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走进门,右手习惯性地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两眼警惕地在黑暗中搜索。开关很快就摸到了,她没有马上开灯,想要先看清楚对方在哪个位置。房间里很黑,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想,也许是那家伙听到什么动静把手电关了。
就在这时,里边的一间卧室里传出了轻轻的开门声。随即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射到她脸上,强烈的光线晃得她什么都看不清。她大叫了一声:“你是谁?”随即按下开关,房间里变得一片雪亮。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高个子男人,站在距她五米开外的地方。那人的脸被一块黑布蒙着,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还没等李磊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蹿到她面前,挥起手臂,一拳将她打倒在地。倒在地上的李磊,看到一只男人的脚正准备从她身上跨过去。她想,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跑掉。就在那只脚刚刚落地的时候,她拼足全身力气将它死死抱住,还用她的指甲在那人的脚腕上狠抓了一把。那人一急,用手电猛砸李磊的头。
一阵天旋地转,李磊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围在身边的是几个警察。
他们说警车赶到的时候正好发现她躺在门口昏迷不醒,头上还流了好多血。不一会儿,高洪亮也赶来了。他看见李磊头上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吓得脸都白了。
警察要做笔录,问李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有个蒙着脸的小偷被她堵在屋里,两人曾经搏斗过,她还抓破了他的脚腕。小偷在逃跑时把她打昏了。警察问那小偷长得什么样?她说因为太紧张没有看清楚。
警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李磊和高洪亮两个人。李磊说:“送我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高洪亮就办了出院手续,扶着李磊回到他们自己的住处。
李磊又说:“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高洪亮说:“那怎么行?你现在伤成这样,我不能再离开你。先前要不是我离开,你怎么会出事呢?”
李磊突然大叫:
“你走,你快走,我不用你管!”
高洪亮不吱声,也不动。李磊见他不走,说:“你不走,我走!”
就向门口走去。
高洪亮拉住她说:“好磊磊,爸爸的事我与你一样难过,可你不能总是这样,我不想让你再出事了,听话,好好躺着,行吗?”
高洪亮的语调听起来极为真诚,李磊平静下来,她虚弱地靠在高洪亮怀里,哀求似的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真的想自己待一会儿,求你了,就一会儿。你要是不放心,就把我锁在屋里。”
高洪亮说:“我走以后,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说完就出去了。
李磊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知道高洪亮真的把她锁在房里了。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怖,刚才发生在父亲房间里的那一幕,又复现在她眼前。她当时就认出了他——高洪亮,那双眼睛对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过去是日思夜想,如今是朝夕相伴。她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读它,那里面有她太多的寄托和憧憬,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怎么会认错呢。还有他打的那一拳,那是多么复杂的一拳,她甚至觉察到里边藏有诸多的愧疚和无奈,他留情了,没有下狠手,否则她不会再有力量抱住他的脚,他也就不会再用手电筒打她第二下。这最后一下是为了救他自己的命,否则他这个杀人凶手就会被警察抓住。就是这一下他也是留了余地的,凭他的力气和残忍,这一击足可以让她立时毙命。
以前李磊把生命看得那么神圣,那么高不可攀。现在才知道,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她在心里叫道:高洪亮,你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轻而易举地就杀了我父亲。那好,我杀你也不会太费事,一下,只用一下,我就能结果你的命。我就用你给我买的那把漂亮的水果刀,刀鞘上还镶有亮晶晶的彩色玻璃珠。那是我平时为你削果皮用的,现在我要用它戳穿你的心。
李磊是靠在沙发靠背上想的这些事,心里没有一丝激动,平静得就像太平湖的水面。她欠起身,伸手拿过放在茶几二层隔上的水果刀,用手轻轻擦拭着,再放回原处,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高洪亮的电话。
高洪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李磊说:“睡吧。”她为高洪亮脱去衣服,和她并排躺在一起。李磊想,毕竟是性命攸关,还是要把事情办得严密一些,我先看看他的脚腕上到底有没有伤,要是没有,那就意味着我认错了,虽然这种可能很小很小。
李磊像平时一样把一只手搭在高洪亮的身上,抚摸他的身体,向下,再向下。当她的手接近禁区时,忽然产生了一种很特别,很强烈的感觉,有点像生离死别,又不完全像。从前他们是那样幸福,天下所有的夫妻都不会比他们更幸福。“这一切都毁在你手!”李磊狠狠地在心里骂着高洪亮。
她发现自己对高洪亮的感情还是那么深,他就要死了,在临死之前他有权得到爱人的慰藉,就好比古时候的犯人在砍头之前要喝一碗壮行酒,她要最后一次奉献自己。她放弃了刚才的计划,悄悄脱去衣服。高洪亮好像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说了声:“你还有伤,行吗?”
