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败亡即在今日,也敢于此妄放大言!”衣着简朴,步云而来的准提道人,手扶枯枝,一脸的仁和慈悲,宝相庄严。但是口气中也多少带上了些许火气,毕竟,被两个圣人堵在半路进退不能,并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喜悦的事情。
“如此啊,道爷我再次恭候。”通天的声音淡漠的,显得有几分无力,但其中更是分明的表现出一种裸的嘲讽:“只是以你的力量,就算是万劫已过,洪荒虚无,怕也无法让我败亡吧,是不是呢,准提?我的好友啊。”一声好友,没有久未相见方会出现的欣喜,更多的,则是一种毫无顾忌的嘲弄和不屑。
遥遥的落在离通天所在大阵百丈开外的地方,只因为哪怕准提道人是站在这世间第一凶阵的诛仙剑阵之外,但是他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一束冰冷的目光在观望着自己的眉心,不经意的,准提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觉得,阵内的人,或许当真有着让自己陨落于此的实力和信念。
与此同时,那虚弱的,甚至可谓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却又再一次的响起,而偏偏这声音所表达的意思,是如此的让人冒火:“准提啊,我期待你无地自容时,羞愧欲死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大概会让我的心情不是一般的舒畅吧!道爷在此,深深的期待着啊。哈哈哈哈。”狂笑过后,那个声音就陡然沉寂了下来,再也未发出一分一毫的响动。
“哼!”准提怒极,但纵使他隐隐觉得如今的通天,大概没什么动手的力量,可他也没胆量一个人去独闯眼前这不知名头,却能感觉到威势无双的强悍杀阵。心中不知转过多少念头后,准提只得微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收敛了面上怒容,随即迈开步子,在脸上挂满了笑容后,迎上前来迎接他的太上道人同元始道人。口中朗声道:“多日不见,两位道兄安好。”
见准提如此说,太上和元始自不会失了礼数,于是纷纷回礼,将准提道人引上芦蓬,又有阐教诸多门人前来见礼,在此表过不提。
三人相互间又随意客套了几句,忽是一并沉默,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但见元始手中把玩着混元珠,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隐隐流露着点点神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准提则是面带微笑,手指不紧不慢的在手中的枯枝上随意的弹着,如此的漫不经心间,他的七宝妙树上,竟传来了几声梵音。倒是太上道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像个已然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别说神通,就连一丝仙气都让人看不出来。他只是在一旁用单手轻抚着白须,似是在算计些什么,又似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待得太上道人舒展开原本紧锁的眉头,似是相通了一些事情的利弊后,他方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准提道人,开口言道:“道兄此来,无非为助我师兄弟二人,破那截教恶阵,收西方有缘;只是贫道正欲借重道友,不意道兄先来,正合天数,妙不可言。”太上道人轻轻的笑着,似是在思考准提道人要如何作答。
准提见太上如此说话,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一句“大善”险些脱口而出。毕竟在之前同元始道人商议西方教东入九州这一事宜时,元始表示过还需要看自己师兄的意思,而如今太上如此说,显然是表示愿意承自己这个情,而且很可能默许了关于西方教的诸般事宜。
但准提也不会就这样傻乎乎的将自己的想法全放出来,身为圣人的他,也自然了解人情要怎样送,才能博得对方的好感,且听准提言道:“不瞒道兄说,我那西方花开见人人见我,因此贫僧来东南两土希遇有缘;又几番见东南二处,有数百道红气冲空,知是有缘。贫僧借此而来,渡得有缘,以兴西法;故不辞跋,会一会截教门下诸友也。”
他这一番话,只是将己身前来一事,推脱道天数上,虽然卖了太上元始一个情面,却也不显居功,如此也更易博得两人的好感。而且事先用话将对面道门的两位圣人用话堵住,那截教的弟子,是和我有缘,待我度化时,你们却也不得阻拦。
准提的这一番算计,元始自是省的,不过对于早已商议妥当,就是为了画一个圈让西方教来传的太上元始而言,准提的这一番话,却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所以两人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但是这客套,却也是免不了的。于是就按照他和太上道人事先商议好的,由太上开口说话:“今日道兄此来,正应上天垂象之兆。贫道在此,却当感谢道友援手了。”
太上言罢,却起身要对准提道人一个稽首,准提却哪敢接受,忙一并起身,侧过身子,扶住太上,慌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一切都是天意,小道我不敢居功。”将太上道人请回座位,准提方顿了顿,开口将心中的疑问道出:“这阵内有四口宝剑,俱是先天妙物,不知当初如何落在截教门下?”
这话中却没来由的透出了一股酸味,不自觉的,准提忽然想到了西方教那外表金玉满堂,实则空空荡荡的祖庭须弥山,别说先天灵宝,就算是后天灵宝他们都几乎拿不出几件,岂是一个穷字可以言说!
