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已死 ◎文/郭龙
从你作为一个人的角度来看,我已经死了,正站在平行于你生活的那个时空的另一个时空里。我实在想把下面这段故事说给你听,听过后也许你会觉得它稀疏平常,可有一天,当你站在鬼的角度回望时,就会理解我此刻倾诉的欲望了。
你一定对我所生活的这个时空感到无比好奇,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会问:人死后不是要上天堂或下地狱吗,怎么会蹦出个“平行时空”呢?呵呵,你们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所以你们习惯妄想,把天堂举到头顶,把地狱塞到脚下。可事实上,哪有什么天堂和地狱呢!人们都是这样,总习惯根据自己的已知猜测、描绘和构筑无穷的未知。
这事得从我死前的那个晚上说起。当时我念大一,和赵甲、钱乙、孙丙三人同宿舍。我的学习成绩极差,找遍学院都找不到差得足以跟我匹敌的学生。你也知道,大学里的老师极少能够记住学生的姓名,可教过我们班的老师,不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无一例外对我记忆深刻,因为在下的斑斑劣迹实在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用当年流行的话说就是:我是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别人看待我的眼神,除了鄙视和漠视外,就只剩下看笑话了。
在此我要解释两点。其一,我死于公元2008年,主流和非主流之争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不可开交,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一小群80后的大屁孩和一大群90后的小屁孩闲着无聊站在比较显眼的地方对骂,搞笑极了。其二,在当时主流的眼中我是非主流,但非主流的外表下,我又堪称有主流的灵魂,所以在非主流的眼中,我依然是非主流。“非主流中的非主流”一称由此而来。
那天晚上,他们仨正讨论某美女意淫,说得我心里也痒痒的。我都二十了,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可他们仨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怎不让我心潮澎湃平添惆怅?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传入他们耳中却激起了无穷的兴趣,催化剂一般灵验无比。
赵甲说:“哎呀哥们叹气啦!”钱乙说:“叹了个什么样的气呢?”孙丙赶紧接口:“叹了个非主流的气!”然后三人笑成一团。我看他们笑得欢腾,也就跟着一起笑。
赵甲又说:“哎呀哥们笑啦!”钱乙又说:“是个什么样的笑呢?”孙丙同样赶紧接口:“是个非主流的笑!”说完后三人又笑成一团。我不敢出声了,双手捂住嘴,徒睁视力超好的双眼,用眼神触碰冥冥黑夜,和黑夜中向我袭来的、不可知的未来。
赵甲再一次说:“哎呀哥们沉默啦!”……
那晚,我又多了十几个“非主流”。在他们的叙述里,我枕非主流的枕头,盖非主流的被,穿非主流的衣,吃非主流的饭,喝非主流的水,讨非主流的女人……总之我所有的生活都被非主流囊括了,除了死。我肯定他们迟早有一天会给我预设一个非主流的死法。我忍不住想,人类诞生几百万年了,什么死因没有过?唯一堪称非主流的,恐怕就是没有死因的死了。既然你们如此万众一心,老子将来干脆就非主流地去见阎王,遂了你们的心愿!
谁都知道,这只是我一时间的愤愤之念,可老天爷当真了。睡梦之中,我真的非主流地死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仨主流地起床,主流地洗漱,主流地背起书包去上课。而已成尸体的我却再也起不了床,只好躺在床上继续“睡”。他们仨没有喊我,自顾自地出门。我说过,我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没人把我当回事。
那一天上午课满,下午没课。下课后,他们仨各自约了主流的女朋友,吃了主流的午餐,然后去逛主流的街。他们逍遥去了,可苦了我的尸体。当时已是六月下旬,我的学校又位于南方,空调白天断电,屋里热得可以和蒸笼一较高下。才一天工夫,我的尸体就臭了。从皮肤里渗出黏黏的腻腻的尸油。我生前虽不甚爱干净,但脏成这个模样还是不能忍受的。灵魂状态的我从尸体里走出来,看见自己成了这副德行,悲伤得想哭。
我掰着手指头默数时间,希望能有一人快点出现,好处理我的尸体。午休时确实来了一人,只不过不是我的同学,而是小偷。他们仨以为我在睡觉,没有锁门,刚好让这哥们趁虚而入。这哥们的胆也真大,见到有人“睡觉”竟丝毫不回避,成功把他们仨的的笔记本电脑和现金席卷一空。他没有偷我的东西,因为我除了尸体一具外实在没啥可偷。出门前那哥们还不忘豪迈地鄙视我一眼。
晚上八点,赵甲第一个回到宿舍。当时尸臭味的浓度早超过临界状态了,他一进门就把主流的晚餐呕吐出来。他出于本能地逃到宿舍外,刚要扯着嗓子骂娘,可发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后,又出于本能地闯了进来。他屏住呼吸找了一圈,唯一的成果就是发现自己的现金也不翼而飞。愤怒汹涌而来,赵仁兄忘乎所以,深吸一口气,正要施展破口大骂的高超功夫,却被浓烈的尸臭呛出了已成半成品的主流的午餐。他觉得情况不对了,喊了我两声不见答应,凑上来瞧了瞧我的脸,死人脸都不会好看,不论你生前多么英姿飒爽。他一恶心,索性把已成成品的主流早餐也呕了出来,还非常不巧地呕在我身上。
他还没呕完就逃命似的连滚带爬跑出宿舍,一路狂喊“死啦死啦”,在楼梯口正好和结伴而回的钱乙、孙丙撞了个满怀。三人的脑袋都磕在地上,转眼间从主流的学生化身为主流的独角兽。
钱乙、孙丙痛得眼泪狂流,骂咧咧地问:“你他妈的干什么?”赵甲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喊“死啦死啦”。钱乙、孙丙的注意力得到转移,改问谁死啦。赵甲余惊犹在,支支吾吾地说:“死啦……非主流死啦!”钱乙、孙丙同时出于本能地纠正:“是‘非主流中的非主流’!”然后才恍然大悟:“什么?他死啦?”
钱乙和孙丙立刻表现出神探的睿智和关心同学的迫切:“走,看看去!”两人荡着手臂大踏步赶来,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迫捂着嘴巴后退了,宿舍门大开,外泄的尸臭确实非他们所能忍受。
赵甲不慌了,钱乙、孙丙的豪气也没了,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揉起额头上的包,哎哟哎哟地呻吟着。钱乙说:“这么臭!看来真死啦!”孙丙说:“晕菜!咱仨晚上睡哪儿啊?”赵甲切了一声,幽幽地说:“先甭管睡哪!跟你们说吧,你们的笔记本电脑和现金都被偷了。”“啊!”“什么!”他两个同时大声惊呼,同时向前迈步,可一闻到尸臭味又同时退了回来。钱乙说:“不行,这味儿实在太难闻了!”孙丙说:“得想办法把他弄出去!”赵甲报警挂了失,放下手机随口说:“谁弄?”
话刚出口,三人的脸色都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哼也不哼一声,像极了故事里的三个和尚。对峙半晌,赵甲说:“这样吧,我们去找辅导员!”其余二人立刻赞同。钱乙说:“谁去?”孙丙眼一瞪,摆摆手说:“当然一起去!”
