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第五回里,宝玉完成了初次性体验。很幸运,他遇到的第一个老师,是警幻仙子。在感情上、精神上,宝玉的知音、知己唯有林黛玉。但在分享性的隐秘时,却不可能是黛玉。
1、警幻仙子的性教育
在每个人的私密青春里,都会有几个直接或间接的人生导师。他们或者是言传身教,给了你最初的为人处世的指导,或者是以自己的独特经历,极大地触动你,让你醍醐灌顶,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这么过。宝玉就有几个这样的导师,比如警幻仙子、禁书,还有龄官、葵官等人,在他生命的每个时期,给了他种种重要的启示。
在贾宝玉的那个年龄,他已经开始模糊懂得情欲这回事,开始小心去探索性是怎么回事。他在《红楼梦》第五回里,完成了初次性体验。很幸运,他遇到的第一个老师,是警幻仙子。
先诱惑,再棒喝
警幻指导他的方式,说起来和其他古代小说的路子似乎并无不同。中国古典小说有一种模式,《肉蒲团》 《灯草和尚》一类也好,“三言二拍”也好,都是先绘声绘色讲一段充满肉欲气息的情色故事,描述男女如何沉沦于情欲之中不能自拔,作者再黑着脸跳出来告诉你,性是如何恐怖可怕,是让人家散人亡的杀人利器。
警幻也是这个路子。她用金陵十二钗等人的命运判词、曲子让宝玉领悟命由天定、人世无常,让他知道情爱的短暂虚幻与枉然。但此时的宝玉不可能领悟,在他的年纪,还正兴兴头头满心想去探索、去体验,所以他对这些东西不解,也不感兴趣。
写在警幻所在的“太虚幻境”宫门之上的一副联语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横批“孽海情天”。
佛教把罪恶的根源称为“孽”,而世间男女都陷在情爱深渊中,有无尽的纠缠烦恼,所以称之为“孽海情天”。
警幻仙子带宝玉看这副对联,想以它来告诫、警醒宝玉:世间痴情皆无结果,不过是幻梦一场。
但宝玉看了不仅似懂非懂,还想着:“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
可惜了警幻的一番苦心,这副慨叹痴男怨女的对联不但没能使宝玉警醒觉悟,反倒引发了他的好奇心,唤醒了他的性意识--对这个年龄的宝玉来说,这不像警醒和告诫,倒像是引诱和挑战了。所以这种“先诱惑再棒喝”的性教育,只能让人或只看见宣淫,或者对妖魔化性爱生厌。
于是警幻又成了宝玉的性导师,要教宝玉经历性这件事情。
她传授宝玉有关性的经验,带宝玉进入性的世界,让宝玉和可卿去体验“柔情缱绻、软语温存、难解难分”。但当宝玉沉溺其中,觉得无限美好时,警幻又要让他警醒,让他在快乐的最巅峰堕入万丈深渊,以此提醒他不能沉溺于此,否则会落入迷津,在迷津内,还有水响如雷,以及夜叉、海鬼来捉人的可怕景象。
既恋其色,复恋其情
警幻的这个“先体验,后警示”的路子,似乎和其他古典小说并无不同。
但警幻毕竟不同,她告诉宝玉的,是这样一种性观念:“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恋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她不像假道学那样否定性之美好,也不无限夸大色欲作用。她主张的,是灵与肉的结合,是“既恋其色,复恋其情”。
可惜《红楼梦》里,极少能有人领会警幻这番真实、真切的话。在贾府中,仿佛截然有两个世界。一个,是贾琏、贾赦、贾瑞、贾珍、多姑娘们的,充斥着赤裸裸的欲望;另一个,则是黛玉、宝钗、湘云们纯净美好、充满诗情画意的世界。
贾府的统治者们也刻意维持着大观园内的干净,以致于发现了一个遗失的绣春囊就仿佛大祸临头,惶惶然之间竟然昏了头开始抄检大观园,结果上演了一幕幕闹剧。
