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瞳转身的那一瞬间,原本笑意泱然的脸立刻变得冰冷,一双重瞳直视着前方,踏着缓而重的步子,一步步朝着赌桌走去。玄武门事变之时,为了救下隐皇兄,他曾央求清阳替隐皇兄做一张永远也拿不下来的人皮面俱,让隐皇兄隐姓埋名,留下一条命。当时清阳说那张面俱是照着一个人的脸做的,他没在意,没想到今日,他见到了那张脸的主人。
清阳的那张脸,竟是照着厉千品的脸做的。
难怪当初他拿到那人皮面俱的时候,会觉得那张脸俊俏得不像是个男人,原来那根本就是一张女人的脸。
清阳,他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用女人的脸做隐皇兄的脸?
抬头,他淡淡地扫了赌场里所有的人一眼,忽然笑了,朝着一张赌桌走过去。在他的手指上,拈着一叠银票。看着那银票,厉千品猛然醒悟,抬手……只是她的两只手上,已空空如野。杭州巡抚刚刚给她的那叠银票,早已不知去向。
她皱眉,望着李瞳,眼中透着不解。他身上随便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犹其是那雕龙的玉佩,何需她那点银子?可是望着望着,她很快又愣了。李瞳走得很慢,每一步踏出,都要停顿一小会,每一次停顿,都像是一柄重锤锤下一般沉重,透出一股厚重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本来他走向赌桌的那条路上有不少人,可是当他走近,那些人纷纷退让了开去,直到他坐下,一路上竟无人人阻拦。他,果然不是一般人。
仿佛是有意挑衅,李瞳坐下后,抬眼朝着厉千品笑了笑,白晰的手掌稳稳地压在银票之上,朝着桌上的数字推过去。赢下第一把赌局之后,他又朝着厉千品笑了笑。
厉千品微微懊恼地转过身。他是有意做给她看的。她几时得罪过他么?可是今日,却是她一次见到这么一个人,纵然她有心,也绝对办不到。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处处针对她?
看着厉千品的反应,李瞳一双重瞳的眸子几乎快要眯到一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晦涩。
江山依旧,却早已物似人非。不知道隐皇兄……现在可好?
微微一笑,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赌桌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长安城以外的地方进赌场,而现在他很同情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和这家赌场。不过同情归同情,他却不会留情。他喜欢看别人慌乱绝望的样子。
***
一把,两把……
做庄的伙记头上沁出了冷汗。他抬头,呆呆地望着李瞳。这江湖上擅赌的人不少,可是他却没有见过像对面那人这样的。那人下注从来不犹豫,而且每一次都是将面前所有的银子一起推出去。这种赌法只要一把下错便会输得倾家荡产,再无翻身的机会。江湖中即使是再擅赌的人,也绝不会这样下注。这个人若不是真的自信自己每一把都会下在点子上,就是脑子不好使。伙记抬头看了李瞳一眼……可是,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脑子不好使,脑子不好使的人绝对没有他那样的气质。
“怎么,厉家连这点银子都输不起了?”李瞳看了伙记一眼,那比男子清脆又比女子低沉的声音又凉凉响起。一时间,整桌的赌客都盯着那伙记。伙记头上的汗沁得更加地厉害了,手颤抖着,始终不敢揭开桌上的赌盅。再这样输下去,大少爷不打死他才怪。
就在伙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突然伸过来,揭开了赌盅。伙记一愣,顺着那手朝上看去,惊讶地叫了一声:“小姐……”
“去账房那里支些银子来。”厉千品微微一笑,朝着伙记说着,可是一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李瞳。伙记呆呆地望着厉千品,久久没有动。
外人不知道厉千品在厉家尴尬的身份,可是他在厉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伙记,又怎么会不知?小姐看着倒是风光,吃得也不差,只可惜却只是厉家放在赌场里的招牌而已,没有动用厉家一分银子的权利。平时小姐对他们好,他们嘴上虽然不说,却都记在心里,这个时候自然是宁可自己遭些罪也不愿意小姐受到牵连。
“小姐,我看还是我来吧。”他若是输了,也许会被大少爷打死,但若是小姐输了银子,那也就未必是能一死了之的事情了。他不想害小姐。
“你不相信我吗?”厉千品望着伙记又一笑。
伙记听厉千品这么一说,起先一愣,随即笑了。看他这记性。他这还没老就已经糊涂了。小姐的赌技比他们要厉害多了,又怎么会输。
“去吧,就说是我要的!”厉千品微垂下眼睑,她自然知道伙记顾虑的是什么,不过她不会输。
等伙记走后,她才看了赌盅一眼,随手一抄,赌盅已经在她手指间转动,叮咛叮咛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利落地将赌盅放到桌上,她抬头,朝着李瞳浅浅一笑。
“下注吧!”
