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明鬼,而晏子轻视祭祀如此,使墨子见之,必颦蹙而去。墨子节葬,改三年服为三月服,而晏子丧亲尽礼,亦与墨子相反。可见晏子非墨家也。又儒家“慎独”之言,晏子先发之。所谓“独立不惭于影,独寝不惭于魂”是也。当时晏子与管子并称,晏子功不如管,而人顾并称之,非晏以重儒学而何?故孔子以前,周公之后,唯晏子为儒家。蘧伯玉虽似儒家,而不见有书,无可称也。
孔子之道,所包者广,非晏子之比矣。夫儒者之业,本不过大司徒之言,专以修己治人为务。《大学》、《儒行》、《孝经》三书,可见其大概。然《论语》之言,与此三书有异。孔子平居教人,多修己治人之言,及自道所得,则不限于此。修己治人,不求超出人格,孔子自得之言,盖有超出人格之外者矣。“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毋意”者,意非意识之意,乃佛法之“意根”也。有生之本,佛说谓之阿赖耶识。阿赖耶无分彼我,意根执之以为我,而其作用在恒审思量。
有意根即有我,有我即堕入生死。颠狂之人,事事不记,唯不忘我。常人作止语默,绝不自问谁行谁说,此即意根之力。欲除我见,必先断意根。“毋必”者,必即恒审思量之审。“毋固”者,固即意根之念念执著。无恒审思量,无念念执著,斯无我见矣。然则绝四,即是超出三界之说。六朝僧人好以佛、老、孔比量,谓老、孔远不如佛,玄奘亦云。皆非知言之论也(然此意以之讲说则可,以之解经则不可。何者?讲说可以通论,解经务守家法耳)。
儒者之业,在修己治人,以此教人,而不以此为至。孔门弟子,独颜子闻克己之说。“克己”者,破我执之谓。孔子以四科设教,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然孔子语仲弓,仅言“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而已,可知超出人格之语,不轻告人也。颜子之事不甚著,独《庄子》所称“心斋坐忘”,能传其意。然《论语》记颜子之语曰:“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盖颜子始犹以为如有物焉,卓然而立。经孔子之教,乃谓“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如当作假设之辞,不训似)。此即本来无物,无修无得之意。然老子亦见到此,故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德”者,得也。有所得非也,有所见亦非也。扬子云则见不到此,故云“颜苦孔子卓”。实则孔、颜自道之语,皆超出人格也。孟子亦能见到,故有“望道而未之见”语。既不见则不必望,而犹曰望者,行文不得不尔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此亦非谦辞。张横渠谓“洪钟无声,待叩乃有声。圣人无知,待问乃有知。”其实答问者有依他心,无自依心。待问而知之知,非真知也,依他而为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