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是暮春之景,情是怨别之情。
旷野萧萧,遍地青青。嘶鸣咴咴,雨雾茫茫。
两匹体型饱满、四肢修长,步伐轻灵优雅的骏马,惬意地啃着青草,互相打着响鼻。
哪知这时,这两匹骏马,吃着吃着,居然为争一丛茂密青翠的绿草,互相挤压嘶咬起来,打破了江边原有的宁静。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江边不远处,正在亭里赏景的两人注意。
一位白衣人,一个青衣人,站在亭中,迎着寒风而扶栏凭望。
春草碧色,江水渌波,迷蒙的烟雨笼罩着江面。
料峭春风中的杏花,早已失去了晴日下的艳丽容光,显得凄楚可怜。
白衣男子玩赏一番江色,由景而发,由情生意,随口吟道: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姐,你看,这首戴叔伦的《苏溪亭》,用在此处恰合此景此情,岂不妙哉?”
“嘻嘻!我看岑弟你还没从朝霞山里的云雾中摆脱出来啊!”接过此话的青衣男子,声音里柔中夹着几分媚,却又婉转清丽。
难怪他被白衣男子称作姐,确实她是姐。本是女儿身,巧妆成男子。
她就是楼琪。
她换上这身男儿打扮,衣冠颇为合体,显得颀长而高挑。加上态度温和,举动斯文,俗人世眼,雌雄莫辨。
但她眼神飘渺,顾盼相视间,眉黛微蹙,犹藏心事,更作女儿态。
楼琪嘴角略噜,偏过来头看着楼岑,见他一袭裁剪精细,质地考究、做工繁琐的如意团花锦丝绸白衣,迎着江风吹得衣袂翩翩。
加上他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
楼琪鼻子皱了皱,有点嫉妒,说道:“岑弟,景色也看了,天气也向晚,这江雾迷漫乌云浓厚,要下雨似的,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好!”
说完两人跨出亭子,沿着浸满水珠的草坡,走过去牵住刚还打架,现正低头吃草的两匹马。
楼岑身形一闪,就骑到浑身呈银白色的骏马背上。再伸手扶了一把,让楼琪骑上另一匹毛色呈淡金的高头骏马。
这银白神骏和淡金仙驹各载上自己主人,立马欢快地奔跑起来,沿着江边向下游奔去。
两人沿途越过一个个村庄也不稍作停歇。一直到暮色苍暝,夜色四起,才到一个镇子里找家旅店休息。
当夜没事,两人各在屋内打座修炼不提。
第二天,天果然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如牛毛,如花针……似雾非雾,似线非线,似有形又无形……从远处眺望,朦朦的春雨,好似漂浮在半空的丝绸。从近看,春雨宛如是天女撒下的花瓣,滴落在地上、树上、房屋上……
看来今天不能继续南下了。
楼岑倒想趁着这春雨赶路,体会下古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意情怀。但考虑到此行时间宽裕,又得照顾好楼琪的身体,就忍了下来。
此次下山,名义是云游,以见识人事、增长阅历、修功积德、入世修行的目的。
实则,两人还有另一个师门重要任务,就是前去黔中思邛山重明宫,赴约重明派琅嬛阁百年开启大典。
当初,玄穷在玄元观无为殿下召集众弟子商议时,楼岑本是不愿去的。
按大伙的说法,只有资质低下不成器的弟子,才会被送去赴约。楼岑不觉得自己资质不好,加上当时庶人剑还没炼成,仍想继续留山修炼。
哪知事隔几天,掌教玄穷找到楼岑,用一番话打动了他:“本真,虽然为师以前不赞成你下山,因为你的修为还欠火候。但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放在眼前,就不可失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归结于你姐姐楼琪身上。”
“师公,你这话徒孙听不懂。”
“你还记得本慧犯的那场大病吗?”
“徒孙当然记得,刻骨铭心记得。”
“当时为师给你讲过,这是她命中劫数。要是她能平安渡过此劫,自此前程坦途,平安幸福?”
“是,徒孙非常清晰地记得师公这样讲过。”
“这次,思邛山重明宫重开琅嬛阁大典,你应当参与进去。或许你们姐弟俩下山,还能找到破解本慧破劫的钥匙也未尝不知。”
“可是可是,按照师叔们的说法,这重明宫琅嬛阁重启,是他们重明派另有打算,要在赴约的众人中挑选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再与重明宫本派弟子男女同心,结成夫妻,才能打开里面重重机关。
“弟子虽上山学道欲满五年,但资质不佳、禀赋不够,居然连庶人剑还没炼成,可谓法力低下、修为浅薄,恐怕徒孙难以胜任此事吧?”