贾琏们的作为,不过如警幻所描述的那种“调笑无厌、云雨无休”,是“皮肤滥淫之蠢物”,这是宝玉不屑也不可能为之的作为。但在另一个世界里,宝玉有时也会觉得受挫。
从第一个春梦当中醒来时,宝玉开始“迷迷惑惑、若有所失”,这对他来说,是一次极重要的人生体验。十三岁的宝玉有了第一次梦遗,他的反应是“吓了一跳”,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仿佛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不敢跟别人说,这是很真实很细致的男孩的心理体验。
在感情上、精神上,他的知音、知己唯有林黛玉。在分享性的隐秘时,却不可能是黛玉。
宝玉和黛玉一起读过“禁书”《西厢记》《牡丹亭》,和所有在懵懵懂懂探索期的少男少女一样,这些书对他们的影响极大。他们开始模糊了解生死爱恨这些大而空茫的概念,对生命和爱情有了包含着梦幻色彩和忧伤味道的初次体验。
在书里那些美丽的字里行间,充满性的欲望和爱的渴望。黛玉在这些书里,体味到了什么是“少女怀春”,宝玉有次听到她长叹一声,用书里的句子说“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到的反应是“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因为他有同样的感觉,所以黛玉一声叹息、一句“情思睡昏昏”就轻易击中了他。那是青春期的一种模糊的忧伤和怅惘,什么都因不确定而变得恍惚,因情感无处寄托、没有着落而茫然。这是只有青春时代才有的模糊怅惘,并非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黛玉听到那些小戏子们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像是被击中了心事一般,“心动神摇,如醉如痴”,落下泪来。这些句子给予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致于在和众姐妹玩游戏时毫无提防地随口就说了出来,被宝钗发现了她看禁书的秘密。
宝黛两人可以一起体味《西厢记》《牡丹亭》里那些优美缠绵的词句,一起从那些生生死死的爱情里,开始模糊懂得和品尝人生的失落和幻灭之苦。但当宝玉拿书里的句子来表达对黛玉的亲昵和特殊感情时,黛玉不止一次翻了脸。
客观地说,宝玉所引的句子,比如“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在《西厢记》里,张生和莺莺是在缠绵温存的时候说的这句话,而且说完之后两个人就上床了,这让黛玉觉得唐突露骨,况且在当时的道德环境之下,在黛玉眼中,这样的“淫词艳句”几乎像是在调戏,所以黛玉发怒,说宝玉“胡说”,从“淫词艳曲”里学了混话来“欺负”她,吓得宝玉指天画地地发誓表白自己。宝玉好容易借着戏词说出口的深情告白,却是黛玉眼中的“混话”,是“欺负”,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宝玉对黛玉的感情里,性的渴慕似乎很少。男女之间的情,总要被我们具体成性关系、爱情、友情,或是长久相处之后的亲情,是欲望、渴慕或是精神、肉体上的眷恋。但宝黛之间的情,远不止于此,他们是知己,是天地之间彼此的唯一,有一种别人无法介入和懂得的默契和亲密,但又很纯情。不是宝玉不渴望性的接触,但对于黛玉,他似乎升华了性的渴慕,他用一种很纯情的体贴多情将其约束,或是诗意化了。
看了刺激美丽的禁书,宝玉以为找到了能够充分表达他对黛玉特殊亲密感的方式,他用书里的缠绵句子一再表达,结果却一再冒犯、激怒黛玉。在当时的道德背景之下,宝玉的作为让黛玉惶恐而委屈。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吧。
是熬煎,或是折磨
