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客座新闻》载著此书时,书宋太祖云“匡胤自立而还”,未辍笔,迅雷击案。陈端坐不慑,曰:“虽击吾手,终不易也。”书颇有存亡继绝之意,如后汉刘知远族裔据太原称北汉,《续编》仍存北汉年号。金哀宗之后,末帝承麟立仅一日,亦为之纪年。西辽传国数十年,《续编》详为分注,宋益王昰、卫王昺在瀛国公降元之后,播迁海岛,《续编》亦皆记之,以存宋统(元修《宋史》附《恭宗本纪》后)。
清代君主对于此事,深恶痛绝,其不愿福、桂、唐三王得称正统,观《御批通鉴辑览》可知。甚至李光地《榕村语录》云:“凡历代帝王,均有天命,不得随人私意,尊为正统。蜀汉之尊为正统者,以重视诸葛武侯故耳。”乾隆时更发特谕,谓“元人北去,在汉北称汗,其裔至清初始尽。设国灭统存,则元祚不当尽于至正。武王灭纣,武庚亦将仍为正统”。
此不知史为中国之史,胡元非我族类,驱出境外,宁有再系其年号之理。武庚已受周封,备位三恪,岂可与益、卫二王即位岭海者同年而语哉!然戴名世即以《南山集》论二王应称正统而得祸。由今观之,爱新觉罗氏既作此“国亡统绝”之论,则辽东之溥仪,自不得再有统绪之说可以借口也。
薛应《宋元通鉴》无所取裁,重沓疏漏,不胜枚举。徐、毕二家之《续通鉴》,亦有误学《纲目》处,如年号之大书、分注是也。宋、元二史,本文不佳,故采摭所得,不足动人。《通鉴》于可以发议论者,著以“臣光曰”之论断,此盖仿《左传》“君子曰”之例,荀、袁两《纪》亦然。毕沅《续通鉴》,不著议论。不知既无一字之褒贬,自不得不有论断,而毕书无之,难乎其为续矣。至夏燮之《明通鉴》,未免有头巾气。故谓毕、夏二家之书可以上继《通鉴》者,谬也。
《纲目》本之《资治通鉴》,非晦庵亲著,乃其弟子赵师渊所作。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词。晦庵则付之弟子,而自居其名。唐乔补阙知之有婢曰碧玉,善歌,知之为之不昏。“不昏”者,不娶妇也。《纲目》去一“不”字,曰:“知之为之昏。”纰谬之处,可见一斑。其所褒贬,颇欲与温公立异。三国以正统予蜀,持义固胜,而以南北朝年号并列,则昧夷夏之辨矣。温公推崇扬雄,既为《法言》作法,又言孟、荀不及扬雄。雄阿附巨君,《颜氏家训》已致诽议,苏子瞻鄙其为人。然《纲目》于天凤五年下大书“莽大夫扬雄死”六字,则有意与温公立异。官职卑微者,史不必书其死。史书凡例,蛮夷君长盗贼酋帅曰“死”,大夫则称“卒”称“薨”。故曹操、司马懿之奸恶,其死也,亦不能不书曰“卒”,乃于扬雄特书曰“死”,此晦庵不能自圆其说者也。唯此书出赵师渊手,故有此体例不纯之事。其后尹起莘为之作《发明》,刘益友为之作《书法》。恐亦彼辈逞臆之说,不免村学究之陋习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