辅导员不比我们大多少,瘦瘦小小的,两胯极突出,跟他女朋友走在一起的时候,那姑娘多半会被撞得生疼。
我守在尸体旁边,没随他们下楼,二十分钟后,隐隐听到辅导员的声音:“好端端的,非主流中的非主流竟然死了。”
这时候门外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被味道引来的,但也因为味道,大家只是探着脑袋朝里张望,没一个稍稍靠近。奇妙的是,人群中还混进了两个女生。一个说:“呀,好恐怖哦!”另一个说:“呃,好恶心哦!”立刻有人献殷勤说:“你们站在我后面,这场面女生最好不要看。”又有人说:“你们不害怕吗?先退开吧,待会儿我把情况告诉你们。”
辅导员挤开人群,大无畏地走进宿舍,虽然他戴了口罩,这一举动还是让人敬佩不已。人群中果然有人嘀咕:“哗—不愧是辅导员。”
辅导员像是探视又像是询问的眼神在我脸上游走一阵,自语道:“嗯,还真死了。”沉吟半晌说,“得先把尸体弄出去。”又沉吟半晌说,“嗯,还是拨打120吧!”
救护车懒洋洋地停在宿舍楼下,两个医救人员挤开人群刚要进门,闻到尸臭味立刻停止了脚步,脸上现出不满和厌恶的神色。一个说:“人都死了,还救个屁呀!”另一个说:“很多人等着我们救哪!耽误一秒钟,说不定一条命就没啦!”辅导员赔笑说:“打扰二位,真对不起!麻烦你们把尸体抬出去。”二人一阵冷笑。一个说:“我们的担架只抬活人,不抬死人。”另一个说:“别啰唆了,我们要走啦!出车费谁付?”辅导员摸摸脑袋又掏掏鼻子,说:“应该由非主流中的非主流自己付。”然后戴上口罩,走进来开始翻箱倒柜。
我早说过,我没有现金。咱家穷,拿不出钱,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挣来的,随挣随花,不会有钱剩下,偶尔节省出几个子儿,我害怕丢,也会塞在裤裆里。如此情况,你说辅导员能找到个啥?那两个医救人员不停地催促,赵甲、钱乙、孙丙也不停地惋惜:“唉,只可惜我们的现金都被偷了!”末了,辅导员擦了一把汗,无奈地说:“我先垫吧……同志,麻烦你开个条,我好报销。”
医救人员拿过钱,口吻不露痕迹地改变了。一个说:“人死了,你们应该给寿衣店之类的打电话嘛!”另一个说:“不过他们要的钱多,这学生身上没有钱,家人又不在,确实有点困难。”
辅导员没法子,打电话把主任喊来。半个小时后,年过半百的主任挤进人群,低声嘀咕道:“非主流中的非主流竟然死了,这可怎么办?”辅导员走上去殷切地说:“主任,时间不早了,学生们都要休息,总得先把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弄出去吧!主任,您给想想办法。”主任捋着小胡子沉吟道:“我年纪大了,弄不动。你这么瘦,也没那力气。让学生抬吧影响又不好……这样吧,我喊两个校工过来!同学们不要着急,事情总会解决的。”人们啧啧不停,辅导员小声地对旁边几人说:“瞧!主任就是主任!”
主任打完电话,又捋着小胡子沉吟道:“这事太大,校方管不了,得通知他的家人。”抬头问,“谁知道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家里的电话号码?”赵甲说:“主任,他家没电话,没见他打过。”钱乙说:“他也没手机,没见他用过。”孙丙依然赶紧接口:“果然非主流!”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笑,但碍于主任和辅导员,没有大声喧哗出来。
在主任的指导下,两个校工连着床单把我的尸体抬到了学校很少用的仓库。灵魂状态的我跟着来到这里过了一夜。主任劝大家赶紧睡觉,说:“休息吧,别担心了!我明天去查他的档案,总能找到他的家人的!休息吧,事情总会解决的!”然而尸臭味已经蔓延了整个楼层,大家无法睡眠,坐在楼下的草坪上热烈地讨论了整整一夜。
现在有必要说说我的家人了。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出去打工,结果失了踪,一直没回来。从小到大,我上半年住在奶奶家,下半年住在姥爷家,像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不停改变的生活环境让我从小就离群索居,为我日后的非主流路线奠定下夯实的基础。奶奶家和姥爷家都在极偏远的农村。印象中,那些土地似乎都被火焰灼伤过,发出尸体般沉抑的颜色,带着某种隐讳延伸向无限远的远方。我不得不承认,奶奶和姥爷都不大喜欢我,叔叔姑姑舅舅姨姨就更不用说了。这也怪不得他们,我太非主流,的确不讨人喜欢。唉,我真是罪恶。
奶奶一家离学校近些,三天后,他们肩挨着肩晃进了学校。酷暑四日,我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了,连我自己看了都会恶心。奶奶、叔叔和姑姑一起朝我奔来,在距我一米远的地方一起停下,然后一起仰天号哭。奶奶说:“孙儿啊,你怎么就去了呢!”叔叔说:“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姑姑说:“侄儿啊,你这一去,咱家绝后啦!”奶奶又说:“孙儿啊,是谁害了你的命哪!”叔叔又说:“侄儿啊,学校咋不管你呀!”姑姑又说:“侄儿啊,是不是你那三个同学害了你,你显个灵告诉我们吧!”
婶婶和姑夫站在距我三米的地方评头论足。婶婶说:“好好的孩子,有名有姓的,咋成了‘非主流中的非主流’了呢?”姑夫说:“当然是学校起的!”婶婶又说:“人死在学校,多半也是学校害的。”姑夫又说:“打官司,一定要打官司。”
主任站在一边被他们嗝得没话说,听到要打官司,无奈之下,只好缩着脖子红着脸得得瑟瑟地说:“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同学的死因,我们虽然不大清楚……”奶奶的哭声骤然拔高八度,软绵绵的手臂拍打着地面哭号道:“孩子啊—我要把你的灵堂设在学校门口啊—”
主任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话说:“但警方怀疑是被那个小偷杀的……”奶奶的哭声又骤然拔高八度,软绵绵的手臂拍打着大腿哭嚷道:“孩子啊—我要把你的灵堂设在宿舍楼下面啊—”
主任甚是尴尬,铁青着脸,强挤出一丝笑容,带着安慰的口吻补充道:“他们已经立案,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奶奶的哭声再一次骤然拔高八度,软绵绵的手臂拍打着胸口哭嚷道:“孩子啊—我要把你的灵堂设在你宿舍里啊—”
主任满肚子的憋屈,知道再不说重点,这老太婆指不定闹出什么明堂来,走到奶奶对面,面带笑意地说:“另外,我校为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同学准备了一点丧葬费,总计五万块。”
奶奶的哭嚷立刻变成抽泣,叔叔姑姑开始擦眼泪,婶婶姑夫走过来,伸手扶起了奶奶。
我的尸体被奶奶一家带了回来,一起被带回去的还有五万块的丧葬费。虽然解决了尸体问题,但学校的麻烦却没有结束。奶奶一家没到的那三天里,天天都有令人心惊肉跳的新闻爆出来。第一天,赵甲、钱乙、孙丙要求换宿舍,他们说宿舍里闹鬼,半夜能听到鬼哭声。第二天,整个楼层的人要求换宿舍,他们说宿舍里闹鬼,半夜能看到窗外有个鬼影。到了第三天,整个宿舍楼的人都要求换宿舍,他们都说宿舍里闹鬼,半夜墙壁上会伸出一个鬼头盯着人看。学校本就人满为患,哪还有空余的宿舍?这事儿够他们愁的了。
第四天我就走了,没能听到更加恐怖更加离谱的传闻。三天来,我一直待在我的尸体旁边,哪都没有去,他们的宿舍闹屁的鬼!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些主流的人到底凭了什么能在半夜闹起非主流的鬼?
