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儿为啥不辞职在家带孩子?”
“你儿子为啥不辞,用到我女儿的时候不出月子就去上班,用不着了一脚踹开!”
对骂没分出子丑寅卯,两人互道谦让谦让之后,两个老太太又商量一通,派刘淑敏去了劳务市场,庄惠芬电话遥控。两人通力合作一个一个的面保姆,可心的价码太高,价钱合适的又看起来非傻即呆,两人又把劳务市场里的保姆骂了个遍。刘淑敏遛孩子的时候看上婷婷邻居家的保姆,费尽心思想把人家保姆撬过来,才知道,这看似保姆的女人实际是那家的农村婆婆。这一下,两个老姐妹彻底没招了,就想着,能帮一天是一天吧。
晓玲这才知道两个老太太背着自己操了不少心,一阵感动的同时,意识到,自己必须请个保姆看着这俩特别爱折腾、能奋斗的老太太,不然指不定哪天连自己婆婆的腰都得折腾扭了:“妈,你放心吧,我们公司有长期合作的劳务公司,我看上一个之前我同事用过的阿姨,人特别好,喜欢小孩,也会做饭。”
“那价钱呢!”刘淑敏咄咄逼人。
“六千一个月。”晓玲低声说。
“多少?你再说一遍我听听!六千!快算了吧,给你六百,妈给你全包了行不行。”刘淑敏生气了,怎么敢要六千呢!这真是疯了,保姆啊,放在过去那是下人啊!现在可好,下人骑到主子头上了,居然比主子的退休工资还要高!
“妈,现在好的阿姨都是这个价钱,保姆这个活儿不好干,每天吃住在雇主家,跟雇主相处跟孩子相处要高情商,统筹家里的事情要高智商,等于半个管家了。你用了她你省多少心呢。”
“要不你辞职算了,你说你在外面拼死拼活赚着钱,就是为了请个人住你的房子,带你的孩子,看你的电视么?”刘淑敏不甘心。
晓玲听得一愣一愣的,婆婆说的在理啊,但很快她就理顺了自己的思绪,工作对于她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虽然很大程度上钱是刺激她不断进步的奖励。但工作的意义,远不止于赚钱。
婆婆并不能理解晓玲的想法,正好庄惠芬不在,拼命劝晓玲辞职。两人僵持不下,刘淑敏干脆说,我说不得你,让你妈来说吧。
说着给庄惠芬挂了个电话,不提工作的事儿,只提晓玲坚持要请保姆回来。庄惠芬一听就要坐起来,说是要赶过来告诉晓玲为什么不能花那个冤枉钱。
这一下,保姆的事情又打了水漂了。刘淑敏倒是很仗义,主动请缨要照顾庄惠芬,反正将就一两个礼拜,等庄惠芬病好了,一切就又回到正轨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两个礼拜,就出了大事儿。刘淑敏和叶老师忙着照顾庄惠芬,虽然两个人也轮班倒了来看果果,但晓玲毕竟不能像以前那样省心,尤其是想到婆婆还担着照顾自己老娘的重任,她就愈发的希望自己能多干就多干,生怕累着婆婆。
晓玲把每天五点起床的时间调到了四点,做好一家子的早饭,吸好果果白天要喝的奶。等刘淑敏来了,让婆婆吃完饭再给自己老妈端过去。白天一般没什么事儿,叶老师买菜,刘淑敏做饭,中午晓玲赶到出租房吃饭喂孩子,晚上下班再把孩子抱回自己家,让老人好好睡觉。
但果果被这么抱来抱去的,一冷一热有点小伤风,哭哭啼啼的作息就不正常了,总是白天睡觉晚上醒着要吃奶。这样倒省了几个老人的事儿,白天孩子睡着不怎么闹。晓玲就惨了,每天晚上既要在家加班加点的忙工作,又要照顾果果。
跟章编剧约好见面这天,晓玲已经连续三晚每晚只睡三个小时了。她赶在见面前给孩子喂奶的空当,偷偷的找出当初婆婆给自己藏起来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她不想蓬头垢面的去见陌生人。
刘淑敏知道晓玲没休息好,特意早晨没来吃早饭,想让晓玲多睡一会儿,早晨九点她来接果果的时候,却发现晓玲已经整装待发了。
刘淑敏有点不高兴:“你怎么不睡觉呢?你休息不好,你的奶里都是毒素,孩子吃了能不生病么!”