别以为警幻仙子的性教育微不足道。比较一下同在贾府的贾琏、贾瑞等人,就会觉得宝玉遇到这样一位导师有多幸运了。
贾琏的父亲是荒淫腐朽的老色鬼贾赦,房里左一个右一个地收小老婆,毫无顾忌。邢夫人家世寒微,惧怕丈夫,竟能充当为丈夫物色美女的角色。贾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对于性的欲望竟然像黑洞一样永无餍足。
作者写到贾琏时所用的一个词让我印象深刻,就是“熬煎”。巧姐出疹子,凤姐要斋戒,与贾琏分房。贾琏独寝两日,就开始觉得难熬,竟将小厮里长得“清俊”的“拿来出火”。他并非同性恋,只是受不了情欲煎熬。在他的世界里,无论是清俊小厮,还是多姑娘,都无情感可言,只是性的伙伴而已。对于他们,他不需深情款款,甚至无需语言,只有“解衣动作”。
贾瑞则是连性命也断送于此。他对凤姐充满赤裸裸的性渴望。面对凤姐时他猥琐不堪,几乎不能自制。甚至被凤姐设计一再捉弄,被骗、被奚落、被敲诈、被勒索、被泼粪水、被罚,即便到了垂死的边缘,都不清醒,不悔改,至死都深陷在情欲的折磨里,让人可叹可悲可怜。
贾琏常“像饥鼠一般”被性欲“熬煎”,贾瑞则演出了最难堪的被情欲折磨致死的戏码。在他们这里,性,就如跛足道人给贾瑞的“风月宝鉴”镜子一样,照出骷髅一面,没有情爱的美好,摒弃了两情相悦的过程,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煎熬、混乱,直入深渊。
贾政夫妇是典型的严父慈母。贾政的“严父”角色从外在形象上来说,一定毫无争议。但宝玉却几乎完全朝着父亲的设计和理想的相反方向在成长。这个严父,端得是相当失败。
你以为,严父就那么好当?一个合格的、堪称标准的“严父”,至少要具备如下条件。
2、你以为严父那么好当
按说贾宝玉的家庭算是比较合乎中国式理想的,上有都快修炼成人精了的深具人生大智慧的祖母,平辈里有才貌双全又极具家族责任感的贵妃姐姐,去世了的哥哥也是优质好青年,嫂子是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最主要的,贾政夫妇是典型的严父慈母,这不正是中国人心目中能培养出大好子女的五好家庭吗?
但是,贾宝玉在那个时代,可远远不是个上进的好青年。除了天真善良、多情体贴这些优秀品质之外,他基本上就是个无事忙的“废物”。
成为“严父”的几个标准
作家王蒙说: “不论从历史的、社会的、家族的角度看,从实践的、行动的、实用的观点看,贾宝玉一无用处。他不会劳动也不会剥削,不会赚钱也不会用钱,不会创业也不会守业,甚至不会弄权仗势逞威风。他不会行善也不能作恶。他不懂事业、不管家业,不需要也不思虑职业又绝不治学……在历史上社会上家族中,他实际上没有位置不是角色。他没有任何人生的使命。”
他“爱博而心劳”(鲁迅语),关注操心着周边每一个女孩的喜怒哀乐,但又毫无实际作为,在金钏、晴雯、芳官、四儿等人的悲惨遭遇面前毫无办法。更别提他的父亲贾政所要求的在仕途经济上有所作为、担当起振兴家族大业的重任了。
所以在贾府,虽然人人喜爱宝玉的聪明俊秀、纯真善良,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个性情古怪的“迂阔呆公子”。
曹雪芹回思自己半生,也认为是“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
在一个人的成长中,除了社会和教育背景之外,父母的言传身教起了很大的作用。总的来说,我对王夫人的“慈母”形象没什么异议。宝玉都十几岁了,还动辄滚到王夫人怀里,让王夫人爱抚摩挲。除了在晴雯等丫鬟的问题上偶现狰狞之态外,王夫人基本上在宝玉面前都还算温暖慈祥。
贾政的“严父”角色从外在形象上来说,一定毫无争议。但宝玉却几乎完全朝着父亲的设计和理想的相反方向在成长。这个严父,端得是相当失败。
你以为,严父就那么好当吗?