三天后,五人一尸到了奶奶家,我那具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终于得到火化。火化后两天,姥爷一家也到了。当时,奶奶他们正围着我的骨灰坛折纸钱,准备第二天的下葬,见到姥爷他们,忙不迭咿咿呀呀地哭起来。姥爷一家不甘示弱,也围上来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哭了一阵,奶奶吸溜着鼻子说:“亲家公,我们应该一块给孩子办后事。”姥爷抹一把鼻涕,哑着嗓子说:“亲家母,孩子的丧葬费,我们也应该平分。”
此话一出,奶奶一家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从不知是真是假的悲痛变成如假包换的提防。紧接着姥爷一家的脸色也立刻变了,从半假悲痛半真焦急变成完完全全的真贪婪。
只是一瞬间过后,大家的脸色又变了回来,各人脸上遮一块亲人长逝的哀云。奶奶说:“这话不错,学校给的三万丧葬费是该平分的。”姥爷说:“可学校告诉我们,他们一共出了七万的丧葬费。”叔叔又急又恼,瞪着眼说:“胡说八道!他们一共只出了五万!”舅舅不紧不忙地说:“那好吧,就当五万算吧。”奶奶一家知道中计,个个恼羞成怒,脸面上却强装出淡定与泰然。姑姑斩钉截铁地说:“可我们只分三万!孩子跟我们姓不跟你们姓!”姨姨眉毛一挑,针锋相对地说:“要分就分五万!孩子是从我们家人肚子里出来的不是从你们家人肚子里出来的!”
奶奶一家显然处于劣势,只好把两个后备选手也派上战场。婶婶说:“三万!跟谁姓就给谁传宗接代,这和谁生谁养没关系。”舅母接过话茬说:“五万!孩子是我家人生的,大家亲眼看见,但到底是不是你家的血脉,可就不好讲了。”姑夫怒骂:“胡扯什么!嘴放干净点!”姨父也吹胡子瞪眼:“有话好好说,别这么横!”
最后两家人争执起来,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混乱中不知谁碰翻了我的骨灰坛。骨灰坛摔在地上,碎了。
姥爷一家大惊失色。他们不争了,勉勉强强拿到两万块,饭都不吃就匆匆离开。奶奶一家给我换了个新的骨灰坛,推迟一天下葬。
下葬后的第二天,奶奶受了些风寒,病了。有人说这是骨灰坛打碎了,鬼魂留在屋里的结果,也有人说这是人死得太冤,灵魂得不到超度的结果。奶奶一家问怎么办,又有人说得请大师作法捉鬼。旁人跟风,说:“我认识一个大师,很灵验的!开坛作法两万块,保斩百妖,保治百病。”
奶奶一家为分给姥爷一家两万块悔得肠子都绿了,三万块去掉两万块,只剩下一万块了。一万块啊,整整少了一倍!一家人各自选一个最桀骜不驯的姿势生闷气,脸青得像刚出去的铅块。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然而有鬼,又岂能不捉?
他们花了两万块,请人捉自己亲人的灵魂。
开坛作法的第二天,奶奶风寒好了,于是奶奶一家人逢人就说哎呀呀这大师那叫一个灵验啊。
他们花了两万块,给奶奶治好了自然而愈的着凉。
灵魂状态的我见到人捉鬼,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也乘机哗哗地流淌。其实鬼根本就不会害人,也根本害不了人。做人的时候,听人说鬼的样子很可怕,鬼会法力,还会吃人,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怕鬼。等我做了鬼之后,才知道这些话是多么的无稽。人根本就没见过鬼,凭什么对鬼评头论足?鬼的样子跟人一样,鬼不会法力,更不会吃人。人会怕鬼,只是因为鬼对于人完全陌生,人总是会对未知心生恐惧。人想了这么多法子来捉鬼驱鬼杀鬼,真是傻透了。有效无效且不提,每个鬼曾经都是人,每个人也总有一天变成鬼,人为什么非要对鬼赶尽杀绝呢?说起害人,人自己可比其他任何生物都要擅长!
其实在人的世界里,什么样的鬼都是非主流。活着的时候,从未有人在乎过我,也从未有人把我当回事,在他们眼中,我的活我的死到底有什么区别?在他们看来,其实,我早就死了。
在那个时空待了几天后,我就来到这里啦,我的故事说到这里也就结束啦。告别你之前,我还想对你说,在这个时空我变成主流了。你说由始至终我有什么改变吗?归根结底,仅仅因为我来到了鬼的世界!哈哈,你说主流非主流之争,是不是很搞笑很无聊?
青颜—献给小M ◎文/林培源
这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巧的构思。我只是突然想要对你说,我只是。突然。想要对你说:我喜欢你。
—D.G.
我再一次站在石头坞广场,落日的余晖修饰了季节的容颜,浓妆淡抹。你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夕阳将它们牢牢地印在地面。你知道吗?这个时候,心里泛起的幸福飘散在空气中的玉兰香气里,柔柔的,沁人心脾。想起在一起的种种,嘴角就会不经意地上扬。心里涂满了世上所有的蜜糖。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哪一年的流行语,我忘记了,只知道,这个时刻,不用呼唤,我们需要的只是彼此紧紧地相拥。十指相扣,心跳的频率起伏,恍惚间能感受到时间停止烦恼烟消的宁静。一旦开启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便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Part 1
1.
把时间拉回到相遇之前的岁月吧。应该是高三,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节,她趴在课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蓝色的是摘抄下来的生词,红色的是音标和注解。每天都强打着精神上课,时间被挤压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望不到尽头。往昔道听途说的那些关于高三黑暗岁月如何残酷如何枯燥的言辞,在被现实映照之后显得空洞无力。她记得高二结束的那天,她一个人坐公车回到亲戚家,书包里放着一本硬壳笔记本,笔已经握在手里。忐忑不安地敲了门,开门的是表姐。刚刚胆战心惊地走过了高考的独木桥,枪林弹雨避过了,脸上显出来的,是那种久经沙场后凯旋的表情。表姐刚睡醒,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如此冗长的睡眠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奢侈。自是心生羡慕。
表姐,我……想跟你取下经,我高三了。
是“我高三了”而不是“我要高三了”,潜意识里她已经将自己划入了那个秣马厉兵的队伍里。摩拳擦掌,要窥视未来,企图描绘出一幅清晰可见的蓝图。
表姐的反应似乎无动于衷。“高三”这个压缩了无数人悲喜的词在她听来,不过是云淡风轻的过往。表姐打了个呵欠,头发有些散乱。她懒懒地说:进来吧。
她觉得自己的鲁莽是个错误。往后真的来到了高三,才觉得表姐那些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所谓经验简直就是空中楼阁。她听着表姐说“语文的话呢,多读多记就行了”、“数学呢,做题之后要总结,最好准备错题集”,诸如此类的话,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讲出来,她听得津津有味,偶尔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又提笔在本子上刷刷刷地记下来。所以再一次和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除了笑自己天真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2.
