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锖色道袍,镶青白色边,也同李修缘一样道士束发,附上一个六角上清冠,小道士一手碧玉浮沉,一手掐诀。立在人群中,却恍惚间飘逸出尘。
人群有人喝道:“这是玉隆万寿宫掌教真人的首席大弟子均和。”
“小道士说的是。如今寻找呈玉流苏的秘法尚无人知晓,这小子是万万不能为长冷宫带走独占的,众人一齐将他留下!”
“是了,是了,留下这人。长冷宫虽是修真高门,却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留下他!”
场面顿时大乱,众人将李修缘包围成一个圈,虚空中是长冷宫楚浩、蓝彩衣二人,而最靠近圈内的一层,是小道士均和及身后跟着的三四位同他穿一样锖色道袍的道士,正面对抗着长冷宫二人。一时间,长冷宫二人成为众矢之的。
“住手!”
岑范早早来到厅外,眼见李修缘就要被抓,谁曾想闹出这样事情,如今长冷宫和玉隆万寿宫和在场众人俨然要乱,他断不能再继续旁观下去。这才站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声囔道:“是了!各位不要舍本逐末,在场的各位里面,知道寻找呈玉流苏秘法的,可非是只有李修缘他一人。“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在这人人屏息凝神不敢说话的时刻如平地惊雷,激起了一部人的心思。
便有一部分人向厅前的岑范望去,只是慑于朝廷威力,无人领头,一时无人敢有动作。
岑范知道此时自己不便讲话。死死向方才人群中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那个方向的说话的人早已经不见。岑范知道自己不便说话,他本没有什么寻找呈玉流苏的秘法,但他却不便说出来。并且,事已至此,岑范又转过头去看着李修缘,不知道这人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方才他阴了自己一把,他道自己告诉了他秘法,如今自己若是说自己根本不知道秘法,在场诸位一定以为自己是在装傻充楞,妄想独吞。此时此刻,自己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童公公站了出来,笑道:“咱家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竟有人敢在新晋王爷的府邸的作乱。怎么……“他声音一冷,喝到:“藐视皇威么!”
他最后这一句“藐视皇威”掺了许多洪钟大吕传音的玄通,在场众人听声无不心神震动,定力稍差些的,比如刘汉时,此刻已经一屁股跌在地上了。
童公公横扫了众人一眼,抬起手掌,旋即聚成乌光,四周景象都在这乌光面前扭曲,隐隐有摄魂夺魄的神通,他只是一笑,道:“咱家素来不喜杀生,只是希望各位能够看在当今圣上的面子上,暂时静下心来,听咱家说几句不中听的罢了。”
在场众人眼见童公公神通玄奇,或退或让,失了方才剑拔弩张之感,收起手中武器。但仍是围着李修缘,四下戒备。
“哼!”蓝彩衣已是坐在了长剑上,浮在半空中,道:“你又是谁,我又何必乖乖听你的话。”
楚浩也拱了拱手,道:“长冷宫楚浩拜见童公公,我这位师妹年纪尚幼,不谙世事,言语之中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童公公看来长冷宫的面子上,海涵一二。”他虽然说的有礼貌,却也抬出了长冷宫的名号,并无多少歉疚之意。
童公公闻言收起能量,负手笑道:“呵呵。这位小姑娘可还真是淘气。放心,咱家不过是替皇上办事的奴才而已,自己是受辱是没有什么干系的,只是不愿让别人借着奴才我辱了皇上!”
蓝彩衣转过头去,愣愣问道:“这人说话左一句右一句的,是什么意思?说谁侮辱皇上啦?”
就听见干脆已经坐在地上的李修缘高声回应道:“他说得文绉绉的,其实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一个意思而已。”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呀。”蓝彩衣又弯起月牙儿,笑着回应。
在场众人听他两个一唱一和,都知道这是抚童公公的面子。童公公闻言就是一怒,转眼看向坐在地上一脸惬意的李修缘,心中暗想我动不了长冷宫,我还动不了你么。五指成爪,暗聚灵气,反手就是一道凌厉的乌光,穿云过月,霎时间来到李修缘近前。
李修缘眼见乌光,却面不改色,曲起食指和拇指形成一个圈,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顺势下移,成阶梯排列。
众人心中暗道:“莫非他也是会玄通术法的修真中人?”
蓝彩衣却不想这许多,忙提醒道:“小心!”
均和小道士一扫浮沉,脚踏七星步,用手中浮尘将乌光尽数包裹,向后一推,再侧过身子一移,绕成一个太极八卦的形状,喝道:“弟子有难,幸愿汝偕,逢凶化吉,化殃为祥,急急如律令,疾!”手中浮尘一抬,一道金光闪过,乌光顿消。
身子却晃了晃,后退了几步,四周同门师兄纷纷喊着名字,上前扶住了均和。
“均和小道士一招太极无量咒练的不甚到家啊。”童公公笑着道,心中却暗道小道士坏事。
其中一个玉隆万寿宫道士不服,囔声道:“你突然出招,我师弟匆忙接招,自然是要吃亏的!”
