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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樱花飘落少年脸庞

载着宋一程的那辆车,一路开向了贯贫中学。宋一程觉得奇怪,便问司机:“校长为什么会想见我呢?”

司机摘下太阳眼镜,回答道:“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是你……”宋一程吃惊地看着司机,“我见过你!”

是的,时常停在果味浓门口的那辆车的主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司机,宋一程几乎每隔两天都会看到他到果味浓购买外带果汁,店里的所有品种他都点过了,所以宋一程有印象。

“只是你为什么……”

宋一程还没有问完,司机就说:“这个您稍后会知道的。”

司机带着宋一程去了贯贫中学的植物园,一个老头苍老的背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听到宋一程靠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料理着他的花花草草。

“知道它们为什么叫驱香草吗?”校长忽然开口说。

宋一程以为他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曾经让闵会娴来偷摘驱香草,他有些心虚的说:“不知道呢,其实它的味道很特别,能够驱走臭味,却要说是驱香,呵呵,所以想不明白呢!”

“为何有臭,那是因为与香产生了对立,有一个人说过,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香臭之分,它们原本都是芬芳四溢的,因为有了要区别它们的人,才有了味道之别。”

宋一程若有所思地看着校长,但不完全明白他那么说的用意。校长将他叫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些吗?这个古怪的老头,到底是想做什么?

“驱香草,就是说这句话的人种植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花,没有特定的土壤与环境是无法栽培的。而且它的神奇之处是离开这片土地就会失去原本的活力。”

校长苍老的声音将宋一程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原来是这样。”

宋一程终于明白自己那时候怎么会配制失败了,他看着校长缓缓地转过身,和第一次遇见不同的是,这次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凶,也不像一个怪老头,反而眼睛里还含着一丝慈爱。他看着宋一程继续说:“她曾经告诉过我,想在临死之前看到自己栽培的花草长满花园,为了完成她的愿望,我一直在这里。哈,可是花开了,她却不在了……”

“是您所爱的人吧!”宋一程小心翼翼地说道。

校长扭过头,掩饰着自己的热泪,他心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老伴病发去世那年,他的孙子确实才不过两三岁,想让那么小的孩子的记忆里有一个爷爷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所以,既然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理解,又怎么可能奢望孙子可以认得出自己呢!

校长一掌抹去脸上的泪水,想告诉宋一程自己就是他的爷爷,却欲言又止。他沉默了好久,说:“你的家人呢?”

在宋一程听来,这是一句无厘头的话,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了:“我父母一直生活在国外。”

“家里还有老人吗?”

“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说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就离家出走了,而且至今也没有联系上……不过,我想他应该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吧……”

“那你爷爷为什么离家出走呢?”

“这个……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说过呢,不过我想兴许是太爱奶奶了……”宋一程假设道。

“你是那么想的吗?”校长激动地拉住宋一程的手,说,“你真的是那么想吗?”

宋一程惊讶地看着校长突然的变化,从他苍老的手心抽回了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校长就泪眼蒙眬地说:“一程啊!我是你的爷爷!”

“你?校长,您在开什么玩笑……”

但是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激动,校长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开始吃力地喘着气,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捂着胸口说:“我忘了带药!快!叫司机快把我的药拿来……”

宋一程慌张地跑出植物园去找司机,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摆在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医院几乎要被闹翻了。

伊崇贤很快把闵会娴的情况告诉了闵会娴的父亲,男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让伊崇贤马上带他去医院。

处于午休时间的医院,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女人偷偷地来了医院,可是她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看一眼闵会娴。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闵会娴,自己就是她的母亲。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是什么,因为十几年前她就答应现在的丈夫要和过去彻底了断,因此她丈夫对会娴的存在一点都不知情。

“对不起……”女人哭着,透过门缝注视着病房里小睡的闵会娴,她看得太过于专注,一点都没有发现渐渐靠近的危险。

男人让伊崇贤拿来他的双拐,他支撑起身体,朝着目标靠近。

嗒,嗒,嗒。拐杖落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有力。

当女人听到这响声,转过头的时候,一个巴掌已经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女人被这个强有力的巴掌打得摔倒在了地上,跌进了病房里。没有睡深的闵会娴被这响动吵醒了。

“ 你……”女人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前夫,“你打我?”