一个合格的、堪称标准的“严父”,至少要具备如下条件:
首先,对孩子有爱心,有耐心。这是“严父”的基础和根本。没有爱心,又管教严苛,那是有虐待倾向,只会让孩子厌憎。
其次,眼明心亮,能在关键时刻做公正明理的判断。
第三,要能遮风挡雨,有责任感也有能力为孩子和家庭提供精神上的安全感,和生活上的衣食无忧。
第四,要和孩子能正常沟通交流,心灵相通,给予对方适当的理解和宽容。
最后,要有其他家庭成员的支持和帮衬。“严父”的形象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端着、拿着的,没有家人在旁帮衬烘托,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乏味可笑啊。
在这些条件基础之上的“严父”,无论对孩子要求多么严格、脸板得多么难看,都会给孩子的成长带来正能量。
无爱心,无耐心
且看贾政的种种作为。
“衔玉而生”的宝玉出生时,让贾府上下惊喜,如此不凡地来到人间的孩子,贾政想必寄予厚望。况且还有珠玉在前--宝玉的哥哥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给弟弟树立了良好的榜样。而他的英年早逝,又将本来还可由他完成的贾政的厚望,重重地落到了宝玉身上。
种种情由,都让贾政对这个“衔玉而生”的儿子满怀期望。然而,正应了那句“爱之深、责之切”的老话。在父亲满怀的期望当中,宝玉在抓周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非主流”的倾向。
宝玉周岁时,贾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
这给了贾政多么大一盆冷水啊!他大怒,下结论说: “将来酒色之徒耳!”从那时候起,贾政对宝玉已经有了很深的、先入为主的“成见”。爱心和耐心是谈不上了,从此他几乎就没有对宝玉有过好声气。
心不明,眼不亮
世事变幻无常,人性复杂多变,一个人,这一辈子要做到心明眼亮实属不易。贾政才智平庸,在这方面做得尤其糟糕。
王夫人的丫鬟金钏死后,贾环向父亲进谗言说: “宝玉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强奸未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强奸未遂”逼死人命,这么严重的罪状,贾政却毫无调查求证,就轻易偏听偏信,甚至不容宝玉有分辩解释的机会。
其实宝玉不过是去王夫人那里和金钏耍了会儿贫嘴,连轻薄都谈不上。而贾府中对宝玉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这是个多么善良纯真的孩子。
但作为他的父亲,贾政却轻易相信了贾环的谗言。对此大为惊疑,“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立时三刻要拿来宝玉痛打。
昏聩至此,贾政这样的父亲,只能让宝玉受冤,让贾环尝到诬告的甜头,往邪路上走得更快更得意。
遮不了风,挡不了雨
或者,贾政是能给孩子带来安全感,让宝玉觉得能遮风挡雨的父亲?
宝玉因为结交琪官,而得罪了忠顺王府。而忠顺王爷不仅地位比贾政高,而且是贾府的死对头,是贾政向来颇为忌惮的人。如今宝玉却因为一个戏子而与忠顺王府结怨,这有可能进一步加剧了两家的紧张关系,而且极有可能因为惹怒忠顺王爷而引来大祸。当此时,且看贾政的反应:
贾政怒骂道:“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如今祸及于我”才是重点。是否大难临头还很难说,贾政却已先乱了阵脚,惊怒之下,竟丧失理智,要一气“打死”贾宝玉作为向“祖宗”的交代。
大怒之下,贾政气得面如金纸,大喝: “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 “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贾政咬着牙狠命用板子打了宝玉三四十下之后,众门客上前夺劝。贾政竟然说:“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及至王夫人来到,护着宝玉,贾政竟打算“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宝玉。
要多么痛恨,才能像贾政这样几欲打死勒死自己的亲身儿子啊。
贾政这样的官二代,自小就熟悉官场规则,生性又谨慎胆小,特别要“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他才干平庸,不过是有背景靠山,又因无能无为无害而自保,而贾府一族中贾赦、贾敬、贾珍、贾琏等人皆是不可依靠之辈,贾政将家族命运和责任都放在自己身上,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任何闪失。
因此,宝玉结交忠顺王爷宠爱的优伶一事可能带来的祸患,让贾政大为惶恐,慌乱之下,失去理智,才下了死手,几乎将儿子置于死地。
这样的父亲,挡挡小风小雨还行,遇上大风大浪,自己先惊得乱了阵脚,祸患未临头,先将儿子葬送了,又如何带给家人安全感?
沟通理解难,难于上青天
贾政可能和宝玉心意相通、有适当的沟通和理解吗?