生活的这座城市,从来不下雪。丰腴的珠江绕城而过。听的不是吴侬软语亦非京腔京调。小时候,渴念的是长大后到一个有雪的地方。需要张开怀抱去抚摸从天而降的雪花。将一个冬季揽入怀。
你说,以后我们会去武汉大学的吧?
你说武大?
嗯。听说那里每到四月樱花盛开,很漂亮。
她犹然记得的,是被时间过滤之后残余在记忆里,关于高中时候对理想大学的零碎向往。这些零落的美好祈望,被折叠成纸飞机,轻易就划过了那时的天空。
有一段时间,她着迷一样在学校的图书馆查找资料。为的只是从字里行间得到关于武汉,关于樱花的描述。遗憾的是一无所获。偌大一个图书馆,居然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气死人了,还好意思叫“图书馆”呢。
本来就不成气候嘛,何必生气呢,来来来,顺顺气哦。
同桌对她笑,露出好看的酒窝。她便抿着嘴,也朝她抛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后来还是在自修的时候借用了老师的电脑,百度搜索了一下,拉出来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字句:
武汉大学的樱花开了吗?
3月28号去武汉大学看樱花能看到吗?
武汉大学看樱花的具体地名是哪个地方,叫什么路啊?谢谢。
……
然后看到的是关于武大里樱花盛开的景象。亭台楼阁,疏影横斜。粉红的,那种能让人坠入无限想象的颜色。像是婴孩的肤色,嫩嫩的,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摸。樱花树下有恋人相携着走过,风吹来,漫天飞舞的粉红像一场无端邂逅的落雨。淋在路人的身上,也淋在小M的身上。
心里的那个纯粹的梦就是这个时候栽下的吧。落地生根,然后枝丫遒劲地向上生长。勃发得似乎要把愿望的苍穹刺穿。
夜修。和同桌趴在课桌上,脸贴着桌面,彼此对望,小女生之间的默契,心知肚明。她说,以后我们一起考去武大吧,然后找个“武大郎”把自己嫁了。
同桌被她的想法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真花痴。
你才花痴呢。
3.
如果这个世上有一种说法真的叫人面兽心的话,那么,小M一定会用它来形容可恶的教务处主任。不是他行为多么不符合他为人师表的形象,而是他很可恶,虽然找不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觉得他唯一的罪行便是,在自习课上没收了小M的MP3。小M说光是这一条罪行,按照古代的刑法,该将他施以炮烙、五马分尸、凌迟外加清朝十大酷刑。那个MP3是生日时亲爱的姐姐送的,Sony,里面装满的不仅是她喜欢的歌,更多的是高三时月的慰藉。许多个夜里,她就是这么枕着音乐入睡的。不管MP3里的歌曲如何更换,有一首歌是不会消失的,就像是固守着的一个青涩的梦。杨千,《少女的祈祷》。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再挤逼都不放开
祈求在路上没任何的阻碍
令愉快旅程变悲哀
……
现在,可恶的主任剥夺了她听音乐的权利,虽然冠之以“学校规定,夜修时间禁止听MP3”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习惯怎么能够被剥夺?
那晚,是小M有史以来第一次和主任软磨硬泡。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这个冷面的主任似乎动了心,居然网开一面,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便背着手走开了。小M在他走后朝同桌摆出V字。又朝主任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
少女的祈祷,祈祷的究竟是什么?小M知道,仅仅是一个梦罢了。将它珍藏在心底,从来不与别人分享。高三,我们无权谈情,又何来说爱。不敢涉足的那片森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每次同桌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总是如此回答。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爱情是一棵开花的树。固执想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厮守。对于心里的那个人,她隐约觉得,他在等她,在未来某个拐角处,等她。高一的时候,明晓溪当红,每天班里都有女生议论纷纷,关于《泡沫之夏》的种种。以往,对于这种欺骗少女眼泪的文字,她是不屑一顾的,所以打心底鄙视那些终日沉浸在韩剧和少女杂志里的女生们。钟情的,还是寄托在古典文字里的意境。一本《红楼梦》翻来覆去也看了好几遍。也喜欢写诗,但自己写下的,往往一时欣喜,爱不释手,过后便将它们丢弃在垃圾桶里了。时常念叨起的,是郑愁予的那首《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然后开始勾画,关于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季节,阳春三月,翘首以盼的深闺女人。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波光粼粼的湖面。良人何时归?
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之后,自己会喜欢上明晓溪、亦舒、张小娴她们的文字。将此般文字奉若恋爱圣经,头脑里勾勒出一幅恋爱图景—大概是蛰伏已久的少女情怀鬼鬼作祟吧。
Part 2
1.
让我们把镜头切换到另一边吧。
隔着看不见的城市和山川,你可以看到坐在凤凰花开的时节里一脸疲倦的少年。北回归线上,每年夏至,太阳直射这个地方。那时候他会抬头看看天空,那个巨大的火球给予世界光和热。木棉树,凤凰花,以及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植株,它们长得很高,枝丫高得能穿透穹顶。每天,都会听到飞机轰隆隆飞过头顶的天空。蓝蓝的天穹会留下纵横交错的长长的带子,白色的,棉花糖那样的颜色。
喜欢阅读和写字,自诩为痴迷文字的孩子。会在书包里放一本书,有时候是《十月的孩子》,有时候是《百年孤独》。但大部分时候只是偶尔翻阅,不曾进行系统性的阅读。
要梳理这个人纷乱错杂的成长轨迹,需要很大的勇气。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界限来划分成长的阶段,最简单的莫过于“小学—初中—高中”,至于大学,因为还是进行时,所以忽略不计。
而要在这几个时间段里加上注解,那我想,最恰当莫过于如下的阐述:
小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知道情为何物。
初中,学习成绩很好,很乖,学生会主席,青涩情感冒出头然后掐死在萌芽状态。、
高中,班长,读书写作两不误,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不喜欢的偏偏又喜欢他。
就是这么一个从小到大都活在宠爱里的少年。带着些许的自傲,偶尔的曲高和寡。骨子里弥漫的那股忧伤,渗入了成长的每一个缝隙,难以弥补的,细小的缝隙。
关于喜欢的那个女生,曾经像是枝繁叶茂的植株,扎根在青涩年月里,挥之不去。曾经飞蛾扑火般地付出,用尽年少的热情去浇灌。以为整个世界,溺水三千。倘若换作现在,冠以“单相思”、“暗恋”这样的名分也就一笔带过了。但心中的隐痛却时常像针,扎得生疼。所以筑了一堵高墙,将整颗心囚禁起来,让自己忙碌,似疯狂旋转的陀螺—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慢慢忘记你了。
那是接近自我凌迟的惩罚。对一个人的喜欢,如今却要强忍着割舍下来,那种疼痛仿若割下手上的一块肉,没有麻醉药,彻头彻尾,撕心裂肺。
关于喜欢他的那个人,邂逅在高三岁月,空气都逼仄的时节。相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不远不近,但这其中隔着的,是时间的巨大沟壑,铺天盖地的习题和狂轰滥炸的考试埋葬其中。这些压力,怕是高一无法体会的吧。所以他才会说,我们不合适。
她不依不饶。用尽全力对他好,为他,早早起床,只为了买一份麦当劳的早餐,然后在他经过教室门口的时候塞给他。也曾在收到他接二连三铁石心肠的短信时候潸然泪下。我想,你无法理解吧,女孩子身上那种炽烈得可以灼伤整个青春的火焰。为爱痴狂,粉身碎骨,无所畏惧。
可是他怕,怕重蹈覆辙,怕那种锥心刺骨的遗憾。一面是横亘在眼前,迫在眉睫的高考,一面是挥之不去纠缠不清的爱恋。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心底积满了灰烬,即使靠近火焰,也无法复燃。
而后,纠缠了,反反复复。落得一个兄妹相称的结局。但彼此在心底留下的刻骨铭心,可以刺穿青春的穹顶。
2.