闵会娴躺在床上,眼睛无法从拄着拐杖的男人身上移开,无法割舍的亲情从心底苏醒了。她一着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一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头,昏昏沉沉的,可是,冥冥中又有一个力量在脑袋里作祟,她勉强打起精神,注视着争吵不休的两个人,表情突然间凝固了,有些模糊的记忆,像快进镜头在脑海里晃动。她的嘴巴里突然间喊出了两个字:“爸爸?”

这是她的父亲,她没有忘记。

“亏我那么信任你,才把会娴交给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会娴!你还配做她妈妈吗?”

“妈妈?”闵会娴嘴里喊出这个词,有几分吃惊,又有几分陌生。

女人捂着脸,伤心地抽泣着,她喃喃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是不小心……我没有让会娴受一点伤,我没有!”

“你给我闭嘴!”男人粗暴地瞪了她一眼。

闵会娴还没有从这戏剧化的场面中彻底醒过来,就被伊崇贤抱着离开了病房,就是在那一天,闵会娴被父亲带回了家。然后,一天,两天……她失去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她找回来了。

可是,当别人问她是否还记得失忆期间发生的事情时,她总是笑着摇头,告诉他们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闵会娴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做回了原本的她,可是,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一句忘记就可以否决的。

比如说关于她的身世,还有关于尉东澄。虽然想起来有些荒唐,但那时候的记忆,她只想留在自己的心里,那些痛苦,也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在恢复记忆后的一个星期里,闵会娴觉得每一天一睁开眼睛就是痛苦。正因为生活回到了原点,她才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无所有的人。母亲还没有完全承认她,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时,她最羡慕的就是也有这么一个可以依偎的怀抱。

然而,她没有想到几天之后这个愿望竟然成了真。

“你看谁来了?”宋一程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出现在她家门口,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让到了一边,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人。

“妈妈!”这两个字从闵会娴的嘴里脱口而出。

虽然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死,而是好好地活着后,闵会娴在心里怨过母亲千万次。可是,当母亲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这些怨恨竟然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闵会娴像是一个走失了的孩子,扑进母亲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就算是有无数难言之隐,妈妈你也不能说自己已经死了啊……呜呜呜……你是我唯一的妈妈啊……”

女人悲伤得说不出话,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挂在脸上。原本在客厅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转着轮椅进了房间。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的话,闵会娴希望这一刻可以凝固成标本,永远地嵌在她的脑海中。

和母亲相聚完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了闵会娴和宋一程。

闵会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对宋一程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些……”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宋一程温柔地看着闵会娴。

“我?”

“嗯,”宋一程语速缓慢地说,“谢谢你让我开始关心一个人,理解一个人,让我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虽然总是说希望大家幸福,可是那些话从来没有真正地融入果味浓中间……”

闵会娴的眼眸依然纯净如水,她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像宋一程说的那么神奇。宋一程握着她的肩膀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闵会娴突然看到院子里有一个黑影闪过。她挣脱了宋一程的手,跑到院子里,朝着消失的影子,想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最终捂住了嘴巴。她伫立在院子里,觉得心好痛、好痛……“其实你还记得,只是骗大家说忘记了吧?”宋一程的一句话说穿了闵会娴的心思,她怔怔地站在那里。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的身体单薄得像一片叶子,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

现在,她只想调整自己,直至有一天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出现在尉东澄面前,可为什么要这样子,只有她自己最明了。

几天之后,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尉东澄的父亲知道了闵会娴的存在,不仅没做任何表态,还邀请了她参加亲友聚会—当然,是作为宋一程的舞伴,而不是与尉家有关的人。

尉东澄在聚会上看到经过宋一程精心打扮的闵会娴,心里又惊又喜。闵会娴第一次穿上了晚礼服,还有漂亮的水晶鞋。从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暗暗地注视着她,生怕自己目光中藏着的爱慕会被发现。

是的,他喜欢她,这一点他从来不想否认,也没有对任何人否认过。即使是母亲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是闵会娴。

可是,这一切她还记得吗?尉东澄痛苦地凝视着站在宋一程身边的闵会娴,宋一程早就告诉他闵会娴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记忆,遗憾的是她将失忆期间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

忘记也是一种否认,她否认了他曾经的存在,那就等于一切归零了吧?尉东澄端起一杯香槟,灌进了嘴里。过去在聚会上总是很活跃的尉东澄突然有一点讨厌那些应酬,他转过身,独自走向了阳台,眺望着远处灯光闪耀的夜景。

没过一会儿,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怎么出来了?”

