父亲死后不久,我的书就没有办法念下去了,我被命运沉入生活的海中,上下漂浮,左右奔突挣扎,受尽了风霜浪打,可在漫长的求索旅途上,眼前总有个影子,耳边总有个声音对我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是这影子这声音使我在任何艰难的境遇下,永不言弃,百折不挠,坚定地向着心中的目标远行。
生活不辜负我,我终于实现了用文字铸造事业的梦想。
今天,父亲入梦,勾起了我点点滴滴的忆念。可父亲留给我的记忆仍旧是模糊的:他的笑容是模糊的,他的喜怒是模糊的,就连他的面庞似乎都是模糊的;而留在记忆中最深切的仍是那身着黑衣的、踉跄而凄寒的背影!
生命的节日
季栋梁
父亲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背驼得愈发厉害了,让我想起门台上那棵旱了多年的弯脖榆树来。我的泪一直流到了学校。
那个七月已经远去了。然而,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节日。
七月为我们设了一个赌场。关于七月,我们有多种称呼,有叫鲤鱼跳龙门的,有叫黑色节日的,有叫赌徒之约的……总之对于莘莘学子来说,七月,意义重大,是人生一个非常重要的坐标。许多人因为这样一个坐标,将彻底改变自己人生的轨迹。尤其是我们,生活在西海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七月真正是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日子。
一进入七月,一种赌徒的真正感觉袭击了我。我就如同一个把所有赌资都押上的赌徒,等待着开牌。那种痛苦的折磨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渴望着太阳和雨水的滋润,尤其像我这样的赌徒已经不止一次在七月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更让我感到痛苦与恐惧的是在我所有的七月中,父亲也经历着同样的甚至更为深刻的痛苦的折磨。
一年一度输赢揭晓的日子如约而来。和许多父亲一样,我的父亲在一大早将我叫起来。他没有言语,只是用那种目光笼罩着我。这目光凝滞而沉重,仿佛将我置于一潭黏稠的汁液中,使我喘不过气来。父亲从他贴胸的衣袋里摸出十元钱来,在他递给我钱的时候,有些迟钝,手有些颤抖。而我接过那带着父亲体温与汗香的十元钱时,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我努力想表现得自信一点,结果越是要表现得自信,手就越发地颤抖,像深秋里的树叶一样,以至连我的身体也抖起来。我是遁逃似的离开了那双眼睛。虽然我知道那双眼睛是善良的仁慈的宽厚的,但我内心无法排除对这双眼睛的恐惧……我再也输不起了。
我一步一步走向学校,内心的恐惧正在加剧。经过村庙的时候,我不由得走来走去,跪在了那泥像之前,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加虔诚,没有人比我叩的头更响。
第一年的七月,好容易挨到了"开牌"的日子,父亲递给我十元钱对我说如果中了,就打十元钱的酒回来,没有中,别糟蹋钱。父亲的话总是这样的直接。可因为仅仅差了两分我没有给父亲打上酒,我带着家人渴望花掉的十元钱回来了。父亲没有责备我,然而他越是不责备我,我内心的痛苦就越沉重。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再去念吧,差两分一年咋都弄够了,我那时候在生产队哪一年不比别人多挣个三五百工分?我无法对父亲讲学习和劳动的不同。我只有努力学习。
第二年七月的"开牌",我又输了十二分。当我再次把钱放在父亲当面的时候,父亲火了,他对着我吼道:狗日的鼻涕淌到眼窝里--倒来了,你给我回来打牛后半截去,老子没有钱供你享福。是的,在家乡那样焦苦的地方,谁不认为读书就是享受呢?我想对父亲说如果读书真正可以叫做享受的话,那么我宁愿受苦。可是我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父亲一辈子好强,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面,来打点种田以外的事啊。要批房地基,他跑了多少趟,没有批下来,可是有人偏偏一批就是两处。这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打击是沉重的,这让他充分认识到了种田人的可悲与无奈,人家无非就是有一个在县里开车的儿子。