“哦,还是个傲气的道士。我且问你,你道号又是什么?”
“冲和,玉隆万寿宫弟子。”
“大道冲和。好名字。”童公公嘴上虽是夸赞着冲和这个名字,看向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凌厉。
“冲和师弟,”一个道士,沉着声音道:“童公公玄通道法已修习多年,已臻入化境,特别是方才那一招阴风五爪,少说也有三四十年的功夫了。小师弟修习年岁浅薄,不能相较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必多言了。”
“可是……”冲和又转眼看了一眼那个道士,才低头答道:“是,明和师兄。“退了回来。”
话到此刻,又听见蓝彩衣说话了:“喂。李修缘,方才这个叫明和的道士说的话也是文绉绉的,我也听不甚懂,你听明白了么?”
众人情知他们又要一唱一和了。
“明和小道士说了这许多,说来说去就是一个‘童公公为老不尊,以大欺小’的意思而已。”李修缘和道。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蓝彩衣笑起来,凹起来一个酒窝。一边有,一边没有。
小道士均和此时已无大碍,站直了身子,朝童公公拜了两拜,道:“还请公公先歇下怒气。现下在场诸位都要向这位李修缘李朋友请教寻找呈玉流苏的秘法,容不得别人伤他半点毫毛。还请我等知道了秘法之后,你们二人再行了结私人恩怨可好。”
童公公压住怒气,道:“在场各位全听他一人说自岑王爷口中知道寻找呈玉流苏的秘法,如何知道他不是失了信口雌黄,蒙骗各位。”
却听见蓝彩衣道:“哼。是真是假,我们自会判断。不劳烦您老人家操心。”
童公公怒气冲冲地拂袖,负手而立,表示他不再理了。
“绝对真,绝对真,我绝对知道秘法,千真万确。小和尚从来不打诳语。”李修缘躺在地上,伸了伸懒腰,又坐了起来,兴冲冲地保证道。
众人中有人道:“你快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不等童公公动手,我第一个就要废了你。”
李修缘笑着点了点头,道:“慢慢来嘛,不必着急。呈玉流苏乃是天下至宝,小和尚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断断然是没有资格拥有那样神奇的宝贝的。倒不如说出来,以免遭人嫉妒,落得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下场,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心道,这人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蓝彩衣却道:“小和尚,你不如跟我们回长冷宫吧。我们不怕怀玉的罪过,天下里谁想要知道这个秘法,就让他来我们长冷宫问好了。”她说是要天下人去长冷宫问,但其中意思谁都听得出来,他长冷宫想要独占秘法。
就在众人心怒的时候,玉隆万寿宫四个人物其其站了出来,道:“怎么,长冷宫想和玉隆万寿宫作对,想要在场诸位一齐作对么。“
蓝彩衣觉得好笑,刚要说话,就被身后的师兄按住了肩膀。楚浩对她摇摇头,低声道:”如今情况下我们寡不敌众,况且在场难免有高手,不能犯了众怒。“
蓝彩衣才退回身子,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过向小和尚提个听起来不错的建议而已,大家何必大惊小怪。“
”不去不去。小姑娘心意我领了。大家也不要争了,我身子骨弱,走不动路。我不去什么长冷宫,也不去玉隆万寿宫,更不去普陀,”说到普陀,李修缘顿了一顿,看了看某个屋檐角落,收回眼神,才继续道:“我现在就公布秘法给大家。“
“那么就先请让小和尚从三天前的一家酒楼说起。”李修缘清了清嗓子。
“你可莫要戏耍我们,只需痛痛快快把秘法讲出来就好,和什么三天前一家酒楼,又有什么干系!”一人出声道。
“哎……此言差矣。”李修缘道:“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日阳光正好,诸位又有美食作陪,听小僧我多呱噪几句又有何妨。再者说了,现在就只有我一人愿意把寻找呈玉流苏的秘法讲出来,”他瞥了一眼岑范,得意地笑了笑,又道:“你若是嫌我讲的废话太多,那就干脆不要听好了。”
众人一时沉默。小道士均和和声道:“李朋友,你讲便是。我听你说话也有趣,即便是说几个跟呈玉流苏不相干的事情,我也是愿意听的。”
“哈哈,还是小道士有见识。”李修缘道:“我这人素来爱凑热闹,三日前便随河南府尹的大公子一同来到了太原府。初到当天,小僧四下远游,不想忘了时间,于是走到了一家名为‘往来’的酒楼门前,不由在心中赞叹一句好名字。小道士,说来这‘往来’还和你们道家有些渊源呢。”
“李朋友是想到了《易经》‘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一句是么。”均和回应道。
“不错,”李修缘点点头,道:“这酒楼取往来之名,好像有一种勘破滚滚红尘的道家出尘意味来。这不由得使我心生向往,当然……也是因为行路久了,想进去化一顿缘。”
“哈哈。你肚子饿了就直接说是肚子饿了好了。”蓝彩衣笑道。