尉东澄的嘴角牵出一个微笑,回头盯着闵会娴的眼睛说:“因为……觉得累了。”

闵会娴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他蓦地觉得胸口有些胀痛,是一种叫做疼痛的东西在心脏滋生。他有些失态地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闵会娴,你真的忘了吗?”

“忘记什么?忘记我喜欢过你吗?”他没想到她的询问直接地刺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沉默了一下,轻风撩动他额前的刘海,他那双向来乐观的双眸竟然流露出了几分悲伤:

“喜不喜欢,或许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但是至少在某些时刻,你应该真的很依赖我吧。呵呵,过去的事情,既然你已经忘了,那我们就不要再提了……”

闵会娴有些脸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挣开被尉东澄攥紧的手。

“对不起,刚刚有些激动了。”尉东澄欠了欠身。

“大概是亲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吧……这种喜欢,请不要误会,只是希望在你的眼里,我不是那种讨厌的人而已……像东澄哥……”闵会娴不习惯地称呼道。虽然有那么一点拗口,但她觉得这样称呼才是对的。

失忆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尉东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还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便回味似的重复了她刚刚对自己的称呼:“东澄哥……呵呵,不错,这个称呼不错,下次直接叫哥哥吧!”

闵会娴点了点头。

尉东澄提醒她:“刚刚想说什么,继续说吧!”

“呵呵,忘了呢!”闵会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其实她想说,像尉东澄这样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她呢,哪怕是暂时的喜欢,应该也仅仅是觉得好玩吧。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相信这是一种亲人之间的感应,她在他心中曾有的那个特殊的位置,是因为他心里曾经不敢肯定的亲情,闵会娴宁可相信尉东澄不曾对她有过男女之间的情感。

为了那么相信,就算否定自己的魅力也好,怎样都可以。闵会娴不想因为尉东澄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而在情感上给对方留下任何阴影。

喜欢的感觉,她也宁可留在自己的心里。

两个人默默地站在阳台,感受着习习吹来的风,享受着沉默的寂静。尉东澄偷偷地打量着闵会娴此时脸上略带悲哀的表情,心底微微疼痛。他想起了第一次从母亲的口中证实了闵会娴是她与前夫生下的女儿时,母亲恳切地请求他不要靠近闵会娴。于是,他将想张开的嘴巴又一次合上了。

“那么,以后有机会的话,请多多指教。”闵会娴礼貌地向尉东澄轻轻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走进了大厅,回到了宋一程的身边。尉东澄痛苦地望着闵会娴离开的背影,将不舍的泪水咽进了肚子里。

原本想和闵会娴打招呼的尉晨舒,在看到了闵会娴之后却胆怯了,她躲在窗帘后面,凝视着尉东澄寂寞的背影。只有她知道尉东澄心里的秘密,她明白哥哥有多难受,可也束手无策。

善良如她,面对一边是自己早该相认的同母异父的姐姐,一边是这段时间一直照顾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她觉得自己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一开始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可是看到了聚会中始终如一地站在闵会娴身边的宋一程,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一天后,尉晨舒开始行动了,她来到了果味浓。

“咦?晨舒,你怎么来了?”宋一程看着好久没有来果味浓的尉晨舒说道。

“找你有事,所以来了。能和我谈谈吗?”尉晨舒一脸严肃地说道。

宋一程带着尉晨舒进了果味浓的实验室,第一次进入这里的尉晨舒顾不上这一优待,单刀直入地说道:“一程哥,你真的喜欢闵会娴吗!是真心喜欢她吗?”

宋一程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悠闲地倒了一杯果汁给尉晨舒。

“那为什么一程哥你要那么做?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让她在你的身边?”尉晨舒激动地说,“你那么做,哥哥他会很心痛的!哥哥他是真的喜欢闵会娴!是真的、真的很在乎她!可一程哥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

“所以才不说出真相吗?”宋一程温柔地摸了摸尉晨舒的头。

尉晨舒被宋一程的话吓了一跳:“你知道真相了?”

