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听见耳边熟悉的呼唤声，朱厚照呢喃着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从案上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
“嗯？怀公公，怎么了？”
“陛下，夜已经很深了，您该就寝了。”对于如何侍奉皇帝，这天下间怕是再没有人比得上怀恩了。小心仔细地为朱厚照添了一盏新茶便又关切地说道：“太后娘娘已经打发过好几拨人来问了，都被奴才回了，政事虽繁重，陛下也该早些休息为是！”
朱厚照在怀恩面前并不曾有什么顾忌，只略微收了收案上自己先前写写画画的一叠纸张，向殿外望了望星空中一轮明月确是已经升的很高了，想来时辰是不早了。遂笑道：“公公说的是，朕这就去歇下。”
“对了，公公明日命人将这纸扎收好，封于那块君主华夷的牌匾后面，日后说不得朕要用的。”朱厚照拢了拢手中的东西便随手交予了一旁恭敬侍立的怀恩。连日来心中的不快与阴霾似乎也一并同这纸扎封了起来。
“明日朕要召见内阁诸位大人，还有杨师傅，公公及早吩咐下去，莫误了朕的事。”
“陛下是释怀了吗？”虽然陛下此刻这般稳重平静，但这对极为了解朱厚照脾气的怀恩来说反倒令他更加担忧了。即便如此，怀恩也只得暂且依命行事。
次日早朝毕，怀恩便早早的示意了内阁众位大人留下等候陛下的传召。
“陛下召臣等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商议?”
昔日孝宗皇帝陛下在世时每每早朝过后都会与众阁臣商议国事，几乎已成了定例，原本现在的陛下在刚登基时也能略微做到像先帝在世时一般，只不过自从那一次朝堂上君臣之间的剧烈冲突后，陛下也有了拒绝再召见阁臣的理由。
察觉到阁臣们都已经恭敬地侍立于殿下，朱厚照便放下了手中御笔，环视了殿下的几位阁臣，此刻这书房内只有他们君臣几人，连侍候的内臣们都已经被屏退。
“三位阁老，朕躬年幼，父皇以军国大事托付诸位，命朕悉心听从诸位的教导辅佐。前些时日你我君臣因为朕的家事而有些不快，以致朕连日来无心政务，这几日朕思索在三，决不可因家事而废国事，诸位以为如何？”
听朱厚照如此这般轻描淡写的便欲将之前的事给遮掩过去，倒反令几位大人有些拿不准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皇帝究竟又想耍什么花招了。互相对视了一眼，谢迁便奏道:“陛下愿以天下苍生为念，听从臣等劝谏，实乃社稷之福，祖宗之幸……”一番夸奖赞誉之后话锋一转又道：“然陛下君临天下，统治亿兆生民，一举一动都系着天下的安危，又何来家事，国事之分！望陛下知之，家，即国也！家事，即国事也！”
此时说这番话虽有些鲁莽，但众位阁臣心下都暗自思忖着，想是陛下已经知道了朝臣们的忠心，意志有了些松动，更应该趁此时进言规劝，好让陛下听从臣下们的意愿。
虽是如此，但似乎都没有人察觉到此时朱厚照脸上那不易察觉的神情变化，刘健也趁势进言道：“先帝生前曾亲自为陛下挑选过四位秀女，为皇家开枝散叶，眼下她们俱已入京暂且在驿馆住下，还望陛下下旨，选取良辰吉日早日册立后妃为宜！”
“这……”朱厚照闻听至此，心下早已暗暗有了些愠怒。自己的意图还未说出来，他们竟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开始逼迫自己了，尽力压制了一下心中的不快，朱厚照忙说道：“朕已经许久未曾与诸位商议过国事了，我们君臣此番相见还是先以国家大事为重，朕尚年幼，况寻常百姓家为父母守孝还需三年，故婚事不急，不急……”
一语方完，谢迁却又欲要开口说教，朱厚照忙打断他。
“这许久以来，难道诸位没有什么大事想要向朕禀报的吗？”
“陛下年幼，不谙政务，哪里晓得其中的关节，国家大事自有臣等代陛下处置，还望陛下多多学习圣人之道，效法先帝垂拱而天下治才是正事！”
早已有些不耐烦的朱厚照此时已经不再想和他们多说一句话了，在这种君臣召对的局面中，自己永远只能是扮演一个俯首帖耳的被动者的角色。索性直言罢了。
“你们没有事对朕说，朕却有一件事对你们吩咐……”
“陛下，将先帝选中的人安置在驿馆这么久实在不妥……”
“先说朕的事再议你们的！”朱厚照斩钉截铁出言说道。
“沈氏一门，尽忠皇室百年，前几日那沈家的小儿子送你们口中的皇妃进京朕见过他了，其品行淳厚，学识不凡，着实是个栋梁之才，故而朕欲命他入国子监好好学习圣贤之道，以待来年春闱，不知卿等以为如何？”
“不可！”众人异口同声道。