她说:“行。”两人就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一次她表现得异常温柔,目的是让高洪亮在毙命前,再享受一次生生死死的爱,她要让他们极尽精彩。她娇喘、呻吟,她在床上放肆地滚动,她说那些从前羞于启齿的情话,她做那些过去不敢做和不屑做的姿势和动作,她让自己的身体春水荡漾,她让自己的表情艳如桃花,她把高洪亮带到了一次又一次激情的高峰,再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峰上跌落下来,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她说:“别停,我还要……”
她希望自己能够在疯狂之中死去,从而不再去执行那让她无限痛苦的死刑判决。
当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高洪亮沉入了梦乡。剩下的事情就全是李磊的了。她轻轻地下了床,从茶几下面拿出那把刀,又回到床边,掀开高洪亮身上的被子,看着他高大强壮的身体,心想时候到了,该行刑了。高洪亮的身体俯卧着,后背朝上,李磊能够准确地看到他心脏的部位。这把刀足够长,一刀刺穿是没有问题的。她在做爱的时候已经看清楚了,洪亮的脚腕上确实有伤,那是她抓的,正好是五道抓痕。当然,就是不看他的伤,她也知道凶手就是他,她自信不会搞错的。
那好,我就送你上路吧。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我。
她用两只手握住刀柄,找准方位后,将刀高高举起。在刺下去之前,她本不想像电影里的女孩杀人时那样闭上眼睛,可还是闭上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眼前一阵模糊,握刀的手也失去了力气,怎么也握不紧。她能感觉得到,那把刀在她手中晃来晃去,浑身一软,就像一摊泥似的歪倒在高洪亮的身旁。她倒下的时候还有知觉,还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入睡之前,高洪亮曾经为她倒过一杯水。
什么时候失去的知觉,李磊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她穿着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这床被她只盖了一半,另一半空着。高洪亮不见了,他的位置上放着一封信。信中写道:
磊磊,对不起,爸爸是我杀的。我走了。不要找我报仇。到时候,这条命我会还给爸爸。
爱你的洪亮李磊的故事可谓惊心动魄,我的情绪随着故事的发展,一会儿被抛向天空,一会又儿被摔下山谷。
我万万没有想到,坐在我面前的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心里竟然承载着如此巨大的爱恨情仇。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在述说这个血淋淋的故事时,语调竟是那么平和,那么舒缓,就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觉得奇怪,也更为她的处境担心。
我问她:
“你选择和高洪亮在一起,是不是还想为父亲报仇?”
她说:“当然,我怎么会放过他?他给我留下这条命,就是让我去杀他,这也是我到北京来的惟一目的。他失踪以后,我想他一定是回中国了。他虽然入了我们的国籍,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家乡。我就在进入中国之后故意放出风去,说三十年前迷失的脂砚就在我的手里,只有这样才能把高洪亮引出来。可我没想到会给自己引来那么多麻烦,为了安全,我选择了你……以后的事,你都清楚。”
我说:“我不清楚,比如刚才,你为什么要叫?”
李磊说:“我想趁他睡觉的时候下手,却被他发现了。他逼我交出脂砚,我不肯,他就折磨我。”李磊撩起上衣,让我看她背上的伤痕,青一道,紫一道,惨不忍睹。
我恨得牙都快咬碎了,这个高洪亮简直就是魔鬼,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他不但杀死了岳父,还如此残忍地折磨自己的妻子。我不明白,高洪亮为什么非要得到脂砚,这块小石头何以对他这么重要,以至于让他去杀人?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不但毁了李磊的家,毁了属于他和他们的共同幸福,自己也成了杀人犯,这不等于连他自己都被毁掉了吗?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这样。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合逻辑,这中间肯定还有别的隐情。也许还有一种更大的力量,让他非这样干不可,而他只是这种力量的组成部分。但这可能吗?如果真是这样,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更让我担心的还是李磊,她好像铁定了心要为父亲报仇。
“你还记得初一夜里的事吗?”
“记得,你一个人去了樱桃沟。”
“他给我打电话,我们约好了初一那天的夜里在元宝石下见面。
是因为你的出现才没有见成。要是没有你,事情也许早就解决了。”
“怎么解决?”
“很简单,我们同归于尽。”
“第二天在大观园也是你们约好的?”
“是的。”
“具体地点呢?”
“在栊翠庵。”
“是用微型炸药吗?”
“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它藏在脂砚里。对不对?”
她把目光移向一边,冲着墙壁点了点头。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图景。我说:“非得这样吗?”
李磊说:“必须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