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刚刚的房间不同,这间房不仅大,而且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家具上涂着暗红色的大漆,透着柔润的光泽,屋子里摆满各种各样的古董和装饰品,如若不是早知这是万花楼,单看这些摆设,她还以为她被带到了哪个王侯贵甲的家里。
李瞳随意地将门半掩,将她放下,只是一只手始终留在她腰上。
“还请公子放开我!”她抬头,望着他,脸上依然平静,只是心跳悄悄地加速,越跳越快。
不要再跳了!
她暗自懊恼,可是心跳依旧。
“好!”
厉千品讶异,没想过他会这么好说话,下一刻,当她跌在地上时顿时明白了,他早知道她身体状况,所以才故意这样。
李瞳以蹲马桶一般的姿势蹲在她的面前,脸上笑意盈盈,一把扇子垂在厉千品眼前,用两根手指拈在手中把玩着,问:“要我扶你吗?”
看着李瞳那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厉千品双手握得死紧。这个男人……
“我自己爬得起来!”咬牙,她爬起。
“那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必。”
李瞳似乎一点也不生气,歪着头,一脸玩味,忽尔一笑,像是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一面镜子,递到她的面前。
她接过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久久说不出话来。
镜中的人衣衫凌乱,脸色潮红,双眼迷离,黑发散了一地。说这人不是在诱惑别人,只怕连鬼都不会信。
这种模样,要她怎么出去见人?
“你还要自己回去吗?本公子可把话说在前头,本公子救人一向都是随性,性子起了,随手也便救起了,但若是没那份心情,纵然是有人死在面前本公子也完全看不见。”李瞳笑着。厉千品怔怔地望着李瞳。这一次,她看得格外清楚。那双重瞳的眸子如水晶一样清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清辙了,那里空荡荡的,似乎缺失了些什么。
他这是在警告她不会再救她第二次吗?
厉千品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唯独在这个人面前,她不想示弱。刚走到门边,厉千品整个身子一软,又跌倒在地上。再次跌倒时,厉千品下意识地朝李瞳望去。李瞳依然笑着,望着她,真的没有过来扶她的打算。
那双眸子……
不是她的错觉,李瞳那双笑得清澈的眸子下,的确掩藏着无情的冰冷。
忽然记起那个吻,她顿时明白了。她不讨厌那个吻,因为她没有在那个吻里感觉到任何感情。所有的喜笑怒骂,全不过是李瞳的一场游戏而已。因为只是游戏,因为她感觉不到那一个吻里有任何企图,所以不讨厌。
想到这里,她忽然低下头望着地面怔怔出神。
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她却觉得心里陡然空了一块。
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一双粉红色的裙角突然闯入厉千品的视线。她抬头,就见一个修长的女子正俯视着她,一脸温柔浅笑。看到她时,那女子一呆,伸手过来扶她。
“不要扶她!她是我的人。”李瞳清洌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
厉千品回头,有点意外地望着李瞳。他说话一向带着几许玩味,让人猜不出话里的意思,几时像这样认真了。
“你又欺负人了?你欺负别人我不管,但你可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家千品。”那女子说着,伸手扶起厉千品,将李瞳的话全当成耳旁风。
厉千品看着那女子微微出神。我们家?那女子为什么会这么称呼她?简直就像是跟她很熟一样。她见过这个女子吗?这样想着,她细细地打量着那女子。
那女子很高,而且长得极美,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温柔让人觉得舒服。只是看着看着,她总觉得有些地方很捌扭。但仔细看过去,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捌扭。
这样的女子,她没见过。若是见过,她一定不会忘记。
“你是……?”她试探地问。
“奴家温璧蝉,若是厉小姐不介意,叫我一声璧蝉就好。”温璧蝉浅浅一笑,将厉千品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厉小姐不必拘谨,权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
厉千品呆呆望着她。自己家?难道……
“你是这里的伶倌?”