“陛下难道不知，金陵沈氏一门永不入仕乃是太祖钦定的祖训。陛下如何可以为了那沈一人而置祖训不顾！”
众卿会如此的反对，朱厚照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冷眼旁观着殿下这一群动不动就拿祖训来压自己的大臣，朱厚照已经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直接与他们发生徒劳无功的争执了。
起身来到了众人面前慢悠悠地踱了几步，朱厚照看向了一直就少言语的李东阳。
“李阁老以为朕意如何？”
李东阳向朱厚照拱手行礼道：“陛下天资聪慧，知人善任，此乃天下人的福气！只是沈家公子虽有大才，然其出身世袭皇商之家，已是恩宠优渥，命中富贵已极。若是再参加会试怕是对其他士子不公。陛下若为一人之公允而舍天下人之公允，臣请三思！”
不像是对其他人那般反感与不耐，朱厚照心中向来是极尊重这位言谈甚少的阁老的，更何况人家并未否决自己的意思。思索片刻，方才转身又言道：“那先命他入国子监进学，至于会试之事日后再说，这样便也不违背太祖的祖训，如此可好？”
“这……”众人心中是无法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决定的，还欲再谏，李东阳首先应承道：“谨遵陛下旨意！”
这一次，虽然仍是触犯了祖训的界限，可是却并没有人像上次那般冲动与坚持，李东阳在内阁中的地位已是极高，他一认可，众人也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不满。
“怀公公，可看见不曾，朕在他们面前就如同孩童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做人主的样子！”虽是无奈至极，但朱厚照只是不甘心的望着他们退出殿外的身影，并不会再像先前一样幼稚可笑地自己怒火中烧。
内阁中，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都是方才面圣的阁臣，只是他们此刻却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李东阳发着牢骚。
“首辅大人如何不知，那沈氏一门说是皇商，其实与陛下家臣何异？若是他们一旦进入朝廷，则上有陛下恩宠，下有百万家财打点，想要掌权岂不是易事，届时陛下岂非可以肆意妄为，这朝堂上还安有我等立足之处？”
“沈家富贵已极，岂可再入朝操持权柄，陛下年幼不知世事，大人断然应允，岂非置社稷安危于不顾！长此以往，大乱不远矣！不远矣！”
“那沈家不准入仕，那是太祖祖训，大人如何就轻易应允陛下，日后这祖训岂非形同虚设？”
众人七口八舌地各自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李东阳全然不为所动，只是在案上拟着旨意。待大家都各自说完自己心中的不快，李东阳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对众人解释。
“汝等或为祖宗法制，或为天下苍生，亦有为寒门学子考虑的。你们的心中所想我如何不知，其实我们对于天下的忧心都是一样的。只是，今日陛下忽然召见我等，难道你们没发现陛下已与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吗？在座诸位有些人是做过陛下师傅的，敢问你们觉得今日的陛下还是往日的陛下吗？”
经李东阳这么一说，众人方才有些醒悟，的确是与李东阳说的那样，今日的陛下要比以前好说话多了，虽然没能阻止他。
“李公何意？请示下。”
李东阳的脸上似是忧愁却又有几分欣慰，怅然道：“陛下他，已经在学着成长了。懂得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来吸引我们的注意了。”
“难道陛下他？仍然没有放弃迎立沐郡主的念头！”刘健正色道。
“今日陛下召我等见驾，何曾提过大婚立后之事了？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试问，对于一个有着和我等不同想法的君主，我等怎能还以先前那种训服学生的方式处之？先皇遗旨与沈家人入国子监读书，孰轻孰重？诸公应当清楚。”
“李大人高见！那沈家三公子只是入国子监又不是入翰林院，日后能不能参加科举入仕，那还不是我等可自抉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