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谦斋辨证论治学的发掘过程 (2)
从理法方药来说,所谓“法”,既可以是治则,又可以是治法。那么治则与治法有什么联系,又有什么区别,它们各自由什么因素决定的?这些问题,前人未经系统的整理出来,是立法之中的薄弱环节。笔者在困惑之余,看到谦斋这样一段话:如经过辨证确认病因是血虚,它的病证是头晕、心悸、惊惕不安,病的部位是在心肝两经,那么论治就以滋补心营肝血为主,结合潜阳、安神等镇静方法[1]。笔者对此进行了认真分析,“滋补心营肝血”是治疗原则,是针对病因病位的;“潜阳、安神”等镇静治法,是针对证状头晕、心悸的。然后把这一分析的结果上升为理性认识,充实到辨证第二步内容中去,加强了治则、治法与病因、病位、证状的逻辑对应关系。
16.8从无字处着眼探求谦斋医学伏笔
《中医临证备要》一书,以内科为主,兼及外、妇、儿、喉、眼科等,将形体分成20类417个证状,涉及716首方剂。由于证状多,内容复杂,掌握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笔者就从不同的角度,做了各种读书笔记,如以证状为纲,或以脏腑为纲,或以方剂为纲等读书笔记。所谓“以脏腑为纲”,就是把417个证状按肝、心、脾、肺、肾分类。这样归纳的结果,使每个脏腑所能引起的证状尽收眼底,其病因病理亦一目了然。正是由于这样一本很普通的读书笔记,却让笔者意外地发现:谦斋从不单独提肝阴虚。
他在《中医临证备要》一书中,有11处提到肝阴,均是肝肾并提,其表述形式有4种,即肝肾阴虚、肝肾阴血不足、肝肾阴肝血不足、肝肾阴血极虚等。肝阴虚,是中医的惯用提法,可他从不单提,他亦不提心阴虚、脾阴虚等等。谦斋在《命门的初步探讨》近7000字长文中,主题是肾与命门,却通篇不提肾阴、肾阳。这些无字之处,困绕笔者竟达10年之久。后经分析、考证,终于解开了不解之谜。谦斋伏笔虽然揭开了,但他埋下医学伏笔的原因仍有所惑。据当代名医何时希回忆:20世纪60年代,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指频繁政治运动),使得秦伯未战战兢兢,一反常态。每次农工民主党在金鱼胡同那桐宅开会时,有酒吧间,伯未不邀人而去独酌一杯,然后随众吃“工作餐”。我当时因病戒酒,见其空腹饮白干而苦之,问何不携酒入座,其缩颈摇手曰:瞻观不雅,盖恐引起不良反应[6]。
从中可以看出,喝点酒都怕“引起不良反应”,那人们还敢做什么?埋下众多伏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谦斋通过伏笔的方式,总算把“辨证论治学”传了下来,堪称中医史上的一件逸事。
16.9质疑其弟子的文章而考证出辨证思路
1964年,我国正以阶段斗争为纲,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谦斋当时已觉察到政治气候的紧张,所以在1964年5月发表《认真总结中医的疗效》一文后,就已经封笔了。至于他在1965年为“工农兵”写的《外感咳嗽》和《谈谈痹证》等短篇通俗讲座,是为了应付形势,当属例外。也就是说,从1964年到1966年****,这两年期间他迫于形势而沉默了,而这一时期,正是谦斋在学术上炉火纯青,特别是他治西医病日趋成熟的阶段。如何挖掘他这一时期的学术思想,他能不能以间接方式表达其学术观点呢?笔者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他的弟子,就跟踪他们的学术动向,结果就在1965年《江苏中医》杂志上,发现了其弟子李英麟、武****、杜怀堂等4篇文章。从这些文章中,均能看出谦斋的大手笔。为了进一步求证这件事,笔者就写信向谦斋之入室弟子余瀛鳌老师讨教4个问题:
①李英麟《中医肝病理论在临床上的应用》是否是秦老的作品?
②李英麟《根据中医理论治疗原发性血小板减少紫癜的体会》是否是秦老的作品?
③杜怀堂《简述糖尿病的证治》是否是秦老的经验?