“呵呵,虽然不明白东澄为什么一直没有表露自己真正的心,但是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我会真的喜欢闵会娴。可是既然知道,我就会控制自己,在东澄承认自己的心之前,为他守住会娴身边的这个位置……”

没等宋一程完全表露自己的心意,尉晨舒抢先说道:

“是因为妈妈!因为哥哥答应妈妈不会靠近闵会娴!因为闵会娴……闵会娴……”尉晨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闵会娴她也是妈妈的女儿,是我的姐姐!让哥哥和闵会娴保持距离,是无力为她做什么的妈妈,唯一想到的能够保护她的方式!”

“什么意思呢?”

“因为爸爸知道妈妈在与他结婚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女儿……可是,妈妈撒谎说她这个孩子一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所以,现在妈妈担心爸爸知道了闵会娴还活着之后,会以闵会娴的存在给我们家族的荣耀抹黑为由,而派手下伤害她……或许,你该知道爸爸在兴建家业之前,是黑社会的人……”

关于尉家过去的历史,宋一程确实听说过。可是,他们家族为了掩盖这些不光彩的过去,用了很多手段,以至于几乎没有人敢谈论他们家的过去。

“这恐怕是借口吧,”宋一程看了一眼红了双眼的尉晨舒,继续说道,“仅仅是一个自私的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奔赴有力靠山的托辞吧!”

“不是这样的!”尉晨舒使劲地摇了摇头,曾经无忧无虑的脸上满是悲伤,“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仅亲身了解过,还请人调查了!妈妈是为了保护闵会娴的爸爸而不得不嫁给我爸爸的!当年闵会娴的爸爸经营无道,公司负债累累,妈妈是为了帮他的公司渡过难关才暗地里求爸爸,那样才和爸爸走在了一起……可是,那么久以来,闵会娴的爸爸都以为是妈妈觉得他靠不住,才抛弃孩子,投奔了别人!我妈妈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坏女人……呜呜呜……”

宋一程吃惊地面对着这个真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很多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他想安慰尉晨舒,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他烦恼的是如何把所有的真相告诉闵会娴。

他明白如果这件事情拖延下去,并不能想出别的出路,反而会让尉东澄和闵会娴都更加痛苦。

想爱又不能爱的感觉,宋一程比任何人都了解。

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闵会娴接到了宋一程的电话,他把尉东澄心里的顾虑都告诉了闵会娴,却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

偌大的飞机场,每天都有迎接某人的人,也有要送别某人的人。他们在这里分离,或者在这里重逢,各种际遇的交错汇集成人生。

“离开这里,那得要多大的勇气啊……好舍不得呢!”

尉晨舒望着夜空中飞机滑翔而过留下的一缕流光,默默地说。

“你说他还会回来吗?”伊崇贤问道。

“会吧!可是,他一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很早以前就和我们不一样。他人生的理想啊,可能我们十年、二十年都够不着呢!”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喜欢的人是小娴。”伊崇贤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说。

在同一个机场里,不远处,闵会娴隐约听到尉晨舒和伊崇贤的对话,就知道自己来晚了。她抬起头凝视着夜空中已经升到高空的飞机,双手合十,原本想祝尉东澄幸福的话,哽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的眼泪湿了面庞,她不敢再看天空,更不敢去想关于尉东澄的一丝一毫。

如果早点知道真相的话,应该就不会那么懊恼了吧……如果早点接受了尉东澄的心,现在应该已经幸福地牵着彼此的手了吧……“可是,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你这个白痴!”闵会娴哭着擦拭脸上的泪水。突然间,有人在她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使她转身,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口。

她以为是宋一程,难过地说:“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既然不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我根本就忘不了失去记忆期间发生的事情,忘不了东澄哥他给过的温柔与照顾。我明明更愿意相信是命中注定的恋情,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却不得不去想是因为特殊的亲情关系,才产生了彼此间的感应与照顾……”

“所以说,你都该怪自己不够诚实,我可是问过你,如果不是兄妹的话,能不能接受我的感情。是哪个小傻瓜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嗯?”

