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在朝鲜,先是参与设置鸿门宴,将大院君逮捕,押送到国内保定关押,后又马不停蹄返回朝鲜,随军将日本人赶出朝鲜。事毕,袁世凯留驻汉城,主动向高宗提出要帮朝鲜练兵自强。袁世凯用英德近代方法帮助朝鲜组建了几千人的禁卫军,军容整齐、战斗力强,受到了高宗李熙的赞扬。两年后,袁世凯指挥庆军一半人马留驻朝鲜,成为了清朝势力在朝鲜的实质代表。袁世凯的主要敌人就是日本势力。日本人一直都处心积虑要吞并朝鲜。1884年12月,日本人趁中法战争爆发之际,怂恿部分朝鲜官员叛乱和日本军队一起发动“甲申政变”,入宫劫持高宗,又矫诏杀害了许多大臣。局势不明,敌我力量悬殊,袁世凯当机立断,认为事情的关键是高宗皇帝被日本势力劫持,首先要夺回皇帝。袁世凯不顾部下反对,先斩后奏,集合所有清军攻进皇宫,迅速击溃日军,救出高宗,粉碎了政变。为了有效控制朝鲜,袁世凯卷起铺盖住到高宗皇帝的隔壁,和皇帝一起听取大臣的汇报,处理朝鲜政务,指挥文武官员,成为了事实上的“监国”。日本人对袁世凯恨得牙痒,“憾之刺骨,百般排陷之”,多次照会清廷,指责袁世凯挑衅多事,要求清朝查办。1885年,伊藤博文亲自与李鸿章交涉,要求惩办袁世凯。袁世凯一度心灰意冷,离开朝鲜。半年后,袁世凯再次受命护送大院君回朝鲜主政,第二次踏上朝鲜的土地,出任驻朝商务委员。袁世凯入朝后强力恢复“监国”地位。而此次,朝鲜局势更加复杂,亲日势力高涨,部分势力则借助西方列强力量希望制约清朝。袁世凯在清朝投入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只能在礼仪、外交等方面勉力维持中国和朝鲜传统的宗藩关系。1894年,日军借口镇压东学党起义增兵朝鲜与清军对峙。中日战争一触即发,袁世凯处境恶化。一方面是朝鲜国内的反清势力敌视他,一方面是日本人到处扬言要杀掉他。日军甚至把大炮瞄准了袁世凯的官署。袁世凯依然尽职地拜访日本公使,奉劝日本撤军,遭到日本拒绝。未几,朝鲜在日军的逼迫下宣布为独立国。袁世凯的工作正式失败,悲壮地致电李鸿章:“倘若朝廷决定对日作战,则请先撤回在朝鲜的使署人员,世凯以一身报国,无所畏惧,但恐有辱使命,有损国威。”1894年6月15日,袁世凯黯然回国。6天后,日军掳去高宗,朝鲜停止向中国进贡。朝鲜局势滑向了战争。
袁世凯编练北洋新军时,明确不招收日本军校毕业生,宁愿舍近求远进口德国武器装备和军事技术,也对低廉方便的日本军火不屑一顾。看着袁世凯在晚清和民国政坛的崛起,仇视袁世凯的日本政府如鲠在喉。袁世凯出任清朝内阁总理时,日本人策划了截车炸车、袭击官邸的计划,企图暗杀袁世凯,没有成功。辛亥革命时,日本又伙同沙俄趁火打劫,出兵满蒙,一个要殖民东北,一个策划蒙古独立。袁世凯派人去蒙古查办,镇压叛乱,还查获了日本向喀喇沁王提供的军火。民国初年,北京政府缺钱缺人,但袁世凯四处向英国、法国等欧洲列强寻求援助,就是不对跃跃欲试的日本伸出橄榄枝。
日本政府此次要求一贯仇日的袁世凯承认二十一条的过分要求,实在是居心叵测。如果袁世凯接受了,日本可以全面控制北京政府,掠夺中国的资源,而袁世凯将承担卖国的千古罪名;如果袁世凯不接受,日本可以把破坏和谈的罪名贴在袁世凯身上,继续赖在胶州湾不走。日本人就等着看袁世凯处理“二十一条”这个烫手山芋时,手忙脚乱的样子了。