玄穷最后说,本派后山中有一个洗心洞,本是用来检验本派弟子修为的试炼机关,你不妨去接受挑战,要是你能闯过去,不但庶人剑可以炼成,你们也就可以下山云游积功。
楼岑有点不相信,觉得玄穷仙师的这套说辞另有目的,或许是自己在山上光惹些事让人烦,就想撵自己早日下山,以图个山上清静。
楼岑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半天,自己最近可没什么地方违反了本派的清规戒律啊,为什么师公非要赶自己下山呢?难道就因自己太笨,只有太笨的人才会派去执行此项任务?楼岑想不明白。
又过了几天,秦本观和陈本达找到楼岑练剑的地方。
这秦本观,远远看着楼岑练剑,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想着什么坏主意。
两人站在旁边一直等,一直等到楼岑收剑后,才缓缓走过去笑道:“小师弟,练剑啊?”
“我不练剑我干嘛?我这庶人剑都练了大半年了,就是不见成效,我都被自己居然会这么笨而差点气死了。对了,你们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
“哈哈,小师弟误会了,我们只是兴趣来了,瞎逛游玩路过这里。再说,小师弟怎么可能是笨人呢?小师弟这叫做事有毅力有恒心,能坚忍不拔练剑半年如一日,光这份孜孜不倦追求剑道的精神,就值得我们学习,本观师兄,你说是不是?”
“这必须的!全山上下,谁不知道小师弟天纵英才、地资聪颖、极具仙根呢?”
“我说两位师兄拉倒吧。你们这一唱一和的,真当我是傻子不成?说吧,你们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专门到此等我,究竟所谓何事?”
“没有没有,我们真是前来赏雪无意经过这里,远远看到小师弟在此专心练剑,我们怕打扰到你,就站在这里一动也不敢动。”秦本观小心陪话。
楼岑瘪瘪嘴,打死也不相信他们只是偶然溜达:“这样说来,你们不是专门在此等我,不是想看我笑话的?”
“啊?哈哈,小师弟误会了,你真误会了,我们真是无意的无意。”陈本达赶紧打起圆场来。
“是吗?你们真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是,我也不作多想。正好,我这庶人剑练得也不乍样,正想找个人练练手,那我斗胆相邀,向两位师兄请教一二?”楼岑将手中长剑一摆,准备出招。
“请教不敢!说实话,我们刚才路过这里,看到小师弟这庶人剑法已初窥门径,只是一时没有掌握诀窍罢了。这庶人剑,是本派三大飞剑术的基础剑术,只要练好了此剑,后面二剑易如反掌。不过,要练好此剑,也不容易。想当年,我练此剑足足三年有余,练得我都差点放弃了时却又练成了。”
“嗯?本观师兄,你说你练此剑足足三年?”
“这哪能有假?我说的绝对是真的,本达师弟可以为我作证!”
楼岑转过头看着陈本达。
陈本达憨憨一笑:“本观师兄说的全是真的。当时我跟他一起练这剑法,我可是练了五年才小有进步!”
“不会吧?需要这么长时间?”楼岑张了张嘴巴,为这种说法感到吃惊。
“真是这样的!虽说本派飞剑术只有三招,但想练好却非常难。你不信问本观师兄。我当时足足练了五年,才略有进步。比起小师弟来,小师弟才练庶人剑半年时间,已达到当年我们练了三年的境界,可谓进步神速了。”
“我这还算神速?比起我姐来说,我都算给楼家丢脸了。”楼岑心里一阵暗爽,脸上不由绽出一朵花来。
“小师弟,小师妹这种精进速度,在我们玄元观也是少见的。不过在本派,一向是女子练剑比男子进步要快。依我看,此剑还得一步一个脚印来。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只有这样,才能打下扎实的根基。”
“不错!欲速可不达。练剑的过程,就是对自生的一种磨难。穷当志益坚,饥肠出奇策。忧患增人慧,艰难玉汝成。小师弟,明白吗?”
“不太明白!”
“这样说吧!庶人剑故名庶人,庶人者,平民百姓也。天下之大,芸芸众生,何其多也。换成我们修道之人,就是师公嘴里所说的真人、烟客、黄冠境界的,大多指刚入道门的人。”
“此话何讲?”
“小师弟你想想,就说本派本观,哪种人最多?”
“当然是我们本字辈最多,有二十人。”
“其次呢?”
“就是师叔师伯他们最多了,有十人。”
“最少的呢?”
“当然是师公他们,全山也才三人。”
“不错。师叔师伯他们,就如羽士、紫阳、法师一流的,而师公他们,却是天仙、地仙、人仙这类得道仙师。”
“这与庶人剑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关系?庶人剑,血勇之剑也。练成庶人剑的,最多就是我们本字辈的。换句话说,就是最底层的庶人道士,凭的就是我们最初的那份血勇之气。”
“这样,我就有点明白了。庶人是刚入门的底层道士,身上还有血勇之气。但血勇之人只可于市井之中打架殴斗,是为庶人画像也。”
“同样的比喻,换成本派飞剑术,庶人剑是基础,诸侯剑是火候,天子剑是飞天在天。故要飞天在天,必庶人在先。”
“师兄指正的是!可是我就想早点练成此剑。”楼岑对陈本达这个说法算是接受了,光说本达这个法名,就说明他以前练剑吃了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