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日,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等人在人民大会堂召见他们的一班秀才,在东大厅江青说:“我们胜利了,祝贺你们”。还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挨打了没有?”酒席上,张春桥指示,“这帮家伙写那些反动诗词,就是要推出邓小平当匈牙利反革命事件的纳吉”,要求“工农兵通讯员”按照这个调子去写一篇公开报道。
在公开报道中,煞费苦心地引了一首诗,作为“天安门反革命政治事件”的重要根据:
欲悲闹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
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
秦皇的封建社会一去不返了,
我们信仰马列主义,
让那些阉割马列主义的秀才们,
见鬼去吧!
我们要真正的马列主义。
我们不怕抛头洒血,
四个现代化日,
我们一定设酒重祭。
这首诗,是两个不相识的人写的两首诗,被剪辑拼凑而成。做贼心虚的姚文元大段砍掉了歌颂周总理和痛斥“四人帮”的诗句,而后诬蔑说:所谓反对“秦皇”要“真正马列主义”,完全同林彪反革命政变计划中的语言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煽动。
清明节后地上文学与地下文学的斗争
丙辰清明后“四人帮”下令追查“政治谣言”,搜捕天安门事件和其他类似事件的积极参加者和“幕后策划行动”。一大批人被拘捕判刑,全国一片白色恐怖。
“四人帮”同时大造舆论,组织“首都工农兵歌咏大会”,参加者18000人,大唱歌颂“文化大革命”和批邓歌曲达40余首。5月16日,又为庆祝“文革”十周年,深入开展“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由《诗刊》、《人民文学》、《北京文艺》联合举办诗歌朗诵、演唱会。
清华大学在很短时间内,创作出了数千首“批邓反右”诗篇。各系、班出墙报、黑板报、油印小报、大字报。工人、教授和工农兵学员登台朗诵。
五一节各种为粉碎“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而编排的节目搬上了舞台。清华大学的舞蹈《翻案不得人心》,塑造了工宣队长洪刚的形象。舞蹈一开始,洪刚率领工宣队向上层建筑奋勇进军,坚定地把红旗插上教育阵地,突然几声枪响,洪刚负伤,鲜血染在火红的战旗上……
6月《北京文艺》发表短篇小说《严峻的日子》,小说中首都工人民兵卢建华与其父走资派卢川隆、其弟“小平头”卢建奇进行了坚决斗争。卢建奇在夜幕下悄悄地在纪念碑下贴反动诗词,被卢建华抓住脖领子。卢建奇乞求;“姐姐放开我!”
卢建华严厉斥责:“谁是你姐姐,走,跟我走!”在厮打中卢建华抱住卢建奇的腰喊:“同志们!快来抓反革命!”
卢建奇在垂死挣扎中,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命照卢建华头部刺去……扎在卢建华右肩上,刹那,鲜红的热血涌出溅在纪念碑汉白玉栏杆上……
一篇评论文章赞扬了《严峻的日子》,认为这篇小说好就好在,揭出了邓小平是天安门反革命事件的“后台”。
在正义被虐杀的日子,在不允许流泪、哭泣的日子,青年诗人们从“地下”开始喷吐愤怒的火焰。这是地下文学中最成熟的诗歌,这是叛逆者的宣言: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回答》北岛
1976年夏,在南京有所谓的邓小平与刘伯承元帅的七律诗两首在民间秘密流传。这两首诗显系“伪托”,但反映出了当时的民心向背。
七律·邓小平送伯承元帅
一封转送主席边,刺配蜀国路八千。
本为民众除弊事,岂敢白首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雨阻巴山车不前。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以我血荐轩辕。
七律·伯承元帅送邓小平
而今更信蜀道难,远涉重洋为轩辕。
太行岁月共思计,卧龙逐鹿定中原。
贵在功臣身不退,拼得白首挽狂澜。
宏策未尽天下叹,常谈中华泪如泉。
丙辰狱中诗作
在丙辰清明节因为油印诗歌而被抓入监狱的朱亚平,被看守押进了“K”字楼监房的305囚室。朱亚平被推进来,人有点懵了,手猛拍牢门急呼:“同志!同志!今后咱们怎么联系呀?”外边的看守呵斥道:“谁是你的同志!”
在丙辰清明被捕的人们,在狱中也受到了非人待遇。当时的北京市公安局长刘传新明确指示:“对这些人要狠,不能手软!”
有一位看守,对“政治犯”十分凶狠,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狗熊”。他是个虐待狂,经常为一点小事毒打“政治犯”。当时光戴手铐的花样就有好多种,有前铐、背铐、紧铐等。有时紧铐紧到不能再紧,他就用脚狠狠跺,使铐子深深地陷在被铐者肉里,手腕很快肿起来,连铐子都看不见了。有的“政治犯”被戴上背铐,连吃饭也不许别人喂,只好趴在地上啃窝头,把整个脸埋在盆里喝菜汤。国家规定月伙食标准13元5角,每天吃的却是只有一斤粗粮,两小碗青菜汤,有时连盐也不放。每天唯一看见的肉是蛆虫、苍蝇。
在监狱中,丙辰清明入狱的“政治犯”们以高昂的战斗精神面对他们的狱中生活。为了使眼睛不致因牢房昏暗灯光而造成视力衰退,每日眼睛向铁窗的远方远眺。“K”字楼楼上,不时传出歌声:“……乌云遮天难持久,红日永远放光芒……”邻近牢房的战友也加入合唱,这支歌咏队的人愈来愈多,从走廊里传来叫骂声、“哗啦啦”镣铐声……
在丙辰清明节写诗、抄诗而被关进监狱的一名“政治犯”,到了狱中仍没有忘记写诗记述清明节的法西斯暴行:
开动了,
专制王的杀人机器,
狰狞的棍棒,
森严的枪刺,
向着赤手空拳的人群,
渐渐合拢,
步步近逼。
我的朋友,?