婆婆的话激得晓玲眼睛直发酸,果果生病全家着急,最心疼的就是当妈的。晓玲有时想,孩子早产、身体不好总生病,都是她的错吧。如果她当时不是毫无准备的怀孕了,如果她当时再胖一点,如果她当时没去参加记者招待会,有那么多如果压得晓玲喘不上气来。这种对自己的怨恨太强烈了,以至于如果没有果果,她当真可以一死了之,但,如果真的没有孩子,她也不会对自己有这些无端的怨恨了。
直到上了出租车,晓玲的心里还在难受,她不想哭花自己的妆,就只能仰头靠在座椅上,每当眼泪涌上眼眶就迅速用纸巾擦掉。出租车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奇怪的女人,也不敢说话,拉到目的地好心的少收了晓玲两块钱燃油附加费,聊表同情。
晓玲就是在这样一种自怨自艾的气氛中见到了章编剧,章编剧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是脸色不太好看,并且显得有点紧张。
晓玲关心了对方两句,比如注意休息什么的。
却引来对方一声无奈的叹息:“真是秀才遇到兵,网络暴力太可怕了。”
晓玲大概知道自从章编剧发了那几条微博之后,台湾编剧的演员老婆的粉丝一拥而上,大有把编剧生吞活剥了的架势。但她听了章编剧的叙述,才知道暴力远比她想象得要来得可怕,无数私信、短信的谩骂,甚至是电话骚扰,只差人肉。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理亏的是对方,为什么我要受这种无端的羞辱。”章编剧因为无数次愤怒过后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波澜了,晓玲认得那种疲惫。
“您有证据么?”这才晓玲来的主要意图,从私心讲,她希望章编剧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样刮风娱乐就扯不上官司,上市就可以顺利进行,她的奖金就可以不受影响。
“我拿到了他们的大纲,他们剽窃了我的卖点,把我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我咨询了一些律师朋友,这种版权官司很难打,以我现有的证据,即便法官同情我,法律上也很难认定,告的话,只能两败俱伤。”章编剧苦笑着。
“那您准备怎么办。”晓玲忍不住问。
章编剧的眼睛有点空洞了:“不知道。这个剧本是我怀我的小孩时候酝酿的,当时挺着大肚子,写了快十几稿大纲,终于修改完成,拿给影视公司去看,大家都说好,但因为题材比较庞大,转手了几家,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创意外泄的事情。在刮风这个项目要做之前不久,我的那个大纲也卖给了一家影视公司,等于给人家造成了很大损失,老板讲义气才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从法律上讲,如果想让损失降到最低,我现在签约的这家公司,是可以告我的。”
晓玲不知道该安慰章编剧什么好,她甚至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打探清楚情况,尽量的帮刮风撇清责任,劝说章编剧不要闹上法庭。
“就好比,你生了一个孩子,被人抢走了,整了容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你知道那是你的孩子,但除了鉴定DNA,外人是根本看不出来的。丢了孩子尚可鉴定DNA,剧本怎么鉴定呢?同一个意思,我可以以千万个不同的表述来表达,在外行看来,就是不同的。”章编剧看着晓玲的眼睛说,“我的孩子被人偷了,外人不相信。”
这句话说得晓玲浑身一紧,彻底明白了章编剧的感受,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告诉章编剧:“刮风最近在忙着上市,最怕官司,如果您要告,一定要索赔一个巨大的数额,哪怕最后告不成,也会影响他们上市的进程。”
“谢谢你帮我,但刮风不能上市,会对你有影响吧。”章编剧喝了一口茶,“我不能害帮我的人啊。”
沉重的公事聊了两个小时也没聊出个所以然,不知谁起头聊了孩子,两个女人立马放下所有的背景身份,交流起了育儿心得,什么牌子的奶粉小孩喝了上火呀,盐蒸橙子止咳啦。
回来的路上,晓玲手机登陆微博,发现章编剧跟自己见面时,用手机更新了一篇微博,说下午见了一个“年轻的妈妈,感触颇多”云云总总。晓玲知道那个“年轻的妈妈”指的就是自己,内心还小激动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多了一个隐秘的朋友、战友,女人们是靠一条脐带联系在一起的,共同遭受过别人无法体验的巨大产痛的战士们,才会在生的喜悦里由衷的高兴与彼此祝福。
至此,晓玲觉得自己有了某种义务,高于生存高于工作,只关乎母性和道德。她跟司机师傅说了一句,转头奔向了公司。整个下午,晓玲在公司加班,把刮风项目的资料又调出来重新理了一边,毫无头绪。索性把刮风之前做的有抄袭争端的电视剧都找出来看了一遍,又对比了一下原作,她开始有一点理解,章编剧所说的“整容”的比喻了。
“这个点儿了,还在加班?今天可是周末啊。”高山出现在晓玲身后。
晓玲也没多想:“你不也加班?”
