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莹莹,碧绿草坪呈现出一片幽暗,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虫儿叽咕。
冷冷回望故意将自己推开而占据地盘的女孩,宋词不言——
徐远婷的娇纵刁蛮除开出身好与过分溺爱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太孩子气,没兴趣与之计较。
尽管,两人一般大小,她还比自己大一个月。
“你自己玩儿。”
“不,我就要你推。没人推,秋千怎么晃起来?宋词,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读书也是我家出钱,孤儿院里没人要的孩子都是我们家养活,现在要你帮我推推秋千怎么啦?”徐远婷不依,傲慢的丹凤眼直视自己漂亮的粉色皮鞋和镶有蕾丝边的白丝袜:“听哥哥说,你好像看上虞城百货里面的一条白裙子。只要你帮我推,我叫他买给你啊。推一推秋千又不费劲,还能得到喜欢的裙子,你还矫情干嘛?”
自然下垂的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头,身披薄淡辉华的宋词犹如雕塑,半晌,才清冷回应: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像我怎么啦?不好吗?”
听出她隐含的不屑与讽刺,徐远婷跳下秋千,冲过来后的眼神,俨然已从骄傲变成敌对。
两人高矮差不多,只不过宋词过于瘦小,体格匀称的她显出一份居高临下的气势。
并不想在大家为自己高兴庆祝的时候弄出点什么意外,宋词告诫自己忍,遂别过眼神:“没说不好,只是每个人有不同喜好,我不喜欢,也不会为了一条裙子去做不情愿的事。你回礼堂吧,远山看不到你会着急找的。”
言罢,无心引起纷争的她欲离开,谁知,徐远婷一把拉扯住她的手腕,冷笑讥诮:
“少装清高好不好?不是你说出来,我哥哪晓得你喜欢什么裙子?不就是想要我哥给你买吗?”
“我没说过,也没叫他给我买。”想起放暑假之前和两个同学去闲逛,宋词皱眉——
她的确对虞城百货橱窗里挂的一条裙子情有独钟,但是,天地可鉴,绝没想过叫徐远山给自己买。
在她心里,欠徐远山的已经够多,又怎么会提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徐远婷不信,嗤嗤的笑,光洁额头在月色下泛出乳白光芒。
“你喜欢我哥哥,对吗?”
“无聊。”
手腕上的桎梏仍没松,宋词淡漠回应,心湖却忍不住晃了两晃。十四岁,其实对男女之间的情爱尚不完全通晓,不过看书看得多的孩子难免心智早熟,再加上学校亦有些男女同学在偷偷传递纸条,所以算不得陌生。在学校,她也收到过隔壁班男孩子通过朋友递来的小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宋词,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一笑?看到你的笑,我一整天都会很开心。
课间操时,同桌兼好友的金子偷偷指给她看是谁。
她大大方方回头看,倒是弄得对方很不好意思,很快低头。
事后,金子问有没有什么感觉,她飞快而笃定的摇头。
什么都感觉都没有。
再后来,金子又问她是不是喜欢徐远山,这一次,她没摇头,只是迟疑——
徐远山长得俊秀,性格温和,学习好,又关心自己,自己似乎也不讨厌他,就是喜欢么?
这就是书上说的相携一生,但愿生生世世与君同好的喜欢么?
不明白,所以无法回答。
只是,再怎么不明白,也绝不想再徐远婷面前透露分毫。她瞧不起自己,喜欢徐远山,无疑要被讥笑,断然否认,她又可能指责自己不懂感恩。里外不是人,还不如不回应。反正,等她胡搅蛮缠够了,也就不会再为难自己。
“说嘛,说出来我就放你走。”徐远婷仿佛下定决心要问个水落石出,死死拽住她的手。
“请你放开。”
“不放,除非你回答问题。”
最不喜欢被威胁,宋词睨了她一眼,不悦蹙眉:“如果我想走,你拦得住吗?”
这话算是点着了一直压抑的怒火,徐远婷瞪大眼睛,哼道:“怎么,想打我?爸妈还有哥哥老觉得你文静听话,我就知道那些都是你害怕失去我们家资助才弄的假面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男厕所前打得一个男生嗷嗷叫。你动手啊,动手打我啊,也好让我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爸妈死了,你家亲戚也不收留你,都是活该!”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想都没多想,左手直接扇向红粉润泽不可一世的脸颊。
啪——
徐远婷愣住,随即哇哇大叫,边哭边喊:“哥,哥,宋词打我!”
夹杂哭腔的叫喊惊醒如若梦游般的宋词,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她恼怒于自己的冲动和鲁莽:
没有徐家赞助,穆莎孤儿院难以为继,自己无忧无虑进了初中,那些才几岁的孩子怎么办?
“是我不对,不该动手,对不起。远婷,你…”
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唤她,宋词追上去道歉安抚。
只要不告诉徐氏夫妇,她相信徐远山不会为难自己,也不会为难孤儿院的孩子们。
不知道徐远婷是害怕她继续动手故而自卫,还是故意为之,边擦泪边往前小跑的她狠狠甩开宋词,趁站不稳时又补上一脚将其踢倒在地。有心挽救的宋词自然不反抗,任由她疯了似的对自己拳打脚踢。草坪离小礼堂不远,可能是里面孩子叽叽喳喳吵闹的缘故,徐远山并没有闻声赶出。四周无人,黑黝黝的夜色愈来愈深,身上到处痛,咬紧牙关的宋词却只紧紧抓住身下的草,竭力压制一个翻身猛揍徐远婷的冲动。
她不求饶,也自始至终没喊过一声疼。
只是刹那间,忽然懂得从书上读到过曾觉难以理解的一个词:隐忍。
“住手!”
清清泠泠的喝斥潜入耳畔,徐远娇停止发泄,蜷缩在地的宋词终于动了动身子。
那不是徐远山的嗓音,孤儿院哪来另外一个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