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中国前相信。接触之后,开始怀疑。”
标准的欧隶式回答,言简意赅,绝不拖泥带水。
宋词看向长睫遮住眸光的他,又卷出一抹苦笑。失去记忆仅保留梦境的自己一直都把突然出现的他当做梦中少年,但是,即算长得一模一样血浓于水,到底是两个人。就像这个问题,假如欧黎,他肯定不忍心直接回答或者像自己被抓前一样转换话题,而欧隶,他更倾向单刀直入一矢中的。或许,这也是他能精心策划复仇步步为营的原因。
但是,为什么在想到所有一切只是复仇戏码,心会隐隐作痛?
微弯了脊背的男子盯住墙壁上色泽温和的挂画,喉头滑动,道:“案发当时并无目击者,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两个当事人,一个死了,一个什么都忘了。”说到这,他稍作停顿,掩在身体投下暗影的手凸出道道青筋:“不管你信不信,我试图通过很多方面找过推翻你不是凶手的证据,毕竟,我也不愿意相信欧黎在信中提过很多次相爱的女孩子会无情到杀了人还要他顶罪,可是得知…”
“得知我将和远山结婚,你彻底按耐不住了,凭什么欧黎含冤死,直接和间接凶手还逍遥,对吗?”
“对。”薄唇分明抖了几抖,欧隶再也不想辛苦隐瞒:
“我迫不及待来到中国,并成功说服母亲将收购的In-Flower暂时让我接手。这一切,只为接近你时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当然也为不着痕迹调查徐家。通过调查得知,你入狱那段时间,徐远山从美国回来后见过我哥三次,每次谈话超过一个小时。我哥入狱后,徐远山还去过见过他一次。他爱你,自然想保你,我哥是他眼中钉,自然越快除之越好。我无法得知徐远山在我哥入狱事情上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是,我很肯定我哥等不到我来救他,是徐家从中干涉司法执行程序。”
略带沙哑的陈述淡而轻,于宋词而言,却另是一番惊心动魄——
怎么也不会忘记,徐远山亲口说过,相信自己没杀徐远婷。
如今再想,所谓的相信其实是因为痴恋而不得不撒的谎。
难怪徐氏夫妇极力反对自己嫁进门,试想,谁能容忍一个杀死女儿的凶手成为自己的儿媳?
涩涩的眼眶像有什么东西拼命往外涌,她喃喃接过话:
“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莫过先夺其所爱,再摧毁他引起为傲的事业,所以,你不止在广电大楼门外故意现身引起远山惶恐,还暗中对他进行调查。他也通过调查得知你并非欧黎,不惜找来尘封多年的资料向我证明你不是,从而引导我自己去发现真相。夹在中间的我,不仅成为争夺的对象,也是你们利用的对象,利用我失去记忆的空白,一个先让我永远记不起来无路可走时再下猛药,另一个则处心积虑让我知道所吃的药根本不能康复去找远山质问追寻真相,说什么前世今生的熟悉感,其实是试图让我想起那段痛苦不堪,为死去的人背负永远的心债…”
思绪一瞬间变得格外清晰通透,宋词第一次痛恨自己曾经无数次小小骄傲过的聪慧。
都说女人太聪明则难以幸福,或多或少有点道理吧。
若自己愚笨到根本理不清来龙去脉看不懂欧隶的精心布局,心,根本不会痛得如同在焚烧。
“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你很聪明。”欧隶轻轻吱声,好看的侧脸线条全然僵硬。
“我宁愿自己愚蠢得像个白痴。”
清泠自嘲脱口而出,秀白双手无意识滑到腹部时,一个念头闪入脑海,她猛然抬眸,黑睫毛上迅速沾满薄薄水雾:“在你天衣无缝的计划里,我的结局还不止永远背负难以偿还的债,还有在爱上你之后被你决然抛弃,对不对?包括孩子,你根本就没想过要他。你所有一切都在意大利,根本不属于这里!”
略显尖利的嗓音依旧不乏固有质感,一直留个侧影给她的欧隶终于缓慢转身,眼底水光若现。
凝视面前苍白激动的女子良久,他启唇,一字一顿,艰难无比:
“事已至此,再多解释亦是狡辩。我只想说,计划并非天衣无缝。要是,此刻,我已身在意大利。”
宋词不言。
事已至此,不知道还能相信谁的话。
重重呼吸掠过,不得不停顿汲取空气的他敛了敛眉眼,轻轻的继续:
“我和欧黎虽天各一方,际遇却出奇相似,或者说我们母亲逃不掉的命运决定了我们的际遇。我们生父欧飞是什么人你知道,而我的继父走的路一样。在很多人看来,黑/手/党是属于上个世纪的东西,事实上,它一直存在,只不过存在形式有所不同。继父爱我母亲,但从不爱屋及乌,小时候,他不喜欢我,觉得我性格硬,难成大器,偶尔还拳打脚踢,十几岁都如此。到后来和欧黎取得联系,他一直鼓励我,相信我定能赢得继父喜爱,并且取而代之。没有他,我大概会活得默默无闻。抱歉,扯得远了。继父从小对我的要求就是办事快狠准,这么多年无论多大风浪,这三个字都是我的死准则,唯有这一次,我失败了,而失败的原因是我,爱,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轻了,几乎不可闻。
眼角滑下两道冰凉液体,宋词捂住嘴,再也忍不住失声恸哭。
为什么而哭,她不得而知。
或许是为情愿赴死的欧黎,或许是为深受命运摆布的自己,又或许,是为这二十多年的纠结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