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这一份悠得自在,我很迷恋,所以就算是无人无声,我也无所谓。但是,这个地方总是会传来嘈杂声,那声音刺耳的就像F1赛车时选手们在转弯处极速呼啸而过,那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开始的时候,好像比较温柔,而且听着听着反而会觉得想哭了。
呵,这真是最疯的想法。谁会听嘈杂的声音听到想哭?当时我取笑着自己,伸手把自己的脑袋敲。这样的吵持续了很久,后来越来越大声,某天,它突然不是F1赛车的声音了,很清晰的,我听见衡赐的声音。
小宁,你知道吗?那一天被你吵醒了之后,我又昏迷了三天。他说着,我拼命地找,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眼前依旧是那片迷惘的白色,我向前跑着,耳边是衡赐假装平静的声音:我清楚地记得,那三天,我的身边,你都一直陪着。但你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很宁静地躺在我的身边。醒来的第一眼,我以为我会看见你,但只看到脸色很憔悴的妈妈跟脸还是一样严肃的爸爸。在他的眉宇之间看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宽心……小宁,当时我的心里很高兴,但也只是一闪而逝的感觉。你说,两个大男人会不会就一辈子维持这样的亲子关系?
衡赐,你在哪里?终于有人的声音,我欣喜地大叫着,四周还是老样子,没有回音,也不算有回应。因为衡赐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声音。我尝试着去分辨声音的方向,却发觉这些声音就好像家里装的环绕式音响系统,四面八方地涌来,我完全失去方向感。
大笨蛋──我喊了一句,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又跑。那小子就只有一把口,口水还特别多,继续地说:那几天,当我问起你的消息,妈妈都会对我说,你累了,昏迷那几天你都在我身边照顾我,所以要让你好好休息。我当时就是一个病人,什么都能够轻易相信,而且,我也确实在那三天里感觉到你的存在。所以,我休养着的那段时间都没有打扰你。
现在我的脚好了,头上的伤也好了……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你的姐姐一直都不肯告诉我,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一点地找,一定会找到你的。他一说起姐姐,我的脚立刻停住。
她,还是我姐姐吗?阿毅,还是我弟弟吗?而,我还有妈妈吗?脑中浮现出姐、阿毅还有妈妈,我没留意衡赐其他的话,站在那里老久不知如何是好。缓缓地我坐下,心想:好像在这么白茫茫一片的地方待着也好。优点是我不需要看见他们,这有一点驼鸟的思想,把头埋在沙里,就自欺欺人地以为没有人发现它。不过,听到衡赐悽凉地说:今天……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左看右看,没看见找到我的衡赐,我还是身在一片迷雾云层。他依旧在说话,我第一次觉得他的话好多。
这里的风景很漂亮,我特地在你旁边留了一个位子。那个位子当然是留给我的,因为我不会让其他人靠近你。这样的做法我静悄悄地进行,这样,你才不会取笑我,说我乱吃醋。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怎么会乱吃醋?你又不是万人迷,我才是!哈哈!你一定很想打我,但可惜,你不会打到。手已经在握拳了,我没理之前动听的话语,心想:林衡赐,你是皮痒了!嘿,你又知道我打不到你?
反正见不到面,我索性坐了下来,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乖乖坐着听,不顶他的嘴。
小宁,你知道我在你身上学会了什么吗?他问。我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好让人学,那臭小子明明听不到我的话,却彷彿在等我应声,等了老久,我认输了,问了句:是什么啦!真是圈圈叉叉的巧,他真的继续说了,我的额头正挂着直线三条。
我学会的东西,也许你一辈子都学不到……我学到了一件事实,那就是──有些事情,我再怎么努力用心去做,我也未必会得到我要的结果。他又一次停顿,然后声音很低沉地说:所以,我的努力寻找,反而得到失去你的消息。
听了他这一句,我耳边翁翁作响,心里打了哆嗦。来了这个地方这么久,我第一次怀疑……
我是不是死了?
在我震撼不已的时候,衡赐却带着轻松的语气说:我明天会再来看你的,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因为我太吵了而醒过来骂我一声大笨蛋。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导致脑一度缺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甦醒。这件事,我应该也得负上点责任,因为你花多了时间来吵我。我昏迷的那三天,你都能一直陪着我,是因为你也昏迷了吗?
我醒的时候如果有叫醒你就好了……他哽咽地说着,我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我没死……
望着眼前无际的苍茫,我托着腮,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思考……
我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纳闷着,没多久,周围又响起F1赛车扫尾的摩擦声。
小宁,你爸爸说,你已经姓秦了。
秦宁,这个名字其实很难叫,不过我应该还是叫你小宁,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觉得饶舌。
对了!小宁,你的考试就快到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个月?下个星期就考试了哦!
别偷懒了,起身我帮你恶补,一定追得上进度的。
尝试了很多方法,男孩希望能够叫醒她,康复跟找她用了半个月,吵了她半个月,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他有点心灰了,有什么东西才能刺激她?他已经不知道了。曾经把她的同学朋友都叫来一起吵,但只有隔壁的病人受不了过来投诉。虽然,能够刺激她的姐姐跟弟弟间中都会来看她,可是,她就是这样地睡着。也许……这样她会比较轻松吧,也许很多事情就不需要去面对了。
还是,我找你的老师来会好一些?男孩笑着这么说,心想:青蛙老师的声音应该能够吓醒她吧……一动了念头,男孩立刻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凭自己以前的乖巧优秀,老师应该还记得他的。
喂?老师,我是衡赐。
在男孩正在通着电话的同时,女孩的手握起了拳头……
冷眼旁观着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我们不哭,我们不笑,没有一丝怅然,世界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就是这样冷漠地活了千万年。女孩是否有名字,对于任何人彷彿都不重要,她更希望自己无名,之前的名字唤不出,现在这个名字更加不懂得面对。
秦宁,这名字怕是要跟着我这个污点一辈子了。秦宁苦笑着,为这个名字叹息:可怜的名字,如果你不是跟上我,你也不会这般的难堪。
小宁,睡醒了?林衡赐拿了一壶白开水,放下后笑吟吟地说着。秦宁没什么笑容,淡淡地点头。林衡赐心里微微一痛,眼看着她不开口说话,从醒来以后已经十天了,一句话都不肯说,医生已经诊断过她的声带并没有问题,只是她不肯发出声音罢了。
原以为她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当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惨淡,没有一丝一毫重逢的喜悦。昔日的神采在她的眼神里已经不见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属于他的小宁?定定的望着她,那极不容易掉的眼泪又要破例。
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为了掩饰,林衡赐背对秦宁把水倒满了一个空杯子,迅速地擦掉眼泪,又给她送上笑脸。秦宁不是没有察觉他的变化,可惜她还是选择了缄默。
小宁,吃药啰……一位长相和蔼亲切的女人敲了敲门,她的身旁是这家医院的护士,这个女人的工作是私人看护,是她父亲请的。
云姨,你来啦!林衡赐满脸喜悦地站起身,让门口等待的李云和护士进来。李云笑了笑,这个男孩总是能够在悲伤与绝望瀰漫的病房里用笑声带来希望曙光的感觉,这也感染了她这个看护。
小宁,今天觉得如何?李云柔和的语气,不同于林衡赐热烈的感觉,总是能让人觉得窝心,林衡赐对这个云姨的到来这么高兴就是因为只有她的问候会让秦宁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虽然她还是不愿意说话,至少不是冷冰冰的表情,这就足够林衡赐在心底里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