这不是错觉,是尉东澄的声音。

闵会娴倏地抬起头,在泪眼蒙眬中看见了尉东澄。

“你不是走了吗?”闵会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是走了,但不是我,是一程啦!我是来送他的。不明白状况就胡乱掉眼泪的,是哪个笨蛋!从来都没有什么兄妹之间的说法,不知道你的大脑是怎么运转的。我和晨舒当然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怎么这个关系你都弄不清楚啊!”尉东澄敲了敲闵会娴的脑门,然后再次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心疼地说,“不想骗你,是想更加肯定我们彼此的心,想知道一直都被人认为是花花公子的尉东澄,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小迷糊,是不是真的愿意就这样爱下去……”

“我是没弄清楚状况就以为是你要走。坏蛋,你怎么能这样骗我!一直骗到今天,害我那么难过!”闵会娴嘴里抱怨着,可心里却甜蜜蜜的。

“姐姐。”尉晨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闵会娴的身后,鼓起勇气,叫出了压在她喉咙口的那个称呼。

闵会娴吃惊地回过头,看着小自己一岁的尉晨舒,含着眼泪笑了。

她知道尉晨舒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承认了她的存在。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完整地拥有一份爱,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闵会娴理解尉晨舒的心思,她从尉东澄的怀抱里钻出来,用力地拥抱了尉晨舒,笑着说:“能有像晨舒这样的妹妹,我很幸福……”

尉晨舒生怕闵会娴听了宋一程离开前的那番话,还不能理解母亲,便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妈妈她爱你,像她爱我一样……”

闵会娴默默地垂下头,泪珠跌出了眼眶。

一个月后。

虽然一开始无法接受贯贫中学的校长竟然是自己失踪多年的爷爷,可是听爷爷说他一直不出现是因为在贯贫中学建校时,宋一程的奶奶刚好生了大病,他为了建设学校,连奶奶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而不理解这些的宋一程的父亲带着全家搬了家。他在心里恨透了自己的父亲,连他的忏悔都不愿接受。全家人就这样移居到国外,至今都很少回国。

宋一程为了解开父亲与爷爷之间的误会,决定带着爷爷去国外,也想借此机会在国外的大学深造,攻读他一直想读的专业。所以在临走之前,将果味浓交给了尉东澄。

“要不要留下来?”尉东澄问道。

一只脚已经踏出果味浓的闵会娴收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尉东澄:“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尉东澄笑着点了点头,说:“宋一程离开这里的时候,最放不下的还是果味浓,让人在果汁中喝出幸福的味道,才是果味浓真正的理念。他总说这一点我们或许做得还不够好,而你应该是适合它的最佳人选。”

闵会娴看着尉东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宋一程……他真的那么说吗?”

“嗯。”尉东澄微笑着说。

闵会娴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今天先走了。”

她有那么一点失望,又有那么一点无奈。上次在机场分开之后,尉东澄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果味浓上面。她不知道现在的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原以为两个人之间会有质的飞跃,现在看来,完全是少女的幻想而已。

尉东澄除了每次找闵会娴到果味浓喝他制造的新饮品之外,什么恋人约会的浪漫都没有,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交往吧!闵会娴想起来就觉得很生气。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对尉东澄发火呢?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离开了尉家,一个人搬出来住,现在就住在店里。他也申请了休学,只身经营果味浓,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改变未来,再也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霸道少爷。

而她呢?

听爸爸的话,接受妈妈的安排,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贵族学校上学,虽然全身上下穿着的都是品质最好的衣服,可是到现在依然无法适应那些贵公子富小姐从头到脚流露出的富贵病。虽然答应爸爸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妈妈缴的昂贵学费,却怎么都做不到。

上课睡觉,下课了装睡,害怕和人交流,就连平时在学校里走路都低着头,不敢对上任何人的眼神。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除了在研究饮品的时候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其他时候竟然对自己一丁点信心也没有。闵会娴低下头,看着脚尖,心里矛盾极了—是要保持原状,还是向尉东澄看齐,改变自己?

“我们是始终走不到一个世界的人吗?”闵会娴的心底发出微弱的声音,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依旧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尉东澄温柔地凝视着闵会娴的背影,突然间向前跨了几步,拉住她的手臂,说:“其实我想说……我们交往,可以吗?”

一阵风伴随着果味的香浓,将他们两人紧紧地围绕着。

可是,闵会娴竟然沉默在那里,没有表态。

尉晨舒抓紧了手中的抹布,激动地说:“我的天,哥哥表白了!哥哥,加油!”