宝玉见了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甚至会“倒抽一口气”,那种惧怕根本不像是去见父亲,倒像是要去受刑。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宝玉不可能和父亲有什么谈心的举动,而贾政一看到宝玉“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的样子就要动气。
贾政在贾母面前辩白为何痛打宝玉时,说过一句话:“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这几乎是贾政、宝玉父子关系的写照。对待儿子,他用的方式是“教训”,内容无非是“光宗耀祖”。
但宝玉偏偏厌恶仕途经济、道德文章,甚至对劝他留心这些的宝钗、湘云都起了嫌恶之心。所以宝玉在父亲眼里是“不长进的”、“顽劣”的、“不肖”的、“狂痴的”,甚至是“下流”的。
贾政对于正统的维护是真诚、发自内心的,所以他律己很严,律自己的儿子更严。而宝玉对自己的选择和价值观也相当顽固。即便被打得奄奄一息,有黛玉、宝钗、袭人等众女孩的疼惜,他还是觉得大为满足:“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他向黛玉宣告:“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他的选择,和父亲一样,也是真诚而坚定的。
在爱好和兴趣上,父子二人更是南辕北辙。宝玉对所谓经世之学毫无兴趣,只是一味地对那些美丽的小说、诗词颇有心得,而且还很有文学方面的天分。
而贾政,虽然年轻时“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但做了父亲之后,却十分厌恶这些,说宝玉“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甚至断言:“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虚应故事,哄人而已。”他让下人李贵去告诉家学里的老师: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念,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要紧的。
贾政的看法代表了那个时代、甚至今天很多古板正统父亲的想法。在他们眼里,《诗经》那样真诚质朴、充满人性美和生活经验的作品,都是无用的闲书,只有八股化之后的《四书》才是正经有用,可以用来考试做官的“要紧的”学问。
在这样的分歧之下,父子二人哪来的心意相通、互相理解?
讽刺可笑的是,贾政父子二人唯一相似之处,却在于两人都是“不作为”。宝玉是无事忙的“富贵闲人”。贾政也是任凭贾府黑暗肮脏、贪赃枉法之事不断,却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无人喝彩
最后,贾政的“严父”形象,能获得家庭其他成员的帮衬和支持吗?
贾府内除了赵姨娘和贾环以外,几乎个个站在宝玉一边,应付甚至躲避贾政的管教。晴雯这样的丫鬟能想出让宝玉装病的法子来暂时逃避贾政的查验。其他上至贾母、王夫人、凤姐、黛玉,下至丫鬟、小厮,或是宝玉在园子里随便遇上的老婆子,都同仇敌忾,给宝玉通风报信,那种万众一心、如临大敌的阵势,哪里像是对待一个父亲?贾政若是知道真相,又该作何感想?
还有贾母。即便当着宝玉的面,也不给贾政面子。宝玉挨打时,贾母心痛之下的疾言厉色让人印象深刻,“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说得贾政含泪跪下说:“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
这甚至等于在揭贾政的老底了。当着宝玉的面,难怪贾政泪汗齐下、羞愧难当、心痛不已。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贾政都欠缺一个“严父”的条件和资格,他教育宝玉失败,几乎是在所难免的。
只会板着脸装威严、从无好声气,不给一句赞赏,却严厉教导,动辄体罚,就能当好严父吗?
答案是:我不相信!
《红楼梦》就像一部青春教科书。即便今天,对于我们理解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很有帮助。
虽然时代背景已完全不同,但人性,是相似的。在同样的年龄,会有着相似的青春,相似的迷茫。
3、看不懂的青春教科书
《红楼梦》里的主角宝玉、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作者写他们的成长、喜怒哀乐,和他们探索与之关联的天地世界,因此《红楼梦》就像一部青春教科书。
