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儒谓汉称黄老,不及老庄。黄老可以致治,老庄唯以致乱。然史公以老、庄、申、韩同传,老子有治天下语。汉文兼参申韩,故政治修明。庄子政治语少,似乎遗弃世务。其实,庄在老后,政治之论,老子已足,高深之论,则犹有未逮,故庄子偏重于此也。漆园小吏,不过比今公安局长耳,而庄子任之。官愈小,事愈繁剧,岂庄子纯然不涉世务哉!清谈之士,皆是贵族,但借庄子以自高,故独申其无为之旨。然不但清谈足以乱天下,讲理学太过,亦足以乱天下。亭林谓今之心学,即昔之清谈,比喻至切。此非理学之根本足以乱天下,讲理学而一切不问,斯足以乱天下耳。以故,黄老治天下、老庄乱天下之语,未为通论也。
墨家
墨子,据高诱《吕览注》谓为鲁人。《史记?孟荀列传》“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盖墨子去孔子不远,与公输般同时。据《礼记?檀弓》,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般请以机封,事在哀公之末,或悼公之初。墨子见楚惠王时,盖已三四十岁,是时公输般已老,则墨子行辈,略后于般也。《亲士篇》言吴起之裂。考吴起车裂,在周安王二十一年,上去孔子卒已逾百年。墨子虽寿考,当不及见。至《所染篇》言宋康染于唐鞅田不礼。宋康之灭,在周赧王二十九年,去吴起之裂又九十余年,则绝非墨子所及见矣。是知《墨子》书有非墨子自著而后人附益之者。
《韩非?显学篇》称:“孔子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有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庄子?天下》篇亦云:“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
今观墨子《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皆有上中下三篇,文字虽小异,而大体则同。一人所著,决不如此重沓,此即“墨离为三”之证。三家所传不同,而集录者兼采之耳。《汉书》称《墨子》七十一篇,今存五十三篇。
墨子之学,以兼爱、尚同为本。兼爱、尚同,则不得不尚贤。至于节用,其旨专在俭约,则所以达兼爱之路也。节葬、非乐,皆由节用来。要之,皆尚俭之法耳。明鬼之道,自古有之,墨子传之,以为神道设教之助,亦有所不得已。依墨子之道,强本节用,亦有用处,而孟子、荀子非之。孟子斥其兼爱(攻其本体),荀子斥其尚俭(攻其办法)。夫兼爱之道,乃人君所有事,墨子无其位而有其行,故孟子斥为无父。汪容甫谓孟子厚诬墨子,实非知言。近世治墨学者,喜言《经上》、《经下》,不知墨子本旨在兼爱、尚同,而尚贤、节用、节葬、非乐是其办法,明鬼则其作用也。
明鬼自是迷信。春秋战国之间,民智渐启,孔子无迷信之语,老子语更玄妙,何以墨子犹有尊天明鬼之说?近人以此致疑老子不应在墨子之前,谓与思想顺序不合。不知老子著书,关尹所请,关尹自当传习其书。《庄子?达生篇》有列子问关尹事,则老子传之关尹,关尹传之列子矣。今《列子》书虽是伪托,《庄子》记列子事则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