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史而存《春秋》笔削之意,本非所宜。其谬与《太玄》拟《易》相同。王通作《元经》,大书“帝正月”,传为笑柄。明人作编年史,多法《纲目》。乾隆御批《通鉴辑览》,亦依仿《纲目》,更不足道。盖以一人之私意予夺也。其有自以为无误而适得其反者,如唐狄仁杰,人皆目为良臣(中宗复位,得力于张柬之。柬之,狄所举也),而《辑览》则以为狄仕于周,于“同平章事”上应书“周”字。是非背于大公,即此可见。其夺益王、卫王之纪年,更无论矣。
徐鼒作《小腆纪年》,专纪南明三王之事,自宜以三王纪年,而仍大书分注,以清帝纪年。然则称大清纪年可矣,何谓“小腆”哉!徐鼒生道光时,鸦片战争之后,已无文字之狱,尚有此纰谬,难乎免于刘知几之所谓“党护君亲”矣。笔削之书,孔子而后,世无第二人。太史公、司马温公所不敢为,而后人纷纷为之,不得不叹《纲目》为始作之俑也。
《明史》文章,视《宋史》为胜,唯其书法有不如《宋史》者。《宋史》于益、卫二王附本纪之末,一如《后汉书》之于未逾年之君著之先帝本纪之后者。王鸿绪《明史稿》以福、唐、桂三王列入“宗室诸王传”,尚可谓之特笔。于乾隆时重修《明史》,则以之附于先王传后。须知本纪如经,列传如传,有君而不立本纪,其臣将何所附丽哉!如福王时史可法,唐王时何腾蛟,桂王时瞿式耜、李定国等,读其传者,将不知所事何人,此《明史》荒谬之处也。徐书更不足道矣。
要之,褒贬笔削,《春秋》而后,不可继作。《元经》一书,真伪不可知。《纲目》则晦庵自视亦不甚重。尊《纲目》为圣书者,村学究之见耳。编年之史,较正史为扼要,后有作者,只可效法《通鉴》,不可效法《纲目》,此不易之理也。
政书
正史编年而外,学者欲多识前言往行,则三通尚已。《四库提要》以《通典》、《通考》入“政书类”,《通志》入“别史类”。不知《通志》二十略,郑渔仲之创作。本纪列传,则史钞也。《四库》不加辨别,概归之于别史,失其实矣。作《通典》者杜君卿,唐德宗时人。先是,刘知几之子秩,作《政典》三十五卷,分门诠次,大体略具。杜氏以为未备,复博采史志,综贯历代典章制度,而为是书(典章制度之散在列传者,《通典》不备取)。杜氏之意,重在政治,故天文、五行,摈而不录。全书二百卷,分八门,礼占卷帙之半。
《开元礼》原书已佚,杜氏撷其精要,存三十六卷,其隆礼如此。书成,德宗时上之(此书上溯黄、虞,下讫天宝,可谓体大思精之作)。至宋,有宋白作《续通典》,今无可见。马贵与作《文献通考》,盖有因于宋书者。马氏以杜书为未备,故离析增益,而列二十四门。实则《经籍》、《象纬》、《物异》诸考,无关政治,不过充数而已(《经籍考》尚与文化有关)。然其书出后,继起而无愧色者,亦不可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