即便今天,对于我们理解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很有帮助。虽然时代背景已完全不同,但人性,是相似的。在同样的年龄,会有着相似的青春,相似的迷茫……他的爱还蒙昧宝玉是作者写得最细致的人物,从他的身上,你可以看到一个男孩在他那个年龄段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他的爱还蒙昧着。
此时的宝玉,既喜欢妹妹,也喜欢姐姐,性幻想的对象,是比自己年长的温柔神秘的少妇。
他甚至还分不清自己更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是爱身边聪慧美丽的姐姐妹妹,但遇见秦钟、琪官这样的美少年时,也一样眷恋不舍,想和他们更亲密,甚至以什么信物来证明此心。
他有时会感伤。
宝玉看戏时,宝钗推荐他细听《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里的一支曲子《寄生草》,这支曲子里的落寞荒凉对宝玉产生了很大影响。后来他和黛玉、湘云闹了别扭,再想起戏词里那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意味,不禁大哭起来,他也填了一支《寄生草》,说“从前碌碌却何因,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开始全面怀疑自己的人生意义。
只是青春期的感伤毕竟是轻飘的,来得快也去得快。睡一觉醒来,和姐妹们和好,所有烦恼就立刻烟消云散。
他有时会被某个文艺作品击中心脏。
黛玉听到《牡丹亭》里的唱词会觉得恍惚,觉得唱出了自己的心事,但比自己的心事和世界更空茫、更深远。
宝玉听到黛玉的《葬花吟》 会恸倒,觉得深深刺中他的心灵,两个人因为对于爱和美的忧伤而心心相印,彼此互相感知。
宝玉看《庄子》,看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悠游,泛若不系之舟”之类的话,就觉得自己参悟了,看透了人生的本质。
这些和今天的少男少女唱起一首歌或是看到一部电影,觉得深合自己的心境,是一样的。青春期是敏感的,也是迷茫的,更是不断上下求索的,所以很容易被点醒,被触动--再没有什么时期比这个年龄段更容易醍醐灌顶、感同身受的了。
他也和一切男孩一样,要经历各种“混战”。宝玉和其他顽童大闹学堂时,想必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卷入的这场战争。被贾蔷挑唆?身边的茗烟沉不住气?怕好朋友秦钟吃亏?……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先打了再说。
男孩子在某个成长期经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打一架,也许是讲义气,也许是要树立威信,或者根本就是为了凑热闹,觉得痛快。青春就是这么挥霍来的。
他的失意,他的得意
他开始了性的探索。
十三岁的时候,宝玉开始做春梦,对温柔美丽又神秘性感的少妇秦可卿有了性幻想。
他看了家长不让看的禁书,不知不觉间就常常用书上的香艳暧昧句子打趣最亲密的伙伴林黛玉。
漂亮的丫鬟服侍他洗澡时,他开始不老实,闹得连“席子上都汪着水”。
他第一次遗精被人发现,觉得又害羞又刺激,而发现的那个女孩袭人,又恰好是他喜欢的“柔媚姣俏”类型,于是,他和她一起探索了性的隐秘和乐趣,从此关系大为不同。
他有时得意,有时自卑。
在无限宠爱自己的祖母和母亲面前,他得意又自在,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从日常知识到诗词见解,都能挥洒自如、侃侃而谈。
但在不欣赏不喜欢自己的严厉父亲面前,他怯懦木讷,恨不得躲起来让他看不到。
他题写大观园诗词被大肆称赞不见得不得意,晴雯身亡他写了洋洋洒洒的《芙蓉女儿诔》,却不曾想过不识字的晴雯是否能读懂。
更让他觉得无奈自卑的,是那些美丽的女孩儿在他面前不断消逝,他无力也无能做任何事情去挽回。
父母们真应该细细读读《红楼梦》,在那些字里行间,能找到和今天的青春期的儿女们相似的青春和成长、相似的探索和迷茫。别急着评判,也别急着打断和纠正,先了解,再懂得,才能真正进入他们的世界。
一部《红楼梦》,就像一部失败父母反面教育大集合。在不知不觉间,他们成为一个个残酷的推手,将贾宝玉、贾琏、薛蟠、贾瑞等人,推入生生死死、起起落落的命运之中。
4、父母写下的悲剧
不知道为什么,整部《红楼梦》里,作者曹雪芹安排了这样的一种格局,那就是父母双全的人极少。贾珍、贾琏母亡,迎春、惜春也自小母亡,薛蟠、宝钗、贾芸父亡,湘云、黛玉、妙玉、晴雯、贾瑞等人是父母双亡,元春、探春算父母双全,但元春自入宫便和家人隔绝,探春则因庶出的身份终身遗憾。
