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已经把饭菜摆好了,我却没心思吃。对高洪亮的认可并没有给我的内心带来平静,反倒是更增添了一层苦恼。高洪亮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曹雪芹和脂砚斋,而我却一时对这两个陌生的形象都消化不了。
这还在其次,更难应付的苦恼是来自我的内心,我的理性告诉我必须放弃李磊,可是潜意识却总是纠缠着不放。这两种情绪就像戏台上的武场,配着锣鼓点在我的胸腔里尽情地折腾,让我坐立不安。我不得不想办法逃避,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
我开始强迫自己观察这个房间的格局,这样也许会好受一点。因为不知道方向,我以那张古式的木床为中点,用前后左右来代替东西南北。床的左边墙上是一幅古画,画的后面是一排监视器。右边墙上有暗门,通往李磊的卧室。床的后墙也能够打开,里面是高洪亮的收藏品。床的对面墙上有一个小门,此门的另一面是那面西洋镜子,正是它把内外两个房间连接起来。外间是客厅,客厅的门处在一个走廊的尽头,出门沿走廊向前走,十米外就是关我的地方。如此看来,高洪亮的卧室是这个秘密建筑的枢纽。这里不但四通八达,而且很有可能还控制着出口。如果我没想错,在他卧室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秘密通道,直接通往外面。这个通道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打开,这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控制密室里的所有人,包括云云。
我想着这里可能是一个什么所在,高洪亮为什么会住在这儿?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住处搞成这样?他和云云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让云云跟踪李磊?又为什么给我讲曹雪芹和脂砚斋的故事?渐渐地,我发现我又被另外一团乱麻给缠住了,无论如何也理不清。这两团乱麻又很快缠到一起,让本来就已经非常混乱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云云把我从高洪亮的卧室带回来的时候,我的心又开始难受起来,我知道这是因为李磊。
云云要走,我一把拽住她:
“有酒吗?我想喝酒。”
云云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来一瓶白酒,打开盖,往我面前一送,我抓起来就往嘴里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几大口。
她看我喝得吓人,就把酒瓶抢过去,也咕咚咕咚喝起来。
我说:“你真豪爽。”
她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我们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我还边喝边不住嘴地说疯话。说着说着,就难受得呛了起来。她先是默默地看着我,突然她抿着嘴说:“就你一个人痛苦吗?我比你更痛苦,我跟谁说去?”说着就号啕大哭起来。我读懂了她的哭声,同是天涯沦落人,连悲哀都是相通的,然后昏昏沉沉地倒下了。
一声惨叫把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我揉揉眼睛,发现云云已经不在了。我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出房间走到门口时,叫声却消失了。我想一定是高洪亮在欺负李磊,想过去敲门,立刻又觉得不妥,人家是夫妻,这个时候去算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两个人闹着玩呢。手已经伸出去了,又不得不缩回来,转身向来的方向走。
走到我住的门口,却不想回房,又继续朝前走。这个方向我从来没有走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自从我进来,这里就只有四个人:
我、李磊、云云和高洪亮。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大?有没有出口?是不是还有别人?这些我全然不知。反正也没事,何不各处走一走呢?
走廊很窄,上面呈拱形,地上铺的是青色的方砖,由于是背向着灯光,在我面前的地上投下了一个大大的阴影,而且越往前走变得越大,越长。终于看见走廊的尽头了,借着身后那微弱的灯光,可以影影绰绰地辨认出面前是一道门。和我身后的那些门不同,这是一道用砖石砌成的门,门的顶部为砖筑的双层圆拱,两侧的砖壁下部各有一块石墩。门有两米多高,宽也超过一米半,进深在一米左右,不知什么人,用三层并排的砖把门从外面封了起来,门的右上角有几块砖已经脱落,形成了一个洞,外面的土顺着洞口挤进来,在地上堆成了一个土堆。这就是说,门的外面是被土埋着的。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得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回头再看,不禁吓了一跳。那个拱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一张怪兽的巨口,狰狞着向我吼叫。其实我已经认出来,从形制和建筑结构上看,这应该是一座古墓的墓门,而我所站立的位置,就是墓门内的甬道。沿着甬道往前走,一直可以走到高洪亮的住处。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毫无疑问是这座古墓的主墓室。墓室分前室、中室和后室,高洪亮住在中室,前室是客厅,后室就成了他的收藏室。我住的地方在甬道的左侧,孤零零的,这又是做什么用的呢?我猛地记起那本1973年的《文物》杂志,里面介绍的一座古墓是要用活人殉葬的,莫非……想到这儿,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不敢再看,赶紧往回走。走到我住处的门前却又不敢开门,杂志里曾经介绍过那些被生殉的人,在死前曾经拼命地挣扎过,从出土的尸骨上还可以看出这些人死时有多么悲惨。
我手握着门把手,却没有胆量拉开,怕里边真的藏着千年冤魂和野鬼。就在我满脑子都是鬼魂的时候,鬼魂真的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我眼前越变越大,对我说:“艾先生,快跟我来。”我就像被鬼魂迷惑的人一样,跟着她走,直到她把我带进高洪亮的卧室,点亮蜡烛,我才看出她原来是云云。我说:“云云你吓死我了,你要干吗?”
她不直接回答,反问道:
“有件事要告诉你,你想听吗?”
我说:“当然想。”
她就说:“如果磊磊还爱着你,你还愿意见她吗?”
我先是不大相信云云的话,觉得这不可能。她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两人的感情又那么好,她怎么可能还爱我?随后另一个念头又上来了,为什么不呢?我要说不想见就是欺骗自己,特别是刚才,她的叫声是那样牵我的心,这说明我们是撕扯不开的,硬要撕扯开就得流血。
我催云云快带我去,我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