然而我们弟兄们硬是一个个不争气,大哥二哥相继种了田,希望便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我偏偏如此的不出息。我期待着新学期的开学,可是又怕这个日子的到来。然而日子并不因为我内心矛盾而就推迟。开学了,父亲说再读!父亲依然没有多余的话。可那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把地能砸出个坑来。他亲自送我到四十余里以外的乡里上学。父亲走在我的前面,拉着驴,驮着我的铺盖。他的步履显得有些疲劳,甚至是麻木,那已经驼了的背越发弓得厉害,仿佛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非要这样将背弓起来似的。他已经是年过花甲之人,应该是歇缓享福的年龄了。
看着父亲的背影,我忽然失去了赌的欲望,我为什么要继续赌下去呢?怎样不是活一辈子呢?我的朋友、我的同学不都输了个净光回来了么?我鼓足勇气说,爹,算了,我不念了。父亲回过头来看看我,他的目光里不再有那种凝重,反而凶恶起来,仿佛被激怒的老虎,一甩手,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之后便默默无言,继续走自己的路了。我的脸火辣辣的疼痛,可是我心里却踏实了,我想至少父亲对我发怒了。
第三年的七月,不争气的我又输了,我捏着那十元钱在一个山梁上坐了许久,最后我一狠心走进了供销社,打了十元钱的酒。当我看着那晶莹的液体带着醇烈的芳香汩汩汩地流进瓶子,我的眼泪却来了。我顺着小路往回走,二十二岁的身体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与疲惫。在与村子相对的山梁上,我远远地就看见父亲像一只老鹰,蹴在大门口,他手里长长的烟锅不停地喷出烟来,像一列钻出隧道的火车。父亲站了起来,他伸了一个非常舒展的懒腰,身体像蜷缩了一个春天的花朵尽情地舒展开来,两只长长的胳膊伸了伸,还上下起伏了几下,那是一种飞翔的姿势呀!父亲真像一只要飞起来的老鹰。我想我手中的酒瓶在夕阳的余辉里一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一定照亮了父亲的眼睛,父亲一定闻到了代表着喜庆与快乐的酒香。
在父亲的注视下走完一段上坡下坡的路,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两条腿仿佛给什么绊着一般,不足一里路,我却走了十几分钟,走出一身大汗来。刚刚走到大门口,父亲就对着院子喊:"红红,快把凉水给你哥哥端出来。端上两大碗!"
我再也忍不住郁结的悲伤,一放声就哭了出来,两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我说我没考上!
父亲一扬手里的长烟锅,打在那两瓶酒上,酒瓶碎得十分彻底,酒像月光一样洒了一地,醇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妹妹正端着水出来,由于惊吓,碗掉在地上碎了。
父亲一转身走向了山顶。夕阳将父亲的身影扯得很长。我默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我想父亲会转过身来给我一烟锅、两烟锅……甚至更多,我渴望这样。然而,父亲没有。到了山顶,父亲又装了一锅烟,吸了一锅又一锅,最后父亲说做官中状元都是出在祖坟里,咱坟里没下。我对父亲说,爹,你再给我一年时间!父亲抬起头看看没说什么,他只是抽着烟凝望着天空。
开学了,父亲再次拉着毛驴驮着铺盖送我上学,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可是我却听到了更多的语言无法表达的话语。父亲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背驼得愈发厉害了,让我想起门台上那棵旱了多年的弯脖榆树来。我的泪一直流到了学校。
后来,我终于用那十元钱打回酒来了,那是一种非常廉价的散酒,用黑缸盛着,有一斤的勺子,有半斤的勺子。因此买那种酒叫打。可是即使再廉价它也是酒啊。它代表着喜庆与欢乐,它就是节日。除非过年婚娶能喝到酒外,再是很难喝到酒的。用家乡人的话说酒是有闲钱的人喝的。家乡人没有闲钱。家乡人的钱比家乡人还忙。
父亲醉了,把我也弄得醉意朦胧。他拉着我的手直叫我兄弟。这让我想起他拉着我家的那头老牛叫兄弟的情景。我想我不是个好儿子,我让他跟着我受了四年的折磨,如果我第一年就考上,我的父亲或许不会醉成这个样子,更不会喊我兄弟的。
父亲要为我举办村子里最丰盛的宴席,我说算了,这几年把家里拖累的。可父亲说这是啥事,这事能轻易让过去!
