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坚持赖床下去。
起床后就梳洗沐浴的丁馨柔面对着窗外,她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停顿半秒,她回头。看到秦宁赖床的那副样子,即使丁馨柔已经见惯不惯,她的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无奈。她迅速地走到床边拉开并扔掉了秦宁的枕头,摆出凶巴巴的表情,唤着:小宁──小宁──
呃嗯……眼睛紧闭着的秦宁敷衍地应声。
起床。丁馨柔命令着。这时,床上的秦宁眼睛依然没睁开,直接躲进被窝,整个人缩成一团,含糊地说:呜──不要理我,让我睡……
这次秦宁的被子并没有和她的枕头一样的命运,却见丁馨柔嘴角微微上扬,这妹妹看来是打从心底认为就算是恶魔姐姐也不需要给面子了,那么……她总得做些什么吧?正值思考当中,她忽然想起昨晚秦宁提到来福洗毛精的味道……
难道小宁她真的是因为这个味道而失眠?不是单纯赖床吗?
想到这里,心里头就在劝她说算了。她有时挺痛恨自己容易心软的个性,尤其是对着妹妹。叹口气后,她想起该赶快把来福安顿好,虽然有过前例,但也不好再给医院添麻烦。昨晚因为林衡赐的关系,她只是把来福赶到医院的公园,并严厉警告它不准进入医院内部。这来福不晓得会不会有听没有懂,或是像那个和它最亲密的主人一般偶尔装装傻,一不注意又偷跑进来了呢?
越是去猜测想像,她心里的不安就凝聚得更大,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多余的猜测想像,那天正要返回大学宿舍的自己会因为弟弟不寻常的逃学而去跟踪弟弟吗?彷彿一切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她也欣然接受了,至少她又可以待在妹妹的身边。
终究,丁馨柔确实拗不过心疼妹妹的力量,她捡回她刚扔掉的枕头,勉强把它塞到秦宁的头下让她枕着,说:好了,我不吵你,你好好睡──然后离开了。
若是秦宁刚才睁开眼,她会看见一个完全恢复到善良姐姐状态的丁馨柔,但半迷糊状态的秦宁并没有睁开眼睛,所以此刻正花费脑力地想让自己思考姐姐留下的那句话,她姐姐从来也不会让赖床的她好过,这么轻易放弃,铁定有诈。
真是耐人寻味……姐,是要整我吗?她做了这么一个小人之心的结论之后,再也抵不住睡虫的深入侵蚀,进入完全睡眠状态。
当我的睡眠着实地被打断,我才知道之前姐的话是真心让我好好睡的,因为吵醒我的人是眼前这群硬要把我绑在床上的医生护士。
不要让她乱动!身穿白袍的医生第一次让我觉得面目可憎,就连旁边按着我身体抓着我的手的护士也一样显得可恶。
你们要干嘛!放开我啦!我大叫大嚷着,身体没停止挣扎。
按紧些,就快绑好了。那个医生说着,被两个护士按住的我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双手双脚都被綑绑起来。我十分不爽地望着他们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情,我们对望许久,旁边一个个子小小的护士忍不住开口问:医生……她怎么这么安静啊?
……废话,已经被绑在床上的我还能不安静吗?这种时候不就是人家常说的米已成炊,木已成舟,我还浪费力气吵什么……
呃……那个医生突然语塞,随后又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她一定是在混淆我们,让我们对她失去戒心。那医生边揉着红肿的左边脸颊,边怨恨地看着我说:她一定还在狂躁期,要不刚才只不过叫了她一声,她为什么疯了似的打了我一拳?
狂躁期?我纳闷着,这些医生护士是把我当精神病患啊?那绑着我的这玩意儿不就是绑疯子的束缚带?这时,那小个子护士怯生生地拉拉医生的白袍,小声地说:她本来就是精神病患,医生你也不需要跟她计较吧?
……但我都听到了。
你们才有病!放开我啦!我说。
看吧,通常病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那可恨的医生说着。
真是个蒙古医生。骂了那医生一句,我才决定省下口气,不跟他们争辩什么。那小个子护士又有话说了,她发出惊叹声后望着那庸医说:医生,她的思路还挺清楚的呢!