怎能想像,
你,
我儿时顽皮的伴侣,
竟会血肉模糊地倒下!
向谁控诉?!
向谁抗议?
从你滴血、撕裂的肺叶,
叫出了尖锐的呐喊,
批倒法西斯,
还我社会主义!
一名“政治犯”在狱中写诗自励:
已有大路通青天,何惧目下蜀道难。
满怀希望看未来,冷蕊蓄芳待来年。
有人用一首打油诗概括了当时狱中的情景:
起床
起床铃声刚落,就听一声门响。
“队长”门外怒喝:“还不快去茅房?!”
放茅
蹲下没一分钟,墙上忽然灯亮,
剩下半截大便,咬牙收回肚肠。
早饭
窝头咸菜稀饭,胜似新侨西餐,
奈何数量太少,反而引起胃酸。
放风
一年难得几次,二十分钟放风,
且将阳光空气,尽量带回狱中。
正餐
泥沙蛆虫腐菜,做此“美味鲜汤”,
窝头犹如石头,专练铁胃钢肠。
午睡
囚犯实在幸福,每日午睡充足,
可怜此觉刚醒,肚子造反呜呼!
锻炼
咬牙坚持苦练,为的刀前昂站,
笑对门外死神:“刑场咱们再见!”
毛泽东主席逝世那一天,监狱内紧张极了,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防止“阶级敌人”乘机闹乱子,对犯人调换牢房,限制活动。下午4时,犯人们被通知听广播,沉痛的声音传来:“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全半步桥监狱一片死寂,人们当时心情十分复杂,因为毛主席在世,江青集团不敢乱来,毛主席不在了,江青等人就会下手杀人了。朱亚平私下做好了两种思想准备,一是毛主席去世后,局势会产生变化,党内正确路线将取得胜利;二是江青一伙如果上台,后果不堪设想……
10月份的报纸,每一日每一张,朱亚平都进行了琢磨,从字里行间寻找迹象。10月18日,朱亚平听到遥远的地方隐隐有敲锣打鼓声,感到十分疑惑,10月18日不是个节日呀,怎么外边人民像过节一样热闹,莫非……但他不敢想了。锣鼓持续了三天,朱亚平几夜难合眼,再看报纸形势越来越明朗,巨大的胜利,仿佛晨雾中的庐山,正在渐渐显露出它的真正面目。当在报上看到鲁迅批狄克的文章,心中就有数了。
此时,看守们好几天不常露面,清明节前后入狱的“政治犯”们在囚室窗口与邻室互相以激昂的诗句对答,这种放肆的越轨行动,在几天前是不可思议的。战友们的心里是相通的,虽然彼此互不相识,但要表达的意思凭着几句古诗和毛主席诗词就能够巧妙地使对方理解。譬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唱雄鸡天下白,万家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22日晚上8点半,例行的联播节目时间到了,扩音器一打开,整个牢房都屏住了呼吸。播音员激动地声音使人们的心突突狂跳,“特大喜讯!……‘四人帮’……王、张、江、姚……”囚室中那盏发红的昏暗小灯下,有的人热泪滚滚淌过脸颊,朱亚平人站立起来手扶着牢门极力想听得更清楚些,广播一完,顿时整个“K”字楼沸腾了,所有的“政治犯”从地上一跃而起发出欢呼,泪水流在一起。“政治犯”们用力捶打墙壁,捶打铁门,隆隆的铁门仿佛一面面战鼓和天安门广场上震天的锣鼓声汇合在一起……
建国以来,史无前例地从各个牢房里传出激动人心的歌声、口号声、鼓掌声、抽泣声……各牢房中的“政治犯”不约而同地敲响牢门。每个铁窗内挤满了人头、闪烁的眼睛,“政治犯”齐声呼喊口号:“打倒四人帮!”口号声此起彼伏:“绞死江青!”“绞死张春桥!”“党胜利了!”“人民胜利了!”尖锐、嘹亮的声音冲破监区夜空……
囚徒一齐喊口号,拍手鼓掌,最后雄壮的《国际歌》声响了起来,所有“政治犯”都加入了合唱,歌声汇成一阵雄壮的“雷鸣”在监区上空回荡。狱方人员被这此起彼伏的歌声、口号声吓得惊慌失措,“不许喊!”“不许敲门!”这声嘶力竭的叫嚷引起了人们一阵笑声。在一刹间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在牢房之中,仿佛已和天安门广场的百万人民融为一体,自由地走入新的时代、新的生活……
这一夜,徐晓失眠了,郑红丹也失眠了,“唯当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眼前、耳边仍然翻飞着红旗、笑脸、歌声……她们一遍遍设想着这次胜利的规模,设计着自己今后的生活,思绪像不可驾驭的骏马奔驰不息……她们恨不能天一亮,就走出监狱飞回到蓝天白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