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所载五十凡例,杜氏以为周公之旧典。盖据传凡例谓之“礼经”,而谓此礼经为周公所制也。然时王之礼皆是礼经,岂必周公所制然后谓之“礼经”哉!余意五十凡例乃宣王始作春秋之时王朝特起之例。列国之史,其凡例由周室颁布,抑列国自定,今不可知。要之,当时之礼即可谓之礼经,不必定是周公作也。
作史不得不有凡例,太史公、班孟坚之作有无凡例不可知,范蔚宗作《后汉书》则有之(《宋书?范晔传》云:班氏任情无例,吾杂传论,皆有精意,纪传例为举其大略耳),唯今不可见。唐修《晋书》,非一人之作,不得不立凡例以齐一之。宋修《新唐书》,吕夏卿有《唐书直笔新例》一卷(见《宋史艺文志》)。
《新唐书》本纪、志、表,皆欧阳修作,列传,宋祁作。二人分工,如出一手,凡例之效也。大氐一人之作,不愿以凡例自限。《春秋》本不定出一史官之手,无例则有前后错误之虞。故不得不立凡例。唯《左传》举五十凡例,不知为周史所遗,抑鲁史自定之耳。
自来论孔子修《春秋》之故者。孟子曰:“世衰道微邪说暴行又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公羊传》曰:“君子曷为《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公羊》之论,较《孟子》为简赅。然《春秋》者,史也。即在盛世,亦不可无史。《尚书》纪事,略无年月。或颇有而多阙,仅为片断之史料。《春秋》始有编年之法,史法于是一变,故不可谓《春秋》之作专为拨乱反正也。宋儒以为《春秋》贵王贱霸,此意适与《春秋》相反。
《春秋》详述齐桓、晋文之事,尚霸之意显然。《孟子》、《公羊》,同然一辞。虽《孟子》论人,好论人心,以五霸为假。然假与不假,《春秋》所不论也。贵王贱霸之说,三传俱无,汉人偶及之,宋儒乃极言之耳。三传事迹不同,褒贬亦不同,而大旨则相近。所谓绌周、王鲁、为汉制法者,《公羊》固无其语。汉儒附会以干人主,意在求售,非《春秋》之旨也。要之,立国不可无史,《春秋》之作,凡为述行事以存国性,以此为说,无可非难。
今文化之国皆有史,唯不如中土详备。印度玄学之深,科学亦优,而其史则不可考。又如西域三十六国,徒以《汉书》有此一传,尚可据以知其大概。彼三十六国无史,至今不能自明其种类。中国之大,固不至如三十六国之泯焉无闻,然使其堕入印度则易。此史之所以可贵,而《春秋》之所以作也。
问鲁之《春秋》,孔子何为修之?曰:鲁之《春秋》,一国之史也。欲以一国之“春秋”,包举列国之“春秋”,其事不易。当时之史,唯周之“春秋”最备,以列国纪载皆须上之周室(《史记?六国表》谓秦既得志,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所刺讥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可见七国时列国之史犹藏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