“在一起!在一起!哥哥和姐姐在一起!”尉晨舒拽拽伊崇贤的胳膊,激动地叫了起来。

伊崇贤穿着服务生的工作服,在尉晨舒的身后摆了摆手指,说:“会娴她的心里可只有我一个人。”

“你胡说什么啊!”尉晨舒将手里的抹布朝着伊崇贤砸了过去,砸中了他最宝贝的发型。可是他不敢对尉晨舒发火,讨好地走到尉晨舒跟前,将抹布递回给她,说,“没错,那都是以前了。现在,以后,我整个人,包括我的心,都是你的!”

伊崇贤肉麻地向尉晨舒展开了一个大大的怀抱。

“让你说甜言蜜语!”尉晨舒用手肘捶了一下伊崇贤的胸口,不客气地说,“让你尝尝跆拳道新人的厉害!”

伊崇贤睁大眼睛看着店门口,尉晨舒以为他是被她的拳头弄疼了,心疼地帮他揉着:“没想到我的拳头那么厉害……啊,过去练钢琴真是浪费了呢,如果早点……”

伊崇贤打断她的话,一脸激动地指着店门口,说话都快要口吃了,他说:“快、快看!”

“喂!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听错了,快捏我一下!”

尉晨舒激动地说。

伊崇贤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竟然拒绝了?我一直以为小娴喜欢那小子。”

闵会娴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都屏息听她说话。她说:

“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依靠自己的能力,好好来调整心情,来适应自己的新角色。”

说完之后,闵会娴才鼓起勇气,朝着尉东澄露出微笑。

而尉东澄则是一脸尚未清醒的茫然,他也没想过闵会娴会拒绝。

一直以为爱情只要争取就能够实现,现在看来并不如他所想。女人心也是难以捉摸的谜团啊。他的表情不免有些僵硬,面对闵会娴的婉言拒绝,他勉强扬起一丝笑:“我当然尊重你的决定。可是,无论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下来。为了饮品店也好,为了一程哥的心愿也好……会娴,我看得出你热爱这个事业。”

闵会娴抿抿嘴唇,尉东澄的一席话瞬间就戳中了她的要害。她轻轻地说:“这个我好好想一想再给你答复,好吗?”

尉东澄知道自己现在说别的话不会再起到任何作用,他点点头,说:“好。我等你的答复。”

闵会娴勉强打起精神,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地说:

“那……我先走了。”

尉东澄看着她的背影,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任何时候,我等你。”

闵会娴没有听见。她迈开脚步,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向来以了解闵会娴自居的伊崇贤喃喃地说:“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这件事情好像有些奇怪啊……”

看着伊崇贤歪着头一脸思索的样子,尉晨舒碰了碰他,说:“喂,在想什么呢?你看哥哥都这样了,快帮我去安慰一下。”

“你怎么不去?”

尉晨舒说:“你们都是男人,好说话。”

就让小娴这样走了,可以吗?伊崇贤注视着闵会娴离开的方向,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口……谁也不知道在街道之外,有一辆豪华轿车停在那儿,正静静地等待着她。车里的人打量了一眼手中的支票,毫无表情。

这个世界上,亲情是让人变得充满人情味的神奇药方,也是令人为之冷酷的毒药。

黑暗的房间里,一个瘦弱的女人弓着背反复地摸着一块拱起圆球状的布。

“天灵灵,地灵灵。”连声音都很诡异。

清晨的风从敞开一半的窗口吹进来。

风掀起黑糊糊的窗帘,带进一丝明亮而刺眼的光线。

“丁零零……起床啦!丁零零……起床啦!”可恶的闹钟打破了少年的美梦,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擦亮眼睛看到自己所爱的女人长什么模样了!

金铭哲翻了个身,把狂叫不止的闹钟扔到了床角,然后伸出手,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着外衣,然而什么都摸不到。

难道……金铭哲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朝着客厅走去。视野内黑压压的空间混为一体,他差点被一张椅子绊倒,不过也因此总算是清醒了。

“妈妈!”金铭哲对着弓起背的女人大喊,“那个!”

嘘—妈妈伸出手,竖起修长的食指放在嘴边,轻声说:“别吵!”

“那个!那个是什么?”金铭哲惊叫了起来。自己的外衣正被妈妈盖在那个怪球上,妈妈学着女巫的样子,不断地摸着它。

“哈哈,水晶球啊!”妈妈掀开了从儿子金铭哲那儿借来的外衣,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天哪!妈,你又从哪儿买了这个球回来?”

