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音理之微,本非仓促所能豁然贯通也。如不知音理而妄谈韵学,则必如苗仙麓之读《关雎》,鸠、洲、仇入《广韵》萧、豪韵矣。顾亭林音理不深,但不肯矫揉造作,是以不如苗病之多。如歌、麻二字,古人读麻长音,读歌短音。当时争论甚多,顾不能决,此即不明音理故也。居今日而欲明音韵之学,已入门者,宜求音理;未入门者,先讲韵学。韵学之道,一从《诗经》入手,一从《广韵》入手。多识古韵,自能明其分合之故。至求音理,则非下痛切工夫不可。
今人字母之称,实不通之论也。西域文字以数十字辗转相拼,连读二音为一音,拼书二字为一字,故有字母之制。我国止有《说文》部首,可以称为字母。《唐韵》言纽以双声叠韵,此以二音譬况一音,与梵书之以十四字母贯一切音者大异。唐末五代时,神珙、守温辈依附《华严》、《涅槃》作三十六字母。
至宋沈括、郑樵诸人,始盛道之。然在唐宋以前,反语久已盛行。南北朝人好为体语,即以双声字相调侃。《洛阳伽蓝记》载李元谦过郭文远宅,见其门阀华美,乃曰:“是谁第宅?”郭婢春风出曰:“郭冠军家。”元谦曰:“彼婢双声。”春风曰:“狞奴慢骂。”元谦服婢之能。盖双声之理,从古已具也。
今之三十六字母排次亦不整齐。如喉音、牙音均可归喉,半齿、弹舌应归舌头,故当改为:
喉音
(深) 影 晓 匣 喻
(浅) 见 溪 群 疑
舌音
(舌头)端 透 定 泥 来 日
(舌上)知 彻 澄 娘
齿音
(正齿)照 穿 床 审 禅
(齿头)精 清 从 心 邪
唇音
(重) 帮 滂 并 明
(轻) 非 敷 奉 微
疑,应读如“皑”而齐齿呼之。泥,应读“你”平声。从音广东呼之最清。非、敷二纽,今人不易分别。江慎修言,“非”发声宜微开唇缝轻呼之,“敷”送气重呼之,使“敷”音为“奉”之清,则二母辨矣。如“芳”字为敷纽,敷方切。“方”字为非纽,府良切。“微”音唯江浙人呼之最为分明,粤人读入明纽,北音读入喻纽。知、彻、澄,南音往往混入照、穿、床。闽人读“知”如“低”,则舌上归于舌头矣。
钱竹汀言,古音无舌头、舌上之分,知、彻、澄三纽,古音与端、透、定无异,则闽语尚得古音之遗。又轻唇之字,古读重唇。非、敷、奉,古读入帮、滂、并,直至唐人犹然。钱氏发明此理,引证甚多。
《广韵》每卷后附类隔更音和切。“类隔”者,谓切语上字与所切之字非同母同位同等也,“音和”则皆同。钱氏谓类隔之说不可信。今音舌上,古音皆舌头,今音轻唇,古音皆重唇也。且不独知、彻、澄古读入端、透、定,即娘、日二纽,古并归泥。泥,今音读“你”之平声。尼,读入娘母,而古读则“尼”与“泥”无异。仲尼之母祷于尼丘,生而首上圩顶,因名曰丘,字曰仲尼。
《尔雅?释丘》:“水潦所止,泥丘。”《说文》:“屔,反顶受水丘也,从泥省,泥亦声。”汉碑,“仲尼”有作“仲泥”者。《颜氏家训》言“仲尼居”三字,《三苍》“尼”旁益“丘”,可见古音尼、泥同读。娘,金人读之似“良”,混入来纽。而娘、日古亦读入泥纽。如“戎”今读日纽,古音如“农”。若,古读女六切,如古读“奴”。尔,古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