以如此潦草的方式回溯他的过往。将那些庞大到足以淹没洪荒的情节压缩,再压缩,会有难以承受的重量,铺天盖地。或许只能这样,残留在心里的痕迹无法梳理,任凭时间给它蒙上灰尘。然后慢慢淡忘。
和死党插科打诨。忽而聊到如此的话题。死党故作深沉地说,上帝是公平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看你其他方面走得如此顺利,感情受点挫折在所难免啦。
是这样吗?真的要舍弃可以温暖青春的那撮火苗,去换取更加巨大的光荣?
在他顶着一个巨大的光环出现在你的面前时,我想,你不会像那些师弟师妹一样,带着无比崇拜的姿态。你只是静静地观看着他,偶然想到了被人推上舞台的技艺生疏的演员。露出僵硬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看不出半点自然。
就是这么一个人,当越来越多的人说,我喜欢你的文字,他有些不知所措。水深火热的高三岁月,遭受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需要学习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于是也就慢慢淡忘掉所谓的虚幻的光环,依然每天三点一线。下了课和同桌冲到食堂,在浴室洗澡时高歌一曲,借以发泄心中累积的郁闷。
然而,依然有什么—
依然有什么是无法忘怀的。有一次难过得无法自持。会突然间脆弱得像个孩子,对前途一片迷惘。众口铄金的,关于那一届文科生处于多么不利的位置。不去相信这些蛊惑人心的话,依然每天每天踩着晨曦醒来,晨读,背诵,复习,预习,填写一张又一张试卷。将所有时间塞满,以此获得心安理得的满足感。突然间就醒来了,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楼道。拐角处透出的灯光。不用推开门,他就知道,这个时候,依旧有人站在楼梯口等下,捧着书,熬夜,所谓的开夜车。他自是不会进行这样的煎熬。抗拒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方式。内心充满披荆斩棘的勇气,却害怕失足后巨大的沮丧和空虚。对铺的男生叫了他一声,黑暗中,很轻微的声音。他走近。靠着他的床铺。
怎么还不睡?
我一直没睡,看你醒了,也想起来。
我们到外面聊吧。
是燥热的夏天夜晚。走廊上有微弱的风吹过来。彼此都光着上身,没有蚊子叮咬。两个人趴在栏杆上。朦胧中可以看到彼此的骨骼,有凌厉的线条。俯视楼下,花坛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再望过去,是公共浴室,一间间并排伫立。
高二的时候排队洗澡,等到花儿也谢了。
嗯。没想到现在就高三了。
岁月催人老嘛,哦,对了,你跟那个女生怎样了?
哪个女生?
就是那个呀,除了她还有谁?
对铺没有回答。这个有着灿烂笑容的男生陷入了沉默。他拍着他的肩膀,小宇,顺其自然吧。
3.
现在,最讨厌的成语便是“顺其自然”。老子那套无为而治的理论被他批得一无是处。初中时代,为了一段未竟的旅途,投入了整个年少的情感。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一座活火山。喷出炽热的岩浆,灼烧了整个世界。喜欢的那个人,他叫她晴。隔着一条长长的江。那个时候QQ还没有流行,通信工具也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一段时间班里流行交笔友。只是因为好奇,便抄了同学给的一个地址,写了一封自认为文采飞扬的信。跨过那条江。抵达某个从没有去过的角落。落在她手中。不曾想她真回了信,信里她说,文采不错,所以不忍将信丢尽垃圾桶里。然后开始了你一封我一封的写信生涯。时间被切割成收信和寄信之间的段落。延伸开去,便是一场场字里行间的美丽表演。他挥斥方遒,几度夕阳,风华正茂。
小学时代,这么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并不知情窦初开为何物。不曾想过,哪一天自己也会被俘获,成了年少情感懵懂的奴隶,自此,陷入了巨大的泥淖里,不可自拔。那一天收到晴的信,觉得内有乾坤,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来。是她寄来的照片。然后他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可以这么漂亮呢,漂亮到让他迷失了魂窍。他知道那一刻,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了。然后向着心里某个模糊却清晰的方向艰难地跋涉。
那时候他和她还没有手机。每个周六晚用固定电话打给她,聊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从彼此的星座一直聊到喜欢的食物,学校的环境。可是他喜欢,乐此不疲。原因很简单,他喜欢听她的声音,轻柔的,不做作,不是莺声燕语却胜似莺声燕语。每一次打电话之前都会心跳加速,想象着她接电话的表情,然后调整自己的声调,安排好每一句话,努力不让对话中断。那时候不敢当着家人的面打电话,于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固话的分机打给晴。长途,他感谢越来越发达的通信工具。一次她生日,他计算好时间给她快递了亲手做的相框。你能想象一个男生拿着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制作一个相框的样子吗?必定需要很大的耐心,测量好纸板的尺寸,一块一块裁好,用漂亮的包装纸包好,然后用双面胶粘好。留出来的空间恰好可以放上一张照片。
提前两天寄给她,到她生日那天便可拿到礼物了。那晚恰好是周六,他打电话给她,用录音机播放一首歌给她,作为生日的祝福。你一定猜不到他的用意吧,这个傻瓜假托生日祝福,向她表明心迹。因为那首歌,是邱泽的《你知道我爱你》。《雪地里的星星》的主题曲。
听到她在电话那头的笑声,心里便像是激起千层浪一般。翻滚着整个青春的撕心裂肺。
如今时间过了这么久,他还是熟记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只是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唱起了。
很多时候,和朋友谈起这一段经历,会在重复的讲述中慢慢稀释掉浓稠的悲伤。那晚和小宇站在走廊上,也像互诉衷肠一样,各自讲起了心里掩埋的秘密。小宇喜欢的那个女生,所谓的感情只是在虚拟的土壤里培养,看不到开花看不到结果,只有缓慢的生长的过程依稀可见。两个人的教室在同一层楼,而偶尔擦身而过,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是“形同陌路”。这样比柏拉图还要柏拉图的微妙爱情—如果可以称得上爱情的话。小宇说,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和她发短信,喜欢猜测字里行间的用意,连一个小小的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人从此变得小心翼翼,同时也变得多疑起来。这是如此熟悉的情节,在时空进行了天翻地覆的转换之后,抛给他的是重叠的影像,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他的所有的感伤和喜悦。
好像不久之前,他也做着这样的事情。在虚拟的世界里,冥想着另一个人,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Part 3
1.