“这个可是跟著名水晶大师定做的哦,世界上独一无二!”妈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兴奋地介绍着它有多么的珍贵,多么的神奇。金铭哲可管不了那么多,他走到一个柜子前,用力地一拉柜子的把手,一柜子的水晶球暴露在了妈妈的面前。

它们在黑暗的空间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那么这些呢?”金铭哲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指着妈妈手中的外衣说,“还有!每次都要把我的外衣罩在这些奇怪的东西上,它们都是抹布吗?”

气氛有些凝重。

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妈妈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在国外的时候加入了所谓的“水晶占卜”的妈咪团队,迷恋水晶球,整天看情节泛滥的偶像剧,还眼泪哗啦啦地流。

“帅儿子哟,妈妈是想给你招点桃花运啊!你看你,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给妈妈带回家!我要儿媳妇!儿媳妇!”

妈妈还反抗似的挥了挥儿子的外衣。

“好了,好了,别闹了!”金铭哲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他抢过妈妈手里的外衣,边穿边朝窗口走去,“刷”

的一下拉开窗帘。

如同流水般倾泻的阳光,顷刻之间占满了整个客厅。

迎面而来的海风夹带着清新的海水气息。

身体颀长的少年伫立在窗前,冷冷地看着远处的景物,脸上没有笑容。所有的回忆像是一条条被诅咒的蛆虫,日日夜夜占据他的神经,他没有办法驱赶它们离开自己。所以,他只有慢慢承受,承受着那种比在油锅中的煎熬还要疼痛的回忆。

远处沉静的大海,波涛被掩埋在海平线下面,无比宁静的清晨看起来充满希望。

妈妈顶着黑眼圈,摇了摇儿子的手臂:“宝贝,别生气啦!妈妈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所以才……哎,要有新的回忆出现,旧的伤口才能愈合……”

金铭哲微微侧过脸,什么都没有说。像今天这样的尴尬场景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自从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妈妈就把爸爸留在国外,独自回来照顾儿子。一开始她曾试图说服他跟着她离开,但是由于心理治疗而必须推迟。

现在,两年过去了,她再提出移民的事情,他总是坚决地拒绝。

两年的时间不足以忘记一个人。

两年的时间不足以遗忘带着伤痛的回忆。

两年的时间,只能够在痛苦中任由无数只毒蝎子啃噬着内心。

只要提到回忆,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不爱说话,没有面部表情。但是时间不早了,金铭哲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时钟,推开妈妈的手,低声说,“我去上学了。”

金铭哲简单地洗漱过,并没有吃早餐的打算。他缓缓地走下楼梯,打开大门,正要关门离开的时候,妈妈从楼上探出头,大声喊:“儿子加油!我占卜到你最近一定有桃花运哦!等着吧,爱神从来都没有对你放开手!”

吧嗒—金铭哲无奈地关上门,把耳机掏出来,边走边朝着身后挥挥手。

一阵浓郁的柠檬香穿透了嗅觉器官,金铭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带着魔咒的风,在瞬间消除了他脑海里重重的负罪感。他疑惑地朝着四周望了望,突然间好像想起了那个无厘头的梦境,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一丝微笑。

经过隔壁家大门的时候,这种香味更加浓了。金铭哲皱了皱眉头,他想起了昨晚响个不停的卡车声,开过了一辆,又来一辆。然后,还有搬家工人吃力的呐喊声。一直到将近凌晨的时候,这些声音才停下来。

看来有新邻居了。

这个发现并没有令他高兴,反而是心里更有负担。似乎一开始就成了定局,未曾谋面就给他留下不良的第一印象—没有大脑的一家人。毕竟从来没有人会在半夜搬家,除非是被债主追债!

新的一天就这样来临了,没有任何预兆地来临了。金铭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晃晃悠悠地向车站走去,耳朵里充斥着重金属的声音。

戒不掉的音乐,正如戒不掉的人。

画外音感悟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故事—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爱情是最纠结的问题,为它悲伤,为它疯狂,却差点忽略了与我们共生的亲情。

从爱情跨越到亲情,或许这样的故事结尾总让人感到惊讶,但故事的存在,是为了人本身的感悟。这就是所谓的肉体会腐烂,但精神永存吧。

正因为有了某个人,所有的一切被扭转—在遇见他之前,她从未知道什么是幸福。

在遇见他之后,她不再知道什么是绝望。

因为,有你,就有了全世界。

这个世界,我想拥有,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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