温璧蝉摇了摇头,浅笑。
“我不接客。”
听到温璧蝉的回答,厉千品才知道自己问了个冒失的问题。她那么温柔,又那么美,不应该是烟花女子。可是既然并非烟花女子,她又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你别看温璧蝉笑得温柔,其实心比谁都黑。他可是万花楼的幕后大老板。”似是看穿了厉千品的心思,李瞳也走到桌前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悠悠地回答。那语气,像是个没能要到糖吃的孩子。
厉千品稍稍有些意外地看了温璧蝉一眼,这一次,她没有注意到李瞳那极为特殊的语气。
温譬蝉浅笑,一派大家风范,对李瞳的不满毫不在意,只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浅酌了一口。
“奴家出身不好,让厉小姐见笑了。”
厉千品尴尬地笑了笑,她的出身也未必比她好到哪里去。至少温璧蝉没有被人逼着去做什么,反倒是她比较不幸。她刚想说什么,李瞳突然开口,朝着温璧蝉说道:“招呼都已经打过了,你还不走?”
她讶异地望向李瞳,此时李瞳正瞪着温璧蝉,可是看着却不觉得凶恶,只觉得别有它意。
李瞳认识这女子?他们是什么关系?
只是这念头刚起,她又自嘲一笑。啊,他们是什么关系,似乎都跟她没关系。
体内燥热冲起,一阵难过,她皱紧了眉。先前只不过因为突然得救,让她完全忘记了媚药的事情,但媚药却依然在她体内,并未清除分毫,此时发作起来,格外令人难耐。
温璧蝉放下茶杯,看着厉千品怔怔出神,久久不语。就在厉千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朝房间外走去。临去前,望了李瞳一眼。
“你别太欺负她了!”
看着温璧蝉临去前的那个表情,厉千品忽然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油然升起。明明没见过,她为什么会觉得熟悉?还是她们原本见过,只不过她忘记了?
“等等,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问。
温璧蝉本已触到门的手陡然停住,头微垂,浅笑。
“我们没见过。”
门开了又关上。
厉千品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温壁蝉已经离去,没有给她再问的机会。最后她只能僵在那里,疑惑不已。
忽然觉得头皮一疼,一回头才知道是李瞳拉着她的头发。
“你……需要本公子帮忙吗?”李瞳笑着。那笑,在厉千品看来,格外清冷。
***
温璧蝉从李瞳那里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比女人还要妩媚三分的脸,忽然伸手将桌的一切都拂到地上。拂过之后,他趴在已经空了的梳妆台上,没有哭,可是那张脸,却比哭更加难看,仿佛是被人抽去了灵魂,只是木然地、破败地躺在那里。
他原本姓杨,是大周的太子,可是还不等他长大,不等他明白什么是太子,大周便已消亡。他四处躲藏,最后甚至为了隐藏身份,扮起了女子。
战争和纷乱教会了他许多东西,让他遇到了许多他原本一生都不会遇到的人,学会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学会的东西。在逃亡的那段岁月里,他遇见了厉千品,教会她武功,与她约定终生说“十年后,他会来娶她”。
可是十年已过,他却是如今的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让他怎么与她相认?怎敢与她相认?
他甚至连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若不是不忍看她被李瞳那么欺负的话,他只怕直到此刻,都还站得远远地。
她,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暗地里守护着。他不能像李瞳一样站在她面前,他……不敢。
起身,他走到一张琴前,顿时,凌乱的琴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仿若心碎,又仿若悲泣。
细弱的弦,终是承不住他那疯狂的抚动,“叮”的一声,断了。弹起的弦,割伤他的手指。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琴上。
他看着那指尖的血滴下,却是一动也不动,眼中复杂的情绪明明灭灭,竟也透着一股冰凉。
片刻后,他幽幽叹息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李瞳身上有解毒药,厉千品身上的那点媚药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经此折腾,她应该累坏了。他能为她做的事情不多,唯有去让人弄点吃的,替她补回元气。
纵然她已经不记得他了,已经认不出他了,他却始终是惦记着她的。她,他从未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