摇摇脑袋,准提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何时居然牵绊与这些外物了!哪怕是昔年同师兄游历洪荒,生死悬于一线之时,他不也从未有过半分迷茫。“看来,振兴西方教这一愿望,却蒙蔽了我的心啊!这样不好,真的很不好,待得此间事了,却是要再度清修个几千年来回复心境。”准提心中暗自念到。随即微微摇头,自嘲一下,就将这些杂念压在心底,不再思量。
太上闻得准提疑问,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准提会对这些产生兴趣。随后却颇为诡异的看了元始一眼,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微笑。但他的笑容也不过是一闪即逝,太上道人随即开口答道:“当时有一分宝岩,我师分宝镇压各方;後来此四口剑,就是我通天贤弟得去。虽我等已知他今日用此作难。以致众仙有厄,原是数当如此;如今道兄来的恰好,只是再得一位,方可破此阵耳。”太上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既点明了诛仙四剑的来历,却也明白的告诉准提道人,如若想击败通天,仅仅有我们三人,恐怕还力有未逮。
“这是何等灵宝,竟有如此可怖威力。”听得太上此言,准提内心不由得又是一震:“我等三人,修为与那通天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可是凭此阵势,他竟可以一敌四!这,才是第一杀道圣人的能为吗!”恍惚间,准提有些失神,如果这个阵势就是那通天道人的底牌,那自己面前的两位准提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过西方教的大兴就在眼前,哪怕前方的道路是龙潭虎穴,甚至是能让圣人万劫不复的陷阱,准提都不会考虑回头,“只要能达成师兄的夙愿就好了,且让我准提,普度众生。”
一念及此,准提朝太上道人双手合十,恭敬道:“既然如此。总来为渡有缘,待我去请西方教主来;正应三教会诛仙,分辨玉石。”言罢,立于他双手正中的七宝妙树放出一片绚丽的七彩光华,均匀而温柔的笼罩了准提道人的周身。
眼见着准提的身形在光华中逐渐淡去,太上和元始也纷纷起身,同时稽首开口道:“既如此,大善。”准提微微点头,终化作一片流光,奔西天盛景去了,欲往西方来请西方教主接引道人,共遇有缘。正是:佛光出在周王世,兴周明彰释教开。
待确认准提道人已远离此处,元始方叹息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混元珠就自行飞上半空,罩住了元始和太上道人。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我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差不多都做了,如今剩下的,唯有纯粹的实力碰撞!”元始声音低沉,很好的掩饰了他的心境,让人完全无法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虽然,我最讨厌的就是拿拳头和暴力来解决问题。真的,是让人厌倦啊。”元始道人拿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太上却分明看到,元始周身道袍的色彩,已然化为纯粹的杏黄。“可惜,计谋的运用,必须建立于绝对的实力之上,还真是让人头疼的法则,只是小师弟啊,这一次,掌握绝对实力的人,却是我。你,输定了!”
浮云舒展,虹霓飞扬,被阳光所笼罩的洪荒世界,依然显得恬静而安逸,仿佛持续多年的封神大劫,并未对这片土地造成何种无可挽回的影响。只有实力达到圣人阶位的诸多强者方才知晓,这片看似平稳厚重的大地,在承受了自开天以来,无数次的天地大劫以后,早已是千疮百孔,几欲化为尘埃。但圣人,也终归不是天道,让他们毁灭这个世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若是要修补,则实在为难了他们。
而准提,在一路化为流光飞翔的时候,看着身下这块曾经熟悉,坚实,如今却已近乎崩溃的地面,心中也不由得产生了几丝绞痛。“若是师兄的佛法传遍了这片土地,这世界,也一定不会再受到任何破坏,一定!”没来由的,他不禁紧了紧拳头,仿佛他如今说的,就是这世间最为明确的道理一般。
须弥山上,一片安详,在如今封神大劫带来的烽火燃遍了这整个世界的时候,那西天极乐世界,也许当真是这尘世最后的乐土。
准提回到这须弥山功德池,也不再化遁光而入,而是在功德池前显出身形,正了正衣冠,方才昂身迈步而入。这些事情虽然普通,却代表了他对他的师兄,西方教主接引道人的一种尊重。
准提正欲前去面见接引道人,忽见功德池旁还有一孔雀被他用法术禁于此处,不由得一拍头道:“怎生糊涂了,此次破阵,却少不得你的臂助。待这一役过去,我即传你成道法门。”那孔雀斜了准提一眼,高傲的将头偏到一边。准提也不恼怒,手中七宝妙树在空中凌空绘了几个符咒,贴到那孔雀头上,方哈哈一笑:“通天,到时且让我领教你的青萍宝剑,是不是还有当年那么锋利!”再看那孔雀,此时却如同失了魂似的,呆呆傻傻,就像庙中的泥胎木偶一样,失却了灵性。