亲爱的小M,如果你看到这个故事,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心酸。你的QQ签名—是你唤醒我,努力才能被爱慕。是什么时候,也曾经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希望让喜欢的那个人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努力写文,每一次一气呵成写在草稿纸上的文字,会工工整整地抄写一遍然后寄给她。然后开始日复一日的期待。等不到信的时候会萌发炸了中国邮政的冲动想法。而没有想到,若干年后,这么一个习惯驻扎在心里。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一切都是缘分吧,他一直这么觉得。勉强没有幸福。人在经历了一番痛彻心扉的打击之后便会慢慢变成一个现实主义者。和晴认识了四年,从初二到高二,期间只见过四面。最后一次见面,和她在KFC里,之前被他的兄弟们怂恿,必须抓住时机表明心迹,成也罢败也罢,至少不会留下终身的遗憾。那时候是学校九十周年校庆,恰逢五一放假。他邀她过来。为此撇下班里的人,和她坐在台下看晚会。人头攒动,气氛热烈。和她并肩坐着,第一次靠得这么近,侧脸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那种明亮到似乎装满了星星的眼睛。那晚,她寄宿在一个女同学家里。至今他仍然感激,她对他如此的信任,心有灵犀,却无法擦出任何火花。徒留他一个人声嘶力竭地表演。独角戏。
他年少的第一次表白,并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希望我们的故事能够在将来完成”。给这句话加上一个前缀,那便是,他为她写的一篇《未完成的故事》。他真正开始文字生涯时候写下的文字,真真切切,似乎每一个字都锥心泣血。
说出那句话,心跳快得要跳出喉咙来了。像是买了赌注等待胜负的赌徒,害怕还有期待,盛满在他的胸腔里,逼得他紧张兮兮,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喝蔬菜汤。希望那一刻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下她一句“嗯”。
她只是微笑,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留下一句“对不起,我一直在等另一个人”。风轻云淡,自然得好像踩了别人的脚然后说一句:“对不起,你没事吧?”
或许如此优秀的女孩子,生活里不乏这样拒绝别人的情节吧,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这些他都不管了,话音刚落,他的眼泪就差点飙出来落到汤里面。气氛变得无比尴尬,他转移话题。几分钟后,她起身告别,她说,我应该回去了。
—我应该回去了。
是决别还是宣判?他只是觉得世界末日离他那么近,阳光扭曲了照射的路线,全都拐到了地球的另一边。看着她坐上回程的车。心里满是落寞的感觉,那种感觉比考试得了鸭蛋还难受。他靠着车窗,低头沉默,车里喧闹一片,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尽是那句:“对不起,我一直在等另一个人……”
对不起,我也在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分明就是你啊!
2.
那一晚在学校的体育馆。草坪,头顶是墨蓝的夜空。这里的天空总是这么浑浊,但那晚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晴空。天空有着不同往日的洁净的墨蓝。彼时他和小M刚打完乒乓球,不约而同想要找个地方聊聊天。席地而坐,风沿着体育馆的落地窗吹过,吹在身上凉凉的。他用手机放歌,是他极其喜欢的几个女歌手。曹方,陈绮贞,戴佩妮。低吟浅唱,微妙的气息弥漫周遭。小M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以躺下来吗?他回过头朝她微笑。
像安妮笔下两个不知时日长久的小孩。他们并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头顶是被城市灯火照得半亮的天空。漫无边际地聊天,她说起家乡的一草一木,讲起爸爸妈妈,讲起高中岁月难以忘怀的片段,讲起她对武汉的向往。他静静地听,偶尔回应她的话。也不怕经过草坪的人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他们,只是这样并排躺着。他拿新近写成的一个散文,打印出来给她看,是写给一个朋友的文字,却将她看得眼眶湿润。曹方的声音辽阔高远,她唱:
谁能给我无限辽阔
张望天空空空空如我
告别异乡孤独的壳
两个人微笑着
……
末了,男生讲起他的年少过往,讲起那些弥漫了一整个青春岁月的感伤情节。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磨砂过一般。但讲的每一句话,都丝丝入扣。小M聆听身边这个男生,这些被他先前忽略不谈的细节,在这一刻揭开了本来的面目。就像漂浮在大洋上逐渐露出主体的冰山。她闭上眼睛,想象发生在他身上的,戏剧一般的传奇。
他说,那天小M和另外女生问起他的感情,他只是简单一笔带过。
小M纠正他,我可没有那么八卦哦,都是她们在问。
彼时他接受三个女生的采访,在学校某杂志社的办公室里。上午,阳光很好,办公室里通透明亮。小M话并不多,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记者。她握着笔,趴在办公桌上记下他说的话,很仔细地写着。说话的时候声音细细的,偶尔抬起头来发问,小M说,我到网上搜了你的资料和小说。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竟觉得这样的女生似曾相识。他回应,你还真是敬业呀。
漫长的采访一直持续到中午。期间小M的包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帮她捡起来,替她拍去上面的灰尘。书包上一个中国结的挂饰,甚是惹眼。
原来,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她说。
嗯,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现在想来,那时都是孩子罢了。
那一天,他如此将自己的青春年少过滤了一遍,竟也觉得心中的块垒在瞬间分崩离析了。
风轻云淡,像云朵掠过天空。但小M知道,那段徒劳的暗恋带给他的,无止境的影子。所有的感伤情绪融化在文字里,躲不开。小M说,你看,都快把我弄哭了。
别,别哭,我最怕女孩子哭了。
他确实是看见她眼里闪闪烁烁的,但那究竟是不是眼泪,他不知道。他坐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对小M说,我们走吧。
从体育馆往宿舍区,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左手边长满了杜鹃,粉红色的杜鹃沿路盛开。混淆了夜晚昏黄的灯光。一路风漫过来,鼓起他的白衬衣。低头,才发现小M已经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腰际,很轻地,搭着他。那一刻,他有些尴尬,因为以前载过别的女生,从来没有一个人搭着他的腰,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陌生而熟悉,是从没有过的,能够让心情轻舞飞扬的感觉。
他下意识低了头,看见她的手,不由得放慢了骑车的速度。
3.
在此之前,小M是见过他的。大一上学期,学院举办的活动,与学校领导谈论诗歌。彼时他从众多面试者中脱颖而出,作为学生嘉宾之一参与活动。活动举办当晚,她作为观众,坐在台下,看他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半点怯场。偶尔一两句幽默,引发台下的观众阵阵笑声。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当时会猜想,这个男生究竟是谁,看见他瘦削的半个身体陷在沙发上。他抿嘴的样子,他眉毛上扬的样子,回答主持人提问的时候会适时打起太极。只是那个口齿伶俐的可爱主持人,为什么只提问他一个学生呢?在场的另外三个学生代表全都给忽略了。
之后隔了大半个学期,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她和室友在食堂吃早餐。室友和他原本认识,见了面,打招呼。后来小M和他谈起这件事情,她说,你知道吗,那时我背对着你,然后看见你像漂移过去,心里就想,这个人怎么连走路都这么匆忙呢。
他咧嘴傻傻地笑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可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M说,虽然那时我们似乎没有交集,但我就觉得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的。
这么说,采访我你也是图谋不轨喽?