她不信她摇出来的色子他还能猜透。
“喂,你喜欢什么糕点?”李瞳双手托在腮下,睁着一双看似清辙无邪的眼睛望着厉千品问。
厉千品忍不住一呆,皱眉。这是什么问题?
“桂花糕。”她随口答。其实她不喜欢什么糕点,或者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她喜欢的东西。
“啊,那太好了,我也喜欢桂花糕。下次我们一起去吃桂花糕好不好。”李瞳大声欢乎,一瞬,厉千品又愣了。
她本以为他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可是看着现在这张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脸,她不禁要怀疑,是不是她弄错了?这哪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该有的表情?这分明就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公子哥而已。
不对,刚才的事情并不是做梦,这个男人的确是深不可测。否则怎么可能神不知道鬼不觉地拿走她手上的银票。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的眼中,又只剩下一片清冷。
“李公子,你想好要下哪里了吗?”
李瞳很随意地将所有的银票推到了赌桌上,看着李瞳的动作,厉千品的脸色越发地深沉。他当真就肯定他不会输么!
她就偏要让他输一回。不只要让他输一回,只要有机会,她还会要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厉大美人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赌博的?赌这种事情男人做起来是无所谓,但女人做的话总会有失气质。厉大美人儿还是别赌了,万一把自己给输了,那可就不妙了。”李瞳笑说,厉千品原本极力维持的浅笑一瞬间僵在脸上,手指握得紧紧的。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居然还在占她的便宜!
微垂眼,她只当自己没有听到他的话,伸手,揭开赌盅。揭开赌盅的一瞬间,她愣了。这……不是她摇出来的点子。
他居然下对了!
这个人明明从她走过来开始就一直在闲话家常,可是他却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她的色子。
厉千品眉头皱起,又松开,叹了一口气。
“你赢了!”
“这场赌局才刚刚开始,说赢未免太早,正所谓有赌不为输,在赌不算赢,说不定接下来本公子手一抖,便将银子全输了出去呢!本公子今天能不能将这些银子带回去,还要看厉大美人儿是否手下留情了!”李瞳又轻挑地笑起来,拿起扇子,展开,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着厉千品眨啊眨。
厉千品微沉下脸紧紧地盯着李瞳手上的扇子。先前与她一番嬉戏时,他的扇子插在腰间,看不大清楚,现在他展开,她才知道那并不是把普通的扇子。
那把扇子很大,扇骨足有一尺三分长,绢制的扇面上绣着红艳的牡丹,精致程度与他一身的红艳华服有得一拼,最重要的是那把扇子的扇骨微微透着冰冷的寒光。它,……竟是钢精铁骨。
这是一把能杀人的扇子。不管它现在看起来多么地华丽,都改变不了它原本被制出来的本质。
这个男人果然深不可测……不论是武功,还是他本身。
看来,她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
“小姐?”伙记拿了银票回来之后就见厉千品一脸沉寂地望着李瞳,顿时心里一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他缓缓地朝着赌桌上看去……小姐来赌场后便很用心地学了赌技,可以说在厉家的赌场里已经没有人是小姐的对手,可是现在小姐竟然输了……
“小姐……”
厉千品接过伙记手里的银票,丢在赌桌上,瞪着李瞳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伙记说道
“我输了,去请大少爷过来吧!”
“小姐,这么一大笔银子……还是干脆说是小的输的吧。”看着厉千品转身欲走,伙记急急忙忙地出声。
厉千品停下脚步回头微微一笑……她这一笑千娇百媚却又干净清纯。顿时整个赌场里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只呆呆地望着她。
“不,就说是我输的。”
音落,她已经转身。伙记心里想的什么她自然明白,不过她在厉家工作这么多年,从未动用过一分银子,现在不过是输了几百来两银子而已,二娘应该不会太过责罚她才对。
李瞳略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勾起了嘴角,抬起一只手半掩在唇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一笑倾城。厉千品江南第一大美人之名并不是浪得虚名。她的确是很美,犹其是用那双清冷的眼睛笑着的时候。
“厉大美人儿,这就要走了?别走嘛!说不定本公子手一抖,便全都输给美人儿了呢?”他有意气她。
厉千品脚步略微顿了一下,只是僵直着背没有回头。她讨厌李瞳叫她厉大美人,总觉得他像是在讽刺着什么。
“一会自然有人陪公子,千品技不如人,就不再献丑了。”
“可是那个人肯定没你漂亮,对不对?”
厉千品皱着眉头望向李瞳。李瞳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天真,像是一个不黯世事的孩子。若不是与他几番交锋,她真的很难想像他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清澈。
只看了他一眼,她又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挑衅和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