又穿行过几道阵法,准提道人终于来到一个脸色腊黄,身形瘦削的道人面前,他先是朝这人打一稽首,随后拉过身旁的一个蒲团坐下,方对这道人言道:“师兄一向安好。”
那道人原本置于手中,不断转动的一串念珠于此时停下,他微微睁开了双目,虚空中竟似划过一道金色的雷霆!却听这道人开口道:“师弟往东土去,为何回来太速?”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仿佛转动念珠的同时,口中好似还在念着一些什么。
准提道人双手合十,朝着瘦削道人施行一礼,道:“师弟此次前去东土,吾见红光数百道,俱出阐截二教之门。今通天教主摆一诛仙阵,阵有四门,非四人不能破。如有了三位,还少一位;师弟特来请接引道兄去走一遭,以完善果。”说完,他也闭目垂头,口中亦暗自诵读着西方教门经典。
接引口中诵佛之声愈急,于他周身各处亦隐隐有诸般佛陀显现身形,随他一并念诵,那无尽佛陀或侧卧,或起身,或慈眉善目,或作金刚法相端的是光芒万丈,不可视。而随着准提道人的经声响起,则是滚滚血海自虚空中显现,缠绕上准提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万千魔王修罗自地狱爬出向准提道人悲鸣,哀号,却一一被准提身后的一团光轮炼化,毁灭。
陡然,接引竟似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被干扰了心神,不仅口中佛声一停,手上的力量也不禁一重,被他掐于指间的108颗念珠霎时散了一地。见接引此状,准提亦停了诵经,于他身后显现的万千异状不禁消失一空。
西方教主掐指一算,却总算不出让自己心神不宁之事却是为何,他终于开了眼目,张口言道:“但我久未曾离清净之乡,亦不谙红尘之事,有误所委,反为不美。此行,却不如不去。”他睁眼看向准提,却要听他如何言说此事。
准提豁然起身,神色除却激动之外,竟隐隐的有着一丝狂热:“师兄!我与你俱是自在无为,岂有不能破他有象之阵?师兄不必推辞,须当同往。”旋即,又听准提说道:“况且,此次乃兴我西方大教,亘古未有之良机,师兄度化众生之愿,当与此时成矣。”
闻得此言,接引面色疾苦,深深叹息一声:“师弟,汝执着了。”见准提毫不犹疑的样子,接引终究起身,长叹道:“同往,同往。待得此事终了,吾当闭关千年,以斩却这无端执念。”
看着接引如今的样子,准提道人忽然嘴角掠过一丝轻笑,他心中兀自想到:“师兄,汝终究是心动了。为全你普度众生之念,我准提,甘愿成魔!”
准提道人起身,向接引稽首,口中亦道:“师兄此举,大善!”
界牌关,诛仙阵内。
方御使道门无上秘法,调顺了体内被太上道人震乱真元的通天,忽然睁开宛若如电双目,一双眸子直视着西方极乐世界!以他的目力,自然看到那边不徐不疾的朝这边飞来的两朵祥云,眼见着其中的一条枯瘦身影,他口中不由得轻声念道:“连你也出山了吗!这场封神大劫,还当真是热闹啊!道爷我却想知道,我那号称杀力第一的几柄宝剑,和你那对防御无敌的肉掌,究竟谁更强一点!你的慈悲,究竟能否抵挡我讨回公道的决心!”
通天的声音很轻,很柔,轻柔的连随侍在他身边的几个弟子都无法得闻一星半点。可通天的心情也很恶劣,很不舒服,大概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原本已平静下来的诛仙剑阵之中,再度剑气翻滚,咆哮长天!
“元始师兄啊,你看到的,你谋划的,道爷我依然知晓,同时好像也对你有了几分理解呢!”通天的唇角勾勒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青萍长剑也没有任何迹象的,横在他的面前,映照出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可惜,理解不代表原谅,已经结下的因果,不是我的理解就可以宽恕的!而且,你选择的道路,道爷我当真是讨厌哩!”
自言自语间,通天仿佛看到了几千年后,九州苗裔被一群来自岛国的凡人侮辱,屠杀,玩弄,被无数生着怪异发色,大概是从西土以西,由光明和黑暗两派神明掌管着的世界的神明所控制的人族,排挤,愚弄,摆布。
通天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深不可见的讥诮和戾气:“如若要受尽屈辱,方能换的那一线生机。道爷我,倒宁可在此时,和那天道拼的同归于尽!九州百族的后裔,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九州一脉的脊梁,绝不会弯!我英明神武的二师兄,道爷我说你,错了!”
诛仙阵外,忽然飘起雪来,元始抬头,捻起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指尖缓缓融化。遥望着即将到来的接引准提,他忽然开口自问:“我如今的作为,究竟是对,是错?”他的神色迷茫,眉头也挂着解不开的困惑。
太上道人闭眼,无言。却不知为何,他那执掌着这洪荒世界最为可怖的毁灭之力的双手,忽然间,颤抖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