1月27日,为了迎战即将到来的中日谈判,袁世凯改任外交总长孙宝琦为审计院院长,以外交经验丰富的陆征祥为外长。2月2日,中日代表举行第一次二十一条交涉会议,中方代表为外交总长陆征祥、次长曹汝霖、秘书施履本,日本方面是日置益公使、小幡参赞、高尾参赞。旷日持久的中日“二十一条”交涉正式开始。
交涉一开始,袁世凯就正色告诉日本代表:“可让者自可谈判,不可让者,如第五号诸条,则绝不能让。”外交次长曹汝霖是著名亲日分子,“平素喜怒不形诸颜色”,在会谈时“激愤之情溢于言表”、“竟亦吐露慷慨的言辞”。日本公使日置益认为“对中国尤其袁政府立场而言,却颇感严峻”,向国内报告称,要袁世凯全盘接受要求非常困难。
日本代表于是在会谈中抛出了一系列的“诱饵”,希望中国代表能够接受要求。这些引诱除了归还胶州湾外,主要是支持袁世凯政府、保障袁世凯的个人安全(这从反面证明了日本之前不支持袁世凯政府,一心谋害袁世凯)。二次革命后,许多革命党人流亡日本,集合留日学生和部分日本人,进行反袁活动。日本代表承诺一旦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日本政府将严格取缔在日本的反袁活动(这也反证了日本政府之前支持反袁势力)。
在谈判桌上,陆征祥遵从袁世凯的指示,一味周旋,就做一件事:拖。
日本人也知道“二十一条”所要求的内容是狼子野心见不得光,因此希望尽快结束交涉,以免夜长梦多,引起国际干预。在谈判时间上,日置益要求双方天天谈判,全天不停地谈。陆征祥借口自己事务繁忙、身体不好,坚持每周就“二十一条”商谈三次,谈判时间为下午二时至五时,每次三个小时。日置益被迫答应。每次谈判开始时,陆征祥先请双方代表入座寒暄,说些天气、吃饭等无关话题,同时让侍从们上茶献烟,然后就桌子上的茶和烟再发一番评论。他安排的那些侍从们也特意稳步慢走,慢慢地点烟,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拖延时间。等寒暄品茶完毕,谈判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在剩下的两个小时谈判过程中,不管日方代表如何危言厉色,陆征祥都和颜悦色,对提问未置可否,常常抓住一些细节发表鸿篇大论。陆征祥在外交界摸爬滚打几十年,外交技巧高超。他的外文说得比中文好,加上是上海人,说的官话中夹着上海口音和外国语法,让人听起来特别别扭。最神奇的是,陆征祥的说话拖沓是出了名的。比如,袁世凯曾一度提名陆征祥继唐绍仪后出任内阁总理,陆征祥去参议院发表见面演说时,竟然就家常话题和客套话讲了一个小时,让参议员们大跌眼镜,竟然因此没有通过提名。可以想象,日置益遇到这样的对手,既要费力理解,琢磨语句,感觉不对劲的时候又抓不到陆征祥的把柄,不好发作。
对日置益来说,谈判是桩苦差使。对陆征祥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苦差使。他这是在示弱,是在苦撑待变、以拖待变,实属万般无奈之举。但凡有强大的后盾,外交官是不会在谈判桌上不着边际地拖延的。袁世凯也很无奈,国家贫弱多事,强敌逼上门来。怎么办呢?