这是咱祖祖辈辈最大的节日,砸锅卖铁也得过大了。
从考上大学到毕业,我一直奔波于尘世之中,往来于凡俗之间,忙着娶妻生子,忙着房子、儿子、票子以及多彩的人情礼仪,几乎挤不出什么闲钱来买名贵的酒。后来我终于挤出点闲钱来买了上好的酒,送回乡下。可是当父亲听说这酒一瓶就四百多元时说酒没有贵贱,只是心情有贵贱。我点点头,父亲没有文化,更不是哲人,可是他说出的话常常让我要思考许久许久……
那瓶酒至今还放在家里的枣木老柜中,因为父亲自己喝觉得没意思,拿出来招待人却又觉得太奢侈。
未捅破的秘密
马德
我洗澡,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说,爸爸,给我搓搓背吧。就在父亲给我搓背的那一刹那间,不知怎的,我竟哭了,而父亲也泪流满面……
父亲是个搓澡工。我已经很大了,也没有人喊我的大名,只是说,他啊,是搓澡工家的小子,学习不赖。即便是在夸我,我也会远远地走开。
记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我在用水冲凉澡,父亲说:“小子,来,我给你搓搓背!”我有些不冷不热地说:“你给别人搓去吧,我用不着你搓。”说完后,我把剩余的水一下子兜头浇下来,一转身,就进屋去了。黑暗中,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丢脸。
上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曾经出过一个《我的父亲》的作文题目,同学们都写了很多,整整一节课,我却只写了几行字,我不知道怎么去写这个每星期都到城里为人家搓澡的父亲。语文老师问我的作文为什么仅仅写了那么几行字?我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父亲,没什么可写的。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我快上高中的时候,父亲便不再去城里了。隐约听他说,好像要和别人一块儿去做买卖,便辞去了为别人搓澡的活儿。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解脱,总之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其实,父亲还不知道,我原本不打算去上高中了,因为高中就在城里,我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是搓澡工的儿子,更怕哪一天,突然在大街上看到他。既然他不去了,我便开始筹划上高中的事情。报到的那一天,父亲说,我去送送你吧,我说不用了,父亲便不作声,默默地在一边帮我拾掇行李。就在我跨上自行车的那一刻,他一下抓住车把,颇有些坚决地说,你没出过门,还是让我送你去吧。我一口回绝了父亲,连头也没回就走了。父亲一个人,在坡上望了我许久。
上高中的那一段日子是快乐的。父亲终于不再是一个搓澡工了,每次月末回家的时候,我都会看到父亲和母亲在家里等我回来,我兴高采烈地给他们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看得出来,父母也为我在学校取得的成绩而自豪着。
上高三的那年冬天,一天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我问,父亲呢?母亲说,出去好几天了,还没有回来。我便有些怅然。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听到院里沉闷的咳嗽声,父亲回来了。父亲的棉帽子上挂着白白的霜,像圣诞老人一样。推门进来,他便笑眯眯地冲着我说,小子,看,给你买来了啥。说完后,父亲便从挎包里倒出几本书来,我一看,竟然是一整套的《高中各科复习综合训练》,我翻着崭新的书,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不断地重复着:“好好学吧,好好学吧。”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间涌动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后来我知道,那叫幸福。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大学。然后,又分配到另一座城市。一次,我见到了读初中时的语文老师。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为你付出了多少。”见我愣在那里,他接着说:“那年,我把你那次作文课的情况告诉你父亲后,他便以做买卖为名,偷偷地躲着你和别人,到邻县的澡堂里搓澡去了。为了不让你知道,约莫你什么时候回家,他就什么时候提前等在家里,就连你们村里的人,也不知道你父亲那几年到底在忙什么……”
此后,我理解了父亲,我也知道了一个孩子的虚荣给父亲带来了什么。是的,父亲没有别的手艺,为了养家糊口,他有的只是劳作和承受。
后来,我一直没有问过父亲这件事,我不想把它捅破,我想珍藏起来,用一生的时间去体味其中的辛酸。前些日子,我洗澡,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说,爸爸,给我搓搓背吧。就在父亲给我搓背的那一刹那间,不知怎的,我竟哭了,而父亲也泪流满面……
父爱如山
李潇然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诠释父爱的内涵,那么这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总会跟你在一起”就够了。
父爱,一个与母爱出现频率相同的词,它虽不像母爱那样细腻委婉,但是它却像母爱一样无处不在。我不知道用哪个或哪些词语可以很准确地概括出父爱给我的感觉,也许是我的词汇太贫乏了吧,但是我的心却能很好地理解和真切地感受到父爱……
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父爱的厚重并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一篇文章里,它讲述了一次美国大地震中父与子的故事。所有的内容我已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描写父子之间的文字却像是刻在我的脑海里一般,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据说那次地震在不到4分钟的时间里,使三十万人受到伤害。
在混乱中,一位年轻的父亲安顿好受伤的妻子,便冲向儿子的学校,那个昔日充满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漂亮的二层教学楼已变成一片瓦砾。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跪在地上哭喊着儿子的名字。这时他猛然想起自己常常对儿子说的一句话:“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总会跟你在一起!”他坚定地站起身,向那片废墟走去。
在清理和挖掘时,不断有孩子的父母赶来,他们痛哭并大喊着“我的儿子!”“我的女儿!”绝望地离开了。有人上来拦住这位父亲说:“太晚了,没有办法了。”这位父亲问道:“谁愿意帮助我?”
救火队长拦住他说:“太危险了,随时都可能起火爆炸,请你离开。”
“你是不是来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