父母不能双全固然是生命中极大的遗憾,但更让人遗憾的,却是各种以失败教育将子女推上不堪性格和命运的长辈,他们的作为,就像是反面教材,该引以为戒。
道貌岸然式
看过《红楼梦》的人,想必会对贾政对儿子的厌恶和严厉印象深刻。从宝玉“抓周”时玩弄脂粉钗环,贾政就给宝玉下了“将来酒色之徒耳”的断言,生了先入为主的厌恶。
两人对世界的看法和行为处事处处矛盾。贾政所爱的学问文章、仕途经济,宝玉一样也不喜欢,而宝玉对于人世和自然间所有爱与美的敏感和欣赏,在父亲眼里,都是不务正业,是没出息的作为。
宝玉会见贾雨村等人时无精打采,全无慷慨挥洒谈吐,令贾政大失颜面,与琪官的交往又给贾家无端招来政治纠纷,加上贾环搬弄是非,引得贾政盛怒之下,痛打宝玉。
道貌岸然的贾政是很典型的一类官员,常常分不清工作和家庭的界限,将官腔不自觉地带入家里,而这,是最令子女生厌的一类父亲。父子关系紧张几乎是必然的。
贾政也是很典型的一类父亲,他们将其一生未完成的抱负都压在了下一代身上,认为不按照某一类轨道走就是“没出息”,这样的严父让人敬而远之,他们既错过了与子女相知相亲的温馨,也从来无法了解孩子丰富精彩的内心世界。
鸵鸟式
还有一种父母,是以一种鸵鸟式的教育方式,让孩子与世界甚至人性隔绝。比如,可怜可叹的贾瑞。贾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贾代儒教养他。贾代儒是个一辈子不得志的私塾先生,屡试不第的郁闷让他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教养贾瑞上。
“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
被祖父严加教养出来的贾瑞,却成了整部《红楼梦》里最难堪的人物。因为酸腐的贾代儒,不能教他如何面对现实。在贾府肮脏复杂的环境里,贾瑞摸索着为人处世,但往往采用的都是最笨最不堪的做法,穷困和愚蠢让他成了众人眼中“图便宜没行止的人”。
这样的祖父,也不会理解人性。他不会想到这个孙子二十岁了,会有情欲。被那样的祖父教育大的贾瑞,对于如何与女人相处,完全没有概念,他大胆鲁莽,将赤裸裸的欲望完全展示在凤姐面前,被百般作弄都不能醒悟,可笑,又可怜。
出了事,贾代儒的方式也很可笑,“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他整个的教育方式是逃避式的,缩起头,关起门,因为料定只要出去了就是进入花花世界,有最坏的结果。
他惩罚贾瑞的方式也很狠,“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功课。”这些惩罚日后成了贾瑞重病的缘由之一,而且即便此时,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情欲、他的凤姐。
贾代儒不是不爱这个孙子,贾瑞病了,他尽所有能力请医找药,舍下老脸去荣府讨要人参,只是他永远不知道,正是他,把贾瑞往不归路上狠狠推了一把。
还有贾赦那样更为不堪的父亲。在儿子面前,他从不掩饰荒淫无耻,为了谋夺石呆子的几把扇子,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之外,还痛打了对此事不以为然的贾琏。他觊觎鸳鸯,姬妾成群,在这样的父亲言传身教之下,贾琏对女人的欲望几成黑洞,永无餍足。
棍棒式
关于贾家各代管教子孙的做法,老资格的赖嬷嬷曾有过评价,她对宝玉说:“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
从军人出身、征战沙场的贾珍的爷爷贾代化算起,到贾政等人,其调教儿子的方式竟然如出一辙,就是“天天打”。虽有俗语所说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在贾氏一门里,这样的教育方式显然不灵。
被“天天打”的大老爷贾赦,一无所成,一辈子只知混迹小老婆堆里,糟蹋女孩子们的青春。没少挨宝玉爷爷打的贾政,年轻时,也曾“天性是个诗酒放诞之人”。谁没有过年轻任性的好时光呢?彼时的贾政,也是很有个性的文艺青年。但在父亲严厉的棍棒管教之下,他生生被改造成胆小谨慎、古板无能的“政老爷”。
而被贾珍爷爷“审贼”一样管教着长大的贾敬,索性厌世,逃避红尘种种,不顾家庭责任,自己躲起来炼丹修道去了。
年轻一辈的贾珍等人,教育儿子的方式更是荒唐。赖嬷嬷很节制、客气地批评说:“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
赖嬷嬷虽然客气,但也直指问题本质。贾珍教育儿子的失败,不在于管教方式是不是“到三不着两”的不得法,而是自己本身就荒淫无耻,狠狠给儿子树立了一个好榜样。上梁如此,贾蓉又能干净正派到哪里去?