看看表,已经八点了。晓玲忙不迭的往外走,高山提出送晓玲回家。晓玲一路想着刮风娱乐的事儿,觉得这个项目没有这么简单,即便章编剧不告,惯抄的事儿也迟早会暴出来。
高山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他觉得结婚生完孩子的晓玲更有女人味了。如果之前晓玲只是个让他想到锅碗瓢盆的女人,现在,晓玲让他想到了床。他的征服欲在听到关一禾的事情后,一路领跑,终于站在了世界之巅,他高山总得在某件事上击垮关一禾。
到了晓玲家楼下,晓玲请高山上去做,高山婉拒了,他伸手若无其事的抚了一下晓玲的肩头:“有个线头。”
晓玲觉得有点不自在,却还是道了谢。
送走高山,晓玲直奔给婆婆租房子的单元,去接儿子。此时,庄惠芬正在嘟嘟囔囔刘淑敏知道她行动不便,故意炒菜放那么多盐,害得她总喝水总上厕所。刘淑敏也不甘示弱,她其实是多放了好多味精,味精才让人口干呢,盐什么的都是小意思。
听这俩人斗嘴,现在晓玲已经很习惯了,两个老太太这种奇异的关系看起来是打打杀杀的,但如果刘淑敏不是关一禾的妈妈,庄惠芬不是叶晓玲的母亲,关一禾和叶晓玲没有结婚,保不齐刘淑敏和庄惠芬会成为情比金坚的老姐妹,她们从本质上来说,实在是太像了。
接了儿子回家,给儿子喂完奶,晓玲赶紧打开电脑,想把下午的对比结果汇总一下,做个表格,交给Mary。儿子一直哭个不停,晓玲只好把果果抱在怀里,一边哄果果,一边见缝插针的按两下鼠标。
这个时候,关一禾回来了,带着一身意气风发的高级红酒味回来了。看见晓玲这个样子,自己的儿子这么小就要受电脑辐射有点不高兴:“你不要带着他坐电脑前面,有辐射。”
晓玲赶紧站起来,抱着果果拍了拍:“孩子一直哭,我这个工作也挺着急的,对不起。”
关一禾接过孩子,气也消了:“果果为什么哭啊,是不是妈妈只工作不理果果啊。”
虽然丈夫的语气是在逗孩子,但晓玲也听出了埋怨。她默默的关上电脑,不知道自己该干嘛。晚上睡觉前,关一禾郑重的找晓玲谈了一次,他希望晓玲辞职,关一禾已经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如鱼得水了,随着生生果业再融资项目的展开,他会越来越忙,指望老人照顾孩子的恶果也算尝到了,非常有可能,孩子没看好,双方的老人先累瘫了。
“可当初在丰盛那么难,我都没辞职。”晓玲没想丈夫也会让自己辞职。
关一禾转身搂住老婆:“那时咱俩都不成熟,现在我明白了,老婆娶回家是用来心疼的,女人应该活在放松的环境里,没事儿逛逛街,美美容,愿意带孩子就带,不乐意带,我会说服我妈给你请两个阿姨。总的来说,我不希望你这么奔波。”
晓玲任丈夫把自己抱在怀里,她听到关一禾这样的表白不是应该高兴的么?这不是每一个白马王子绝世好男人都会说的话么?可是,她为什么总觉得这种高兴有点怪怪的,像是带着某种附加的羞辱一样。
“你跟赵金子,到底是……”如果要羞辱,那就让这羞辱来得再猛烈一些,即便看起来像是争宠,她叶晓玲也要问个清楚。
关一禾很不高兴,本来是表白的好时机,本来晓玲应该夸奖他“老公你真好”,可不识趣的晓玲却反而问他这件解释了千百回的事情:“没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什么!她喜欢我,我不喜欢她!”
晓玲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她其实明白为什么赵金子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死心,陈默了一会儿,晓玲终于开口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儿,如果你真不喜欢她,你就做绝一点。她的短信,电话都不要回,不要理她,她自然不会再来找你了。”
关一禾火了:“你是不相信我了!晓玲,有句话说的得好,我爱你的时候,心里装不下任何其他人。我爱你,你懂么!”
关一禾索性扭过去不理晓玲了,半夜果果哭了,晓玲起来喂奶,孩子一边吃奶,晓玲一边胡思乱想,丈夫的话让她感到甜蜜又忧伤。此时,关一禾的手机就放在一边,应该是抱孩子的时候忘了拿,好奇心促使晓玲拿起了手机,赵金子的短信还在里面:
我爱你的时候,心里装不下任何其他人。
看见这句话,晓玲一下子就懵了,他用她的话来搪塞自己,这算什么?
但看看怀里的孩子,晓玲又把手机放回了原处。不信任的种子还是在心的缝隙里落下了,只等待合适的时机萌发、结果,可能最终会撑破这颗心,把所有碎片都做了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