你还敢说!打你呢!说完小M举起手朝他胳膊拍了过去,男生故意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心里却是甜蜜,心甘情愿被打。
这些对话,发生在他们交往之后的第四天。距离他第一次看见小M,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这期间,被空出来的那些时光,被彼此繁忙的学业和工作填得满满当当。也没有想太多事情,每天像陀螺一样旋转。认为爱情离自己遥不可及。却没有想到,真的在拐角处,遇见了所要遇见的那个人。这个人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想想就觉得神奇,缘分不是用科学原理可以证明的,因爱情本身就是神秘的不解之谜。如果用太多的理性成分去剖析他,那么便会丧失了原始的美丽。
和小M有更多的交集,是在采访结束后的补充材料环节。每一次他们需要材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发给小M。或许就因为那天小M说的,她上网去搜索他的资料和文字。对于他写的小说能够娓娓道来,讲的一些见解也契合他的创作意图。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应该发给小M。采访结束后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和QQ。他在她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下来,递给她,她回应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就是那天,她对他说,以后可以叫我小M。
而他又怎会想到,一个月后,她会成为他女朋友呢?
Part 4
1.
我们熟知的那些情节:关于年少羞涩表白和接受,或者拒绝,许多被我们理想化,将它们雕琢成精致的文字写在印刷品上,引发情感的懵懂和若有若无的幻想。他们像是膨胀的气球一样,慢慢升腾,在升到某一点的时候却突然爆炸。
一段时间,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何为“盛名之累”。顿觉得张爱玲的“出名要趁早”是一句极其错误的名言,误导了那么多有才华的青少年。生怕被所谓的光环掩盖了真实的自我。那些所谓的采访不过是一次目的性明确的闲聊罢了。他这么想着,同时也为随之而来的那些约稿所困扰。表达的强烈欲望以及压在身上的无形力量使得他左右为难。高处不胜寒。苏东坡一千年前就给他指了出来。
不知为何,有几日,他整日整日无精打采,想要找个人倾诉。不知怎的,第一个就想到了她,尽管认识不久。但他觉得,他可以和她讲这些话,拿出电话之后却开始犹豫了,这样做会不会太冒昧了一点?试图让这种念头去掉,却徒劳无功。最终还是装作询问采访稿写得如何,打了一通电话给她。然后漫无边际地聊开来。她是说惯了粤语的人,讲起普通话来咬字并非特别清晰。他无法讲一口地道的粤语,只能听,所以需要很用心才能清楚她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的声音带着孩子气。即使讲的一些话都是关乎学习或者工作上的抱怨。但他并不介意,唠唠叨叨讲了一通,挂了电话之后,忽然发现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了。
后来,他陪她去上哲学课。哲学老师讲到苏格拉底临死前喝下的毒药。他的安然离去,意味着身体和灵魂得到净化。老师讲,语言也是一种药,有的可以起死回生,有的可以置人死地。如此一来,小M的话也有治疗的功能吧,不然,心中的烦闷何以一扫而空?
有一次,他和几个死党在校外吃消夜,喝了许多酒,那段时间积聚的烦闷全都爆发了。他发短信给她,说他喝了酒,有些头晕,末了,在短信里补充一句,我抽烟了,拙劣的姿态。
她回短信,怎么了,干吗喝酒?居然还抽烟……
那一晚她心情也不是很好,但那时候她是惊讶的,这个在她的想象里应该是滴酒不沾的男生原来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但惊讶过后便是释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影子。
隔了一两天,她才跟她说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电话里,他听着她的故事。小M说,我心情不好,是因为班里有个男生跟我表白了。
那你答应他了没有?
我当时就在电话里直接对他说,可是我觉得我不喜欢你。
小M说,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既然对他没有感觉那我只能拒绝他了。
他知道,这样的女孩子必定会有人想要去疼他的。听她讲到“班里有个男生跟我表白了”居然心头会一惊,这是怎么了?莫非……他没有往下想。只是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小人。
牵肠挂肚。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讲述的故事,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突然萌发要保护她的冲动。那晚很晚了,他睡不着,越到深夜精神越加亢奋。心里反复响起的,都是小M的声音,一个单纯的孩子。他似乎被迷了心窍,居然发去这样的短信:如果我说,向你表白的那个人是我,那你怎么办?我是说如果哦。嘿嘿。
这样半开玩笑半试探性的提问。他觉得处理得很巧妙。起先小M并不知道他为何发这样的短信来,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罢了,但心底更希望这不是玩笑。
于是她回她十五个字:我的感想是,至少我们没有擦肩而过。
2.
之后不久,便是和她去打乒乓球的事情。时间在绕了这么大的一圈之后,慢慢回到了故事的起点。这样一个故事,开始,发展,并没有所谓的高潮。我需要做的,便是将疏散在时间沙盘里的零散零件组装起来。
她生日前一天晚上,打了电话约他在学校里的办公楼下见面。彼时他上完课。接到她电话,便匆匆赶往约定地点。而后两个人在小道上漫步。空气中飘浮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气氛。她和他靠得很近。他有预感今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但是好是坏,他无法料到,但在潜意识里,他相信,今晚,好运会降临到他头上。
并肩走了一段。小M停了下来,她说,有些话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和你说明白。
嗯,你说吧,我听着。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小M好像在想事情。
冷不丁她突然问他,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暧昧吗?
他也不迟疑,回答道,是的,我也这么觉得。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自是明白,这样一句话,既是询问,也是刺激她。
然后又是沉默。绕过了小道,走上人工湖边的小路。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这个校园里,适合谈恋爱的地方数不胜数。人工湖成了恋人们的首选之地。他和她坐在石阶上,顺着石阶下去,便是一池倒映着灯光的湖水。石阶两边种满了修建得齐整的植物。叫不出名字。抬眼望去,可以看到三三两两携手散步或者相拥的情侣。
他说,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别人了?
她没有回答。却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的,我的室友总是说我,净做一些让别人误会的事情。
你说的是打乒乓球的事情?没事的,我不会误会就是了。
她侧过脸看他,然后又转过头。莫名其妙,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撩人。
他和她靠得很近。身后的路灯照射在他们身上,两个人的影子贴着石阶,折了一个弯便向下拐落去。
她深呼吸了。然后用很快的速度说了一句,我想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他真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最先开口的还是她。他略微侧过脸,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点点头,嗯,我喜欢你。
—嗯,我喜欢你。
这样一句话,或许她等了好久。她闭上眼睛,跟他说话,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点晕眩。
那你……喜不喜欢我?
她睁开眼睛了,手抬了起来,偏转过头,然后说,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
他突然觉得,小M的侧脸很好看。她的眼睛,充满了不自觉的清爽的笑意。
一时间,仿若换了天地。世界从此云淡风轻。天空高远,月光倾斜。还是会心跳加速,还是会小鹿乱撞。觉得说的这些话,尽管在头脑里曾经想过一千遍一万遍,尽管已经在五花八门的电视剧上,在满大街泛滥的言情小说上看过,可是,当它们被喜欢的那个人亲口说出来,当它们毫无装饰地传到你的耳朵,你的心里,还是会感受到起伏的波澜,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急促不安。
心中的疑虑落地,能够听到铿锵有力的声音。
他还是牵起了她的手。小小的,温暖的手。
3.
