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琼阳市骄阳似火,金龙房地产集团分公司院内有几棵二三十年的龙爪槐,枝叶葱葱郁郁的遮住了西边的一栋小楼,给这个酷热的夏天带来了丝丝凉意。从楼下经过的工作人员,至少脸上表情还是一派肃穆——面上功夫这种事情在职场里面修炼多年谁还做不到呢?
但表面平淡之下的内心里面又该是如何的激荡啊!新经理走马上任,集团总公司的陆总和新经理的车已经到了高速路口,公司里面有头有脸的领导早就去迎了。但是主持琼阳市分公司十年的经理李新还在二楼办公室坐着不动,完全看不出有去迎接的意思。这是要出大事啊,石破天惊!
分公司院内西楼的二楼,此刻书桌后面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国字脸,原本威严的面容显露出遮不住的憔悴,看着老态毕现,唯有一双放出慑人神光的眼睛,提示着这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掌握金龙房地产集团总部的组织人事小二十年,可以说整个集团现存的大大小小的领导有三分之一都是经他手提拔起来的,更在琼阳分公司的高层坍塌式的沦陷后,临危受命,独力支撑起琼阳分公司。
和老人的静心凝神相比,在他书桌斜对角的沙发上歪坐着的年轻人,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只见这个年轻人一会儿站起,一时又坐下,左手不停地挠头搓脸,右手掐着的烟早已熄灭多时,还不曾自觉。
办公桌子上的电话一阵“滴铃铃~~~~”的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起一片回声。那个年轻人——也就是李新经理的独子李涛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李经理却不慌不忙的提起了听筒,对面传来了分公司副经理张炳民的声音:“李经理,车队已经到了,陆总是你的老上级了,他这次亲自过来宣布任命,你……还是过来迎迎吧。”
老人也不管对方看不到,微微的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很感谢集团领导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但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明是个火坑,还把家乡父老往里面推!”
“什么是火坑,李新,注意你的态度!我……!!!!!”
“张经理,咱们是老伙计了,什么情况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看这个风啊,有时候往东边吹,有时候往西边吹,但他不能乱吹,对吧?”
话筒对面的张经理一阵无力,是火坑吗?真TM是啊!但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做不到像老对手一样的无欲则刚,那就只能怀揣着对这个老人的敬佩继续在这个大泥潭里面搅和了。张经理无可奈何的道:“那、老李,哎,不说了,你多保重……”
“放心,我没事。”
挂上电话,老人一脸坦然的望向独子。这个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的铁腕老人,唯有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家庭。孩子年幼的时候他工作太忙,幼儿的课业和家庭琐事都独自压在妻子的肩上。孩子成年后,他又不曾给其过太多的特殊照顾,好在自己的孩子也老实,从来不曾给他添过麻烦。
看着自己孩子眼里面满满的都是担忧,老人语带慈祥的对自己的独子道:“没事的,我没事,只是……可能要从公司的院子里面搬出去了,咱们一家四口挤挤吧。”
缓了一口气,看到李涛眼中也明显舒缓了情绪,老人心中自认为三十多年商场纵横,可以说得上一句问心无愧,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琼阳人,就算是最后的谢幕,也对得起这一片父老乡亲,自己几十年的清名,如何不是后辈儿孙的骄傲?
此时此刻老人忽然有了几分开玩笑的心情,“也好,提前退休,我和你妈身体还硬实,你抓紧时间要孩子,也让我们老两口享受下天伦之乐。”
李涛仔细看了看自家老头子两眼,确定老爷子不是在安慰自己之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只要你人没事,我给你生十个八个都行!”
“那行啊,你小子可是给我打包票了,到时候可别不认账!”顿了一顿,老人接着说道,“早点回家吧,省的你妈担心,老在我办公室蹲着像什么样子。”
李涛听话地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父亲的办公室,走出了建筑公司的大院。可是此刻的父子二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别,竟然就是天人永相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老人特别后悔没有和老妻说说家长里短,那天上班走之前最后一句话好像还是批评她炒菜太淡,其实心里也清楚,自己血压上限接近二百,实在是不好多吃盐,老妻都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要是能往事重演,自己一定鼓足勇气,吻一下老妻眼角的皱纹——那是岁月的痕迹!
那天晚上,李经理并没有回家,人们悄悄的都在传言,琼阳的风云人物、二十年不倒翁常青树终于倒下了……
四个月后,时值深秋,秋风秋雨愁煞人。已经是深夜,冷嗖嗖的萧瑟秋雨被厚厚的玻璃给阻隔在窗外,位于城市西北角的李新家中是一片愁云惨淡,李涛和母亲宁芳都是神情麻木,眼睛直直的盯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家里面死一般的寂静。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李涛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疯了似的抓起来,大声喊道:“猴子,你怎么关机好几天,我找你都找疯了,我舅爷给我打电话说省里风向不对,那事……”
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用一种令他陌生的阴冷语气打断了他的追问:“李涛,三十来岁的人了,不长一点脑子!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你被我阴了。你老子已经自杀了,还别说,这老头子油盐不进,查来查去就是没有问题,还是靠的你小子砸锅卖铁凑得那二百万才把罪给定了下来。你老子,是被你给害死的!”
李涛耳边轰鸣,后面的话再也听不到了,只呆呆的内心一遍遍回响着“我爹被我给害死了,我爹被我给害死了……”
话筒的那边还在喷洒恶毒的语言:“你小子走****运,紫皇城有位泥菩萨,自身都难保了,还发了话,说始终要是叫你一声哥的,要保你一条命。下半辈子,乖乖的当狗吃屎去吧,别TM给别人找麻烦了,你活着真是个累赘!”
是啊,我活着真是个累赘……李涛嘴里喃喃的道:“我欠你的,我欠你们的。”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家门,一头扎进了遮天雨幕中,身后是母亲凄厉的哭声。
事发后第二天的金龙房地产集团分公司全体职工会上,已经是的工会主席的张炳民第一次摔了杯子,关于有人提议对于李新经理身后事低调处理,他厉声呵斥,难道李新已经免去职务了吗?难道李新经理几十年来对集团公司、这个城市做出的贡献你们都看不到吗?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有一杆秤吗?
无奈大势已去,投票表决的结果仍然是不开追悼会。
张主席亲自为老对手写了一副挽联,是啊,谁心里不清楚那笔钱是怎么来的?调查的结果,让自己又发自内心的服了一次那个倔老头。挽联叫秘书送了过去,上书:一身浩然气,你是吏部天官。两袖清廉风,无愧人间正道!
秘书回来的时候也带来了另一个噩耗,李新的独子李涛,在事发当晚,坠河溺亡。
又三个月,省城房产巨头美宝集团正式启动琼阳市名仕广场项目,金龙房地产集团分公司新任经理出席剪彩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