我一听就觉得这个护士很有勇气,说我思路清楚不就代表她身边站着的是正庸医吗?那个庸医也不是笨蛋,他听了以后脸色微微一变,那护士才察觉自己的失言,连忙低着头,拼命挥动双手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那护士还想解释,我淡淡地说:庸医走了哦。
啊?她这才抬起头,不但那个医生走了,另一个护士也走得极快。她颓丧地又把头低下,很懊恼的样子。我肚子里暗暗地觉得好笑,但不敢真的笑出来,那样太伤她的心了。脑子才刚转了一个体谅人的念头,马上又转出一个鬼点子。
喂,护士姐姐,过来一下。我像个诱拐儿童的坏人般说着,但是世界上应该没有被绑得实实的却能干坏事的坏人吧?我现在才是受害者,呵,我觉得我应该比较接近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吧……真是,明明已经不是猴子王了……想着想着,我入了神,直到那个护士摸摸我的头问我:是需要些什么吗?还是那里不舒服?
你可以解开我了吗?我问。决定不耍花招,单刀直入的。
医生说了不行喔!她对我笑说。
……被拒绝的我有点失望,她说完后就离开了病房。看来,我只能期望我的天才姐姐有特异功能,能够感应到我可怜的处境……
呜──姐,你赶快回来啦……彷彿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知道姐对我有多重要。等待姐来解救的我一点都不急也不紧张,这不但是一种不焦急的等待,甚至是很安心的,似乎也只有等待姐的时候能是这般平静。
是因为她一定会来吗?我自问,很快地就笑,心底说:是的,她一定会来的。
秦宁露出贼笑的同时,丁馨柔轻轻地开了房门。
姐──你回来啦!秦宁兴高采烈地唤着,然后为了伪装自己是真心诚意等丁馨柔回来,她只字不提手脚上的束缚带,傻呼呼地笑说:我以为你走了。
我怎么会无端端就走,我又不是你。洗手间里头丁馨柔顺口答说。由于一进门就听见秦宁精神百倍的叫唤,她就一眼也没瞥妹妹,迳自走进洗手间,把来福的味道用洗手液掩盖后才出来,出来只见秦宁笑容全无,哀怨地望着自己。心细的丁馨柔这时已经察觉秦宁的束缚带被重新系上,再端详妹妹的表情,似乎与束缚带毫无关联,顿时明白刚才顺口的埋怨让秦宁以为自己还在生气。
她心里一笑:呵,真糟糕。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看别人脸色说别人心里想听和喜欢听的话,每一句话在说以前,她都不晓得过滤了多少遍才敢说。大概也只有面对秦宁,她才会把想到的话脱口而出。挽救这个局面的方法是非常简单的,所以她坐到秦宁床边……
哎唷!秦宁大叫,想用手摸自己的头,却又被扯住了,于是,她转用泪汪汪的眼神望着那残忍的姐姐问:姐──你干嘛敲我头?
让你怀念一下啊。丁馨柔开怀地笑说。而在秦宁眼中她只看见这带着天使笑容的姐姐头上那对隐藏不住的恶魔角,她也只好认栽,静静地一声不吭。她知道丁馨柔的举动表示不生她的气,但是她一想起自己的好友健那时激动的反应,她的心就疼,如果不是伤得姐很深,以健跟自己的交情也不会这么强烈地对她发脾气。
一股悔意升起并佔据秦宁此刻的心情,她望着正在替她解开束缚带的姐姐,等到她的一只手被解开,她就立刻拉住了姐姐,停止了她的动作,提起勇气说:姐,对不起!
丁馨柔愣了半晌,随后默默地替秦宁解开另一只手的束缚,而秦宁则是一直坐立不安地等着她开口,就在秦宁等到失望的那一瞬间,丁馨柔往她松懈的头颅上狠狠地挥下拳头……秦宁不由自主地闭了眼睛,缩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