这样子,就算是在一起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前他觉得这是古人荒谬可笑的爱情观。但是那一刻他真的感觉到,弥漫在身体里的,充满了鸦片一般的灵魂的激颤。手心里传递的温度,可以将即将到来的炎夏燃烧起来。
在一起的第一晚,他牵着她,绕过人工湖边的小道。这是他自大学以来,第一次牵着女生的手。小道上并没有多少人,路灯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路面上。心底想的,是希望这样一条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他说,以后人多的话我就不敢牵你了。她笑了,点头,回答他,嗯。
每次小M说这个字的时候,总伴随着轻轻点头的动作,嘴唇抿着。他喜欢“嗯”这样一个音节,喃喃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嗔。信誓旦旦的感觉。
隔天便是她的生日,那晚,同学邀她一起去通宵,唱K。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去了。
生日那晚上,十二点,他打电话给她,在电话里跟她道生日快乐。电话里,可以听到那边的热闹,朋友们催促着她挂掉电话吹蜡烛。
这是她上大学以来过的第一个生日。后来他问,你知道你生日收到最大的礼物是什么吗?
她说,我可不知道哦。
还装不知道,我已经把自己打包送给你做礼物啦。
真到了她生日那天,他们一起出去校外,在“蒸功夫”里,他送她一本书还有一条和他自己配对的手绳—他的潜台词便是,我要用绳子把你拴住。他是个不会准备生日礼物的人,每一次朋友生日,他都会在送什么礼物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
这是他们正式交往的第一天。对坐,她总是面带微笑。她说,以前她几乎都没有怎么过过生日。这一次也是同学张罗着给她买蛋糕,给她过生日。
其实这样就很幸福了。他给她讲起自己在大学过的第一个生日。讲起最近的生活状态。有时候两个人同时开口要说话。
她便打住,让他先说。
他也停下来,让她先说。
你知道吗,我昨晚就在想,我生日,你会送我一只大大的公仔或者是一本书。
可是我觉得送公仔会不会俗了点,女孩子都是送这个就没有创意啦。
不过书也挺好的,嗯,我喜欢。
他让她翻开书,扉页上是他写的一句话:
即使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总有一个人对你不离不弃。
这是曾经出现在他文字里的一句话。小M说,你知道吗,读完那篇文字,酸酸的,会想起许多事情。
我还是不敢拿给我的朋友看。
为什么呢?
……
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面对越亲近的人,越是开不了口。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用他漂亮的行书写在扉页上。底下是签名。时间是4月18日。一个属于白羊座女生的日子。
他说,最近我在研究星座,一个师兄跟我说,射手座和白羊座很合适哦。
和那个师兄,彼此间也算是熟识。他是个狂热的星座研究爱好者,关于射手和白羊合适的理论,也是从师兄那里抄袭过来的。那日他从电台录完节目回来,她打电话给他,本想听他讲述在电台的情况。但终究没有问成。
挂了电话,心里会泛起微酸。虽然在小M眼里,她并不将眼前的这个男生看得多么神秘,尽管在别人眼中,他是那样锋芒毕露的一个人。一举一动总是会牵动许多人。习惯了生活在光环里。享受别人的称赞。从他的身上可以窥见那种融为一体的优越感,没有刻意表现出来,却总会不小心灼伤别人。
看完他的文字,会产生他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幻觉,采访他之前,小M对他的为人进行了许许多多的猜想。毕竟现实和文字是不一样的。而这样的一个男生,在相识了之后,并没有她原先感到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只是觉得亲切,是个质朴的人。
但小M有时候会傻傻地想,凭什么我们能够相爱呢?于是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撇开那些“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言论,她想要的,是用一个实实在在可以触摸得到的缘由来印证相爱的原因。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和她讲起了自己的处境。
有时候我贪得无厌,渴望很多很多的爱,沉湎在虚荣驱使的肤浅里。可是当整个世界的喧嚣被删除之后,会感到巨大的恐惧笼罩下来。世界里剩下孤单单的影子,贴着卑微的地面。除了那些虚无的所谓才华之外,我一无所有,有时候看着别人出双入对,会泛酸,真的,渴望能够有个人永远站在你身边……你给我的感觉很安稳,不会将我另眼相看。那一天你跟我说有个男生跟你表白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意你了,心里萌生不能让你被人抢走的感觉。所以……也算是我图谋不轨吧。
他们牵着手,坐在体育场的台阶上。篮球场的灯光打在彼此身上,朦胧的感觉。起了点风,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故意开玩笑说,靠着我是不是很不舒服,你看我都是骨头。
不会,我喜欢。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简单,善良,并没有太多的话,却总和他心有灵犀。
—你让我明白,原来幸福如此简单。
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并非多么多么大的一对眼睛,但是会说话。和她牵手走着,总不愿放开。这样的感觉,在每一次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即将分别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放开了手,还是会感觉到手心贴着的温度,恰到好处,从掌心一直延伸到心底。会不经意就想起她,想起她的那一句:“你喜欢我吗?”
周围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人,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八卦者不在少数。有时候他不喜欢被众人关注的感觉,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他问小M,和我在一起有压力的哦,你怕不怕?
呵呵,我不怕。真的,小M很坚强的。
好,你不怕我也不怕。
沉默了片刻,小M说,其实我还是想跟你说,我不希望你变成那种人,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你不过比别人多了一份幸运而已,别人通过努力,也可以像你一样成功。所以呢,我们要怀抱一颗平凡的心。
这是留在他印象里极为深刻的一句话。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跟他说过。他相信那一刻,他是喜欢她的,不需要想太多,就能够牵着手一直走到时间的尽头;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浸润在骨子里的那股情感足以滋养枝繁叶茂的大树。
一棵开花的大树。
尾声
沉淀在她心底的一个梦,会有被唤醒的一天。有许多歌曲可以形容此时的心情。苏打绿的《小情歌》,张信哲的《做你的男人》,杨千的《少女的祈祷》,而最贴切的,还是安以轩的那首《如果那天没有遇见你》。
如果那天没有遇见你,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朝着不同的轨迹飞奔而去,是不是我们就永远永远,没有交集?
高考时小M听从家人的建议,并没有报考武汉大学,所以也就失去了和樱花共舞的机会。而他,也第一次在考场失了手。这是他自幼经受的最大的一次打击。有时候会觉得遗憾,但没有这样的阴差阳错,我们又怎么会相遇呢?如果没有这样的邂逅,生命如何盛放璀璨的花朵?我们之间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拉钩,约定哪一天收拾行囊到武汉,两个人的旅行。要看那盛开的樱花。要将爱情书写在那样一个连空气也会浪漫的季节里。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处在未完成的状态,并且永远也没有完结的趋势。在绕过了生活里曲曲折折的拐角后,忽然跃进了一片平静的大海。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她在身边,天不会塌下来。任何的苦痛都无法将他击倒。刻骨铭心的安稳。
兵荒马乱过后,太平盛世。亲爱的小M,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是我的青颜,是我一生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