三
袁世凯不能直接拒绝“二十一条”,他必须借助外力来抵抗日本的压力,进而击退日本的侵略。横在他面前的首要障碍是,日本要求“二十一条”谈判秘密进行,绝对保密,不能向外界泄露只言片语。日本政府之前推测袁世凯可能的对策就是中国传统的以夷制夷,借助西方列强的力量遏制日本独霸中国的野心,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提出了“绝密”的谈判要求。
可是在1月19日,日本人自己就在中国办的《顺天时报》刊登了日本公使与袁世凯谈话并提交重要文件的消息。22日,日本《朝日新闻》又印发号外,刊载了日本对华四条要求:一是关东租借期限和南满铁路期限均延至99年;二是德国在山东省的全部利益悉让与日本;三是开放中国最重要的一些地点作为商埠;四是日本在华享有建筑铁路和内河航行之权利。虽然日本政府马上就以“有害两国国交”为由,禁止日文报纸转载和评论此等消息,禁止《朝日新闻》发行号外。然而同日,中文的《亚细亚日报》、英文的《北京日报》均以《日本又向外交部提新要求》为题报道了中日正在进行谈判。此后,零零星星的刊登上,中日新谈判消息的报纸越来越多。消息又是怎么泄露的呢?
消息是袁世凯政府有意泄露的。困守秘密外交的要求无异于作茧自缚,袁世凯自然不会迂腐地遵从日本要求。只有让外人知道了日本的强盗要求,中国才有可能争取到援助、抗击日本。时任袁世凯秘书的顾维钧回忆外交总长每次与日使会晤后,都要化妆去见美国公使芮恩施和英国公使朱尔典,秘密通报谈判内容。北京城里最早获悉“二十一条”谈判的外国人之一芮恩施也回忆说:“中国的一些高级官员几乎每天都来同我就他们的困难进行商谈”,磋商“对付日本提出的这些要求的最好的办法”。《芝加哥日报》、《纽约时报》就从美国驻华公使馆辗转获悉了部分谈判内容,分别在1月25日、27日介绍给了美国舆论。
日本方面见状,借口报纸登载了日本公使与中国外长的谈论内容,消息“系来自北京通讯”,强烈诘责中国方面泄露消息。袁世凯政府自然是矢口否认,并在交涉正式开始的2月2日发出关于严禁外交人员向新闻媒体泄漏消息的通告。
暗地里,袁世凯则采取了进一步行动。2月5日下午,他邀请政治顾问、英国人莫理循来谈话。袁世凯将日本的要求和盘托出。他首先向莫理循介绍了第五号文件的内容。袁世凯特别提到了日本要垄断中国沿海和岛屿;日本有权修造四条从南昌起始的铁路,袁世凯强调造的是日本人的铁路,而不是日本人为中国人建造的铁路;有关合办汉冶萍公司的要求,意味着所有长江流域煤矿、铁矿的开采都受制于日本。这些要求都强烈侵犯了以长江流域为势力范围的英国利益。袁世凯认为日本要控制中国政府,最后说日本公使日置益在谈判过程中态度傲慢,坚持要中国政府全盘接受“二十一条”。
“总统向我保证,决不同意那些条款,即使日军打到新华门也不同意。”曾长期担任《泰晤士报》驻华记者的莫理循意识到巨大的新闻价值,回去后立即整理了一份与袁世凯的谈话的备忘录。他认为,将材料公之于众、让西方对日本施加压力是中国免除日本要求压迫的主要办法。2月9日,莫理循主动与老东家《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端纳联络。第二天,端纳赶来了。莫理循把整理出来的消息给他、托付他在《泰晤士报》上发表。2月11日,《泰晤士报》收到了端纳拍发的长达318个字的电讯。
不想,日本方面早就预料到了袁世凯会走媒体渠道、争取外援,事先让日本驻英大使出面向《泰晤士报》“解释”了日本政府的要求。而西方政府知道中日开始新的秘密谈判后,美、俄、英各国纷纷向日本外务部要求获知具体内容,尤其是日方的条款。日本政府已经选择其中最为平缓的11条以正式文书通知各国(没有一条涉及关键的第五号文件)。由于日本公布的11条要求都是对日本原有权益的必然扩大,并没有直接损害西方列强的在华利益,所以并没有引起西方政府和媒体的关注。于是,2月12日《泰晤士报》只是以《二十一条要求大纲》为题刊发了特稿,谈了东北局势和与英国有关的长江流域的情况,并没有报道日本第五号要求有关内容。虽然莫理循在11日还把消息告诉了美联社驻北京通讯员摩尔,后者转告了美联社,但美联社把摩尔的消息扣了下来,要求告知消息来源,因为摩尔的消息和日本使馆“证实”的消息不符。