自然,还有薛姨妈那样娇纵溺爱到毫无章法的母亲,以及尤老娘那样对女儿所作所为不闻不问、赵姨娘那样只怕儿子学好的母亲……一部《红楼梦》,就像一部失败父母反面教育大集合。在那些不起眼的字里行间,在丰富复杂的人物故事里,那些父母,及他们的言传身教,不知不觉间,成为一个个残酷的推手,将贾宝玉、贾琏、薛蟠、贾瑞、秦钟等人,推入生生死死、起起落落的命运之中。
自卑、多疑、自私、狭隘,是“委琐”的一个个注解。而对一个孩子来说,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从未见识过爱和光明的美好,是从未体验过人和人之间的忠诚、信任和深情。
5、委琐是怎样炼成的
在《红楼梦》里,要选一个最优秀、最让人喜爱的角色,会是个困难的任务,大观园里钟灵毓秀,各自精彩,读者也能各取所爱。但若要选最让人厌恶的角色却不难,而贾环,可能是这个榜单里排名前三的人物。他自私狭隘、人格卑贱,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委琐。
第二十三回里,从父亲贾政的视角描绘了他的两个儿子:宝玉“神采飘逸,秀色夺人”,而贾环则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对比之下,可爱的越可爱,可鄙的越可鄙。同父异母的两兄弟,为什么会相差如此之大?
两个极品父母
宝玉挨打一回里,贾环的谗言起了重要作用。但他见了父亲的情形,却和宝玉差不多,一样是“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足见贾环平日对贾政的感觉,是骨子里的深深畏惧,他们不像是父子,倒像是等级森严的上下级。
贾环所进的谗言,是说宝玉“强奸未遂”逼死人命,这么严重的指控,贾政却偏听偏信,毫无调查求证,就将宝玉打得半死。
贾环的母亲赵姨娘就素好中伤诋毁,这是贾府丫鬟们的共识。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的贾环,遇到于己不利的情形时,毫无困难地套用了赵姨娘的手段。
而在贾政这里,谎言不仅没被揭穿,反而立刻发挥了作用,让贾环尝到了诬告的甜头,日后更加向着这条邪路大步前行。
贾环之所以成为一个手段下作、心地卑劣的人,贾政绝对难辞其咎。他的昏聩,和他的严厉一起,对贾环的成长极具杀伤力。
而贾环的母亲赵姨娘,几乎就是反面教育的集大成者。她的鄙俗见识和不良言行带给贾环的,都是恶劣的影响。贾环和莺儿玩,输了钱吵起来,回到家被赵姨娘大骂“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
贾环和莺儿的争执,其实不过是小孩子吵架,却被赵姨娘解读成“贾环自找欺负,下流没脸”,这样的言传身教,只能让贾环更委屈,也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仇恨那些所谓“高台盘”上的人。
第六十回,贾环向芳官要回来的不是蔷薇硝,而是茉莉粉,赵姨娘挑唆他去找芳官等人算帐,贾环说:“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
他孩子气的话里,能让我们清晰看出赵姨娘的性格见识,也透露了很多信息:他不过是个孩子;他惹事多是由赵姨娘唆使而为;惹下事端之后要承担的责罚,却没有人会帮他分担。
这让贾环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有真诚的信任关系存在,彩云几乎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却常常引起他无端猜疑和妒恨,认定彩云和宝玉一定有暧昧关系。也正是因为敏感多疑,贾环轻易就抹杀了彩云的一往情深。
探春给宝玉做了双鞋,大费工夫,以致贾政见到都不由斥责“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赵姨娘为此大发牢骚:“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
探春听说,也很生气,认为这“不过是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
赵姨娘的牢骚和探春的无情,在贾环这里所引起的反应可以想见,不平、自卑、仇恨,越积越深。而爱和亲情,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距离贾环越来越远。
赵姨娘在贾府里被上上下下的人所鄙视厌弃,怡红院里的芳官等小丫头都敢和她扭打在一起,丝毫没有地位和尊严可言。而贾环,从小所遭遇的,也都是鄙视轻蔑、冷漠和虚伪,他的环境里,几乎都是人性中的丑恶。这和宝玉常常接触的爱与美、那些诗意的优美和感伤截然相反。
有爱的孩子,自信而阳光,会相信爱的力量,而贾环,生来与这些绝缘。对一个孩子来说,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从未见识过爱和光明的美好,在黑暗和人性丑恶的泥淖里,一步步走向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