④武****《对于慢性肾炎辨证施治的初步探讨》是否是秦老的经验?余老在百忙之中赐教:“《中医肝病理论在临床上的应用》是秦老的东西,《根据中医理论治疗原发性血小板减少紫癜的体会》是秦老的经验,《简述糖尿病的证治》和《对于慢性肾炎辨证施治的初步探讨》有秦老的经验”。因为有了这一考证,笔者才在《谦斋辨证论治学》中多次引用,而《中医肝病理论在临床上的应用》实际就是《谦斋医学讲稿·论肝病》的姊妹篇。
16.10在处方禁区里探索规律
方剂书可谓汗牛充栋,处方书却几乎是空白。谦斋在其诸多著作中,仅有《漫谈处方用药》一文是论处方的。面对处方资料十分奇缺的情况下,处方规律从何谈起?现在写书,都实兴抄书,所谓“不抄不成书”,可这处方规律上哪去抄呢?一个中医大夫,在学完中医临床课后,了解了“君、臣、佐、使”,掌握了方剂的加减、中药的功能,按理说独立处方该没问题了,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处方是门独立的学问,一切辨证论治,最终是要落实到处方上。处方之难,就在于没有处方学,没有规律可循,使得处方成为一个禁区。目前的情况是:中医治法虽多而不能一步到位,方剂虽多而结构不合理,药物虽多而分类不实用,问题在于理、法、方、药逻辑关系不明确,不能一环扣一环。
这样看来,处方规律不单是处方本身问题,还涉及立法、选方、议药等一系列问题,其范围之广,难度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谦斋辨证处方规律”一文,是《谦斋辨证论治学》中最难写的一节。这篇文章的问世,主要得力于自己的学习方法。笔者的治学方法,也免不了老生常谈,主要有以下几点:①好书必备两本。对于《谦斋医学讲稿》和《中医临证备要》名著,均购置两本,一本放在单位,一本留在家里。由于好书须臾不离身,整日在谦斋医学思维下熏陶了一二十年,能豁然开朗也是很自然的。②不动笔墨不读书。仅学习《中医临证备要》一书,就做了5种读书笔记,能发现一些鲜为人知的观点也在情理之中。③不提问题不读书。笔者在《谦斋辨证论治学》中,提出了数十个中医理论问题,特别是在无字之处还能发现一些新的问题。④不解决问题不著书。
中医不缺少提问题的人,因为中医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中医缺少的是解决问题的人。笔者在《谦斋辨证论治学》中,总算解决了一两个实际问题。正是在这样学习方法的基础上,才能对谦斋的每个治法的制定、成方的解读、药物的分析等如数家珍,并把它们上升为理性认识,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例如谦斋在《心绞痛诊治一得》一文中,主要探讨了心绞痛的病因病理、治则治法和3首基本处方。笔者就以这篇文章为素材,根据他对心绞痛轻证重证的不同治法,归纳出立法的思路;根据他对瓜蒌薤白白酒汤的病因病理认识,归纳出复杂处方公式;根据他治心绞痛用加减当归四逆汤,归纳出处方的思路、步骤等。这一挖掘过程,实际是很艰苦的,因为其素材非常有限,却要把它做细、做透,这篇文章的出笼,前后9易其稿。当《谦斋辨证处方规律》一文真的印成铅字而呈现在眼前时,笔者不禁热泪盈眶,夜不能寐,处方禁区终于打开了。
近代名医张赞臣说,伯未对中医学术的研究,颂为博、大、精、深不为过也,只可叹因十年浩劫,致使他过早去世,是我国中医界不可弥补的损失[7]。这话的份量是很重的,大有“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大医泪满襟”的感觉。面对当代名医名著一系列成果,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态度,是破字当头却又立不起来呢,还是在原有学说的基础上做点务实工作?
[附]谦斋辨证论治学形成年谱
1901年7月:出生于上海市上海县陈行镇的世医名家。
1932年8月:在《治疗新律》一书中,提出病因十三纲辨证,即风、寒、暑、湿、燥、火、疫、痰、食、虫、气、血、虚。
1954年6月:“常用配伍药汇解”在《江西中医》连续发表,首先系统提出药对79对。
1957年1月:“浅谈辨证论治”在《江苏中医》发表,提出辨证论治的涵义和原理。
1959年9月:在《中医入门·辨证论治》一节中,提出辨证基本观点,即辨证论治的意义、法则和方法;在《中医入门·八纲》一节中,提出八纲辨证三类二十五型。
1961年1月:“辨证论治纲要”在《北京中医学院学报》连续发表,提出病因十四纲辨证。
1961年8月:以“五行学说在临床上的具体运用”为题,在北京市中医院讲稿,提出五行生克辨证十六型。
1962年2月:以“漫谈处方用药”为题,在北京中医学院讲稿,提出处方公式和处方常规。
1962年3月:以“论肝病”为题,在北京中医学院讲稿,系统提出肝脏辨证模式。
1962年4月:以“脏腑发病及用药法则提要”为题,在北京中医学院讲稿,提出特征辨证思维和辨证两大基石。
1963年4月:“命门的初步探讨”在《中医杂志》发表,提出命门概念和肾命阴阳精气辨证模式。
1963年9月:在《中医临证备要》附文里,提出辨证论治定义、辨证论治三步和辨证格式。
1964年9月:在《谦斋医学讲稿》一书中,系统提出脏腑辨证模式。
参考文献
[1]秦伯未.中医入门[M]. 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6,47,6.
[2]秦伯未.中医临证备要[M]. 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239.
[3]秦伯未著,吴大真、王凤岐辑.秦伯未医文集[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36,3.
[4]黄文东,方药中,邓铁涛,等.实用中医内科学[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39.
[5]秦伯未.谦斋医学讲稿[M].上海: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3.
[6]何时希.近代医林轶事[M] .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1977:204.
[7]王凤岐.一位老中医的心愿[J].中国中医药报,2004,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