清末民初时期,来自中国的消息鱼龙混杂,夹杂着扩大和渲染的成分,所以西方媒体对披露“二十一条”内容的消息持怀疑态度。而对日本公布的“十一条”要求,许多媒体(包括《泰晤士报》)甚至认为是合理的,中国应该接受。
新闻战的第一回合,袁世凯政府出师不利,期望中的列强干预并没有出现。北京政府还“深恐公众舆论默然同意这个受到较少谴责的文本,从而鼓励日本更强硬地迫使中国接受全部要求”。莫理循和端纳等人意识到,日本政府在有目的地蒙蔽世界舆论,于是建议中国政府公布日本要求的全文译本。2月15日,莫理循终于得到了官方拍照复制的“二十一条”全文英文译本。袁世凯终于决定公开日本的要求。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十一条”曝光后,各国新闻哗然。列强政府纷纷抗议日本的有意蒙蔽。日本国内部分报刊也表示不满。迫于舆论和国际压力,日本政府不得不在2月底将“二十一条”全文秘密通告了美英法俄各国。不过,它辩称第五号要求是对中国提出的“希望”,目的是增加中日友好。
恼羞成怒的日本政府在2月5日、22日、28日三次由日置益专门提出交涉内容“泄密”的问题,指责中国政府“大用新闻策略”,“如每次会议后外国记者即将内容通告英美”,以致“群言尤杂,人心摇动”。日本要求中国严禁媒体报道中日交涉,甚至要求中国取缔报道相关新闻的报纸。北京政府反复声明“本国政府绝无利用报纸之事”。那么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呢?袁世凯就指责日本自己没有做好保密工作,把内容泄漏给了日本报纸,“致中外报章纷纷注意,时为袒中袒日之论,以惹世界之揣测”!
四
袁世凯披露日本无理要求的目的达到了,然而期望中的外力援助能够适时到来吗?
借力打力,力从何来呢?袁世凯期望的外力首先是列强的同情和向日本施加压力。日本在列强忙于欧洲厮杀的时候,趁火打劫,想排挤列强、独霸中国,侵犯了各国的既得利益。所以袁世凯对于列强的干预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让顾维钧等人与美英政府保持密切联系。可他也没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列强身上,同时也积极开始对日外交,希望利用日本内部分歧化解中国外交压力,如果能够釜底抽薪,让“二十一条”消失于无形就更好了。为此,袁世凯向日本派出密使,甚至还向日本专家请教日本的政治体制问题,看日本政府是否能独立发动对华战争、天皇能否约束内阁的强硬要求。
袁世凯没有想到的是:消息披露后,国内民众救亡抗日的情绪高涨,成了期望之外的依靠力量。
中日交涉消息一经披露,中国各地一片愤慨之声,国内反日浪潮迭起。上海、北京、天津、杭州各地,商家、学生和华侨各界,一致要求抗日——这在政治纷争的民国初年极少见。十九省将军由冯国璋、段芝贵领衔致电政府,表示强烈反日,“有图破坏中国之完全者,必以死力拒之”;贩夫走卒、挑水卖茶的,闲暇时也聚集在街头巷尾,“聚议中日交涉中之是非及华人如何救国之道,其状亦极迫切”。全国上下“茶坊酒肆公共会集之处皆有华人团坐桌间,攒首聚议最近之谈判消息,并悬拟日本将有何举动,声虽不扬,然颇激昂”。从2月2日到21日,总统府接到数百起有关中日谈判的文书,其中总统府顾问厅21件,洋务处14件,外交部23件;部员以个人名义递呈者117件,巡按使6件,将军43件,道尹30件,县知事200多件,普通百姓递呈者75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