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三国,《典论》全书不可见。刘劭《人物志》论官人之法,行文精炼,汉人所不能为,《隋志》入之名家,以其书品评人物,综核名实,于名家为近也。其论英雄,谓“张良英而不雄,韩信雄而不英。体分不同,以多为目,故英雄异名,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故英可为相,雄可为将。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然英之分以多于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分少则智者去之,故项羽气力盖世,明能合变,而不能听采奇异,有一范增不用,是以陈平之徒,皆亡归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材归之,两得其用,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然则英雄多少,能自胜之数也。徒英而不雄,则雄才不服也。徒雄而不英,而智者不归也。故雄能得雄,不能得英,英能得英,不能得雄。故一人之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与雄。能役英与雄,故能成大业也。”语似突梯,而颇合当时情理。晋世重清谈,宜多著作之文,然而无有者,盖清谈务简,异于论哲学也。乐广擅清言,而不著书。
《世说新语》云:“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广辞约而旨达,皆此类,故无长篇大论。其时子书有《抱朴子》等(《抱扑子》外篇论儒术,内篇论炼丹),颜之推讥之,以为“魏晋以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敩,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尔”。《颜氏家训》言处世之方,不及高深之理。精于小学,故有《音辞篇》。信奉释氏,故有《归心篇》。其书与今敦煌石室所出《太公家教》类似。
之推文学之士,多学问语。太公不知何人,或为隋唐间老农。学问有深浅,故文笔异雅俗耳。李习之谓《太公家教》与《文中子》为一类,不知《文中子》夸饰礼乐,而《家教》则否,余故谓是《家训》之类也。唐人子部绝少,后理学家用禅宗语录体著书,亦入子部,其文字鄙俚,故顾亭林讥之曰:“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矣。”
史部之书,范晔《后汉书》、陈寿《三国志》,皆一手所作。《宋书》、《齐书》、《梁书》、《陈书》亦然。《隋书》,魏徵等撰,本纪、列传,出颜师古、孔颖达手(自来经学家作史,唯孔颖达一人),天文、律历、五行三志,出李淳风手。《新唐书》宋祁撰列传,欧阳修撰志。虽出两人,文笔不甚相远。
《晋书》出多人之手。《旧唐书》,号称刘昫撰,昫实总裁而已。《旧五代史》,薛居正撰,恐亦非一人之作。欧阳修《新五代史》,固出一手,然见闻不广,遗漏太多。辽、金、元三史,皆杂凑而成。唯《东都事略》乃王偁一人之作。《明史》本万斯同所作,但有列传,无本纪表志。余弟子朱逖先在北京购得稿本,体裁工整,而纸色如新,未敢决然置信。然文笔简炼,殆非季野不能为。王鸿绪《横云山人明史稿》,纪表志传具备,而删去万历以后列传。乾隆时重修《明史》,则又出多人之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