“店里主人果然是个潇洒人物,知晓小僧来历后,也不多问,直接就安排了一桌素斋给小僧。此时夜业已深,店里也已没有什么客人。只是有一位披头散发的少年坐在店里的角落,桌上什么菜也没有,全是开了封的酒瓶。那气味,飘出来,不由得令小僧想要过去结一个善缘。”
“这个假和尚倒是酒肉不忌。”
“我便起身过去坐在那人近前,先拜了一拜,自报家门,介绍了一番。就看见他抬眼看了小僧一眼,不曾说话,却举起酒瓶来,给我桌前的大碗满上了。我见他手脚不甚灵活,想是他有些醉过头了,忙用手扶住了大碗。就听他道:‘我也不必告诉你名姓,你愿意喝酒,陪我喝便是。’”
“小僧闻言,觉得这位饮酒客是个有趣人物,也乐意作陪。就坐在近前,问他有什么烦心事,也许小僧可以为他排解排解心中的烦心事。他闻言身子一顿,抬眼看了小僧一眼,只是弯起嘴角来笑了一笑,在我面前举起大碗来,顿了顿,便一饮而尽。我心想这人许是要和我较量酒量,也就不由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来,学他一样一口饮尽了自己的酒。听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以后,他才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了。古朝的时候,有一位诗人,名叫崔护。崔护是少年进士,寡居京城。一年春天,他踏青远足,不由口渴。在一处桃花林里,看见了一户人家,崔护上前轻叩门扉,’咚咚咚,咚咚咚‘。”
“敲了三两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位殊为美丽的女孩,崔护当时便看呆了眼。听他说明了来意,女孩迎他入门喝茶。这当中的间隙,两人眉目传情,送出门的时候,女孩依依不舍。第二年清明的时候,崔护又念起了这位女孩,便赶回那处地方,却发现人家虽在,门却已经深锁,不由得怅然若失,提笔写了一首诗在门上。后来,出门归来的女孩看见这首,读罢此诗,从此相思成疾,不日就病逝了。’”
“小僧听完他的故事,便答道:‘施主说的是崔护题都城南庄的故事。’他点点头,继续道:‘你还记得崔护题的是什么文字么,给我念念。’我心想这首诗是崔护有名的诗作,当然记得。便念了起来,喂,听故事的那小子,你记得那首‘题都城南庄’么,给我们念念。”
李修缘指了指一旁听故事听的入神的楚浩。楚浩道:“我记得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楚浩一字一音地念完这首诗,平平淡淡,全没有半点感情,让这首诗完全失了味道。
“诸位听听,小僧当是念诗的情形和这位小兄弟没有什么两样,那人却突然落下泪来。捧着酒瓶就喝了下去,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小僧怕他伤心,不等他念出下句,就立马截道:‘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施主不要过多牵挂啦。’他话被我一截,立刻发起大火,道:‘放屁,放屁,放屁。你们一个个的秃头和尚,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还要劝说别人。’小僧吓了一跳,忙道:‘施主错了。小僧不是秃头的和尚。’他没有说话,只是流泪,过了一会儿,开始苦笑,涩着声音问我:‘我问你,当初若是崔护没有见到那女孩,是不是女孩就不会这样痛苦。’”
“缘分天定,如何能够假设呢。”均和道。
“说的是,”李修缘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他听罢,沉默良久,忽然间站起身子,对我拜了一拜,道:‘小和尚说的对。何必过多自责,一切都是苍天定数,我只管顺天而为就是!’说完对我一拜,转身就要走。我急忙喊道:‘喂,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没有说什么顺天而为,苍天定数的事啊。你别冲动!‘便追了出去。”
“可惜小僧白日一路游逛,脚,脚实在是有些酸麻。那少年倒是健步如飞,身上的铃铛也跟着铃铃作响,我怕他因为我的话生出什么事端来,那样的话我就真的罪过,罪过了。我一路追着他出去,待追到看他跑到了一户府邸的门口。我便驻住了脚。”
“想是到了岑府。”一个声音道。
“不错。”李修缘道:“我见他和守门的两位家丁吵闹,因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片刻工夫,突然见他口吐鲜血,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两个家丁也吓了一跳,两人一商量,便合力将那少年拖入府内去了,也不守门了,紧锁了大门。待我赶到门口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后来两日,小僧也常在岑府门口徘徊,想要进去找一找这位施主,但一来我不知道他名姓,不好细问岑府家丁,二来自那夜以后岑府大门就不常打开了,对外面说的是预备大会,整治院内安全。小僧只得今日前来,要找到当日那位施主,解了这个因果才好。”
“嗯。你说了这么多,我也都一一听懂了。可是,“蓝彩衣出声道:“这和寻找呈玉流苏的秘方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