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之世,儒家固为重要,一至乱世,则史家更为有用。如《春秋》“内诸夏,外夷狄”,树立民族主义。嗣后我国虽数亡于胡,卒能光复旧物,即收效于夷夏之闲也。孔子作《春秋》,《孟子》、《公羊》皆言“其事则齐桓、晋文”。试问《春秋》之异于旧史者安在?盖以前皆言帝王之道,《春秋》则言霸主之道,故三传无不推尊齐桓,而《论语》且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春秋之季,戎夏交摔,若无霸主,将不独伊川之见野祭而已。又观管仲以前,以尧、舜、禹之圣明相继,传至仲康父子,已为夷羿所篡,盖保持中国太平者不过三百年耳。《商书》简略,四夷之事不详。而太王避狄去邠,可见商国之威,亦不能詟服狄人。至文王胜狁伐西戎,周公兼夷狄驱猛兽,然后王业以定,国威以立,然不及四百年,而幽王死于骊山之下。
逮管仲出,则中国不困于异族者九百余年。盖自齐桓伐山戎救邢卫,其后晋灭赤狄,至战国时,国威益振。秦初灭大荔之戎(在今陕西东部汉之左冯翊),后灭义渠之戎(在今泾阳至宁夏一带),惠王用司马错,西并巴蜀。赵武灵王北收云中九原(九原当今榆林至河套云中,在今河套一带),燕将秦开,却东胡千余里,置辽东、辽西郡,疆土远及朝鲜。楚则庄跻兵定滇池。战国之势,制夷而不制于夷,其方略皆有所自来。
至秦始皇时,略定陆梁,置桂林、南海、象郡。赵佗更役属瓯骆,至汉时改为九郡(即今两广安南地)。而云南亦于汉武时征服。秦虽残暴,其对外之功,自不可没。汉至宣帝时,西域三十六国,尽隶都护。汉人对于藩国,务握其实权,不若后代之徒求虚名也。西汉自武帝以后,胡人不敢南下。
王莽末,中国虽乱,而匈奴始终不能蚕食边地。后汉兵威不及前汉,然班超以三十六人定西域。三国分裂,异族亦不敢内侵,魏武斩蹋顿,司马宣王灭公孙渊,兵威犹震于殊俗。至晋室平吴,骨肉相残,然后有五胡之乱。自管仲至此凡九百余年,递相祖习,使中国有金瓯之势,其泽不可谓不长矣。孔子之服管仲者以此。
吾今称此九百年为霸期,以此九百年中,政令虽有宽猛,大氐皆管仲余势所持也。前乎霸期者,商、周攘夷之功,殊不及此。后乎霸期者,则自两晋以逮隋室,戎夏交摔者几三百年。唐太宗武功极盛,但自隋文平陈至天宝十四年,历时仅一百六十余年,安史之乱,已毒遍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