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正名》,本以刑名、爵名、文名、散名并举,而下文则专论散名。其故由于刑名随时可变,爵名易代则变。文名从礼,如《仪礼》之名物,后世改变者亦多矣。唯散名不易变。古今语言,虽有不同,然其变以渐,无突造新名以易旧名之事,不似刑名、爵名、文名之随政治而变也。有昔无而今有,昔微而今著者,自当增作新名。故荀子云:“若有王者起,必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散名之在人者,荀子举性、情、虑、伪、事、行、智、能、病、命十项。名何缘而有同异?
荀子曰:“缘天官”。此语甚是。人之五官,感觉相近,故言语可通,喜怒哀乐之情亦相近,故论制名之缘由曰“缘天官”也。其云“单足以喻则单,单不足以喻则兼”,此可以破“白马非马”之论。盖总而名之曰“马”,以色别之曰“白马”。“白马非马”之论,本无由成立也。至“坚白同异”之论,坚中无白,白中无坚。白由眼识,坚由身识。眼识有白而无坚,身识有坚而无白。由眼知白,由身知坚,由心综合而知其为石,于是名之曰石。
故坚白同异之论,无可争也。如此则诡辩之说可破(公孙龙辈所以诡辩者,以其无“缘天官”一语为限制,得荀子之说而诡辩自破)。大概草昧之民,思想不能综合,但知牛之为牛,马之为马,不知马与牛之俱为兽。知鸡之为鸡,鹜之为鹜,不知鸡与鹜之俱为鸟。稍稍进步,而有鸟兽之观念,再进步而有物之观念。有物之观念,斯人类开化矣(其于石也,先觉其坚与白,然后综合而名之曰“石”,由石而综合之曰“矿”,由草木鸟兽矿而一切包举之曰“物”)。荀子又曰:“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盖物之命名,可彼可此。犬不必定谓之犬,羊不必定谓之羊,唯既呼之为犬、为羊,则约定俗成,犬即不可以为羊也。制名之理,本无甚高深。然一经制定,则不可以变乱。孔子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此推论至极之说。施于政治、文牍最要。若指鹿为马,则循名不能责实,其弊至于无所措手足矣。
要之,形与名,务须切合,儒家正名之旨在此(《管子》已有此语)。为名家者,即此已定。惠施虽非诡辩,然其玄远之语,犹非为政所急,以之讲学则可,以之施于政治则无所可用。至其他缴绕之论,适足乱名实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