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只是八月天,凉州城已经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相比锦官城温暖湿润的天气,这里除了春季就是冬季,你还在春天的艳阳里欣喜渴盼之时,冬天已经悄悄地占据了枝头屋檐。
身子越发显得笨重,行动也变得笨拙,这个军营里黄昏后手牵手慢步的那一双身影总是准时出现。他怕我累着尽量不让我多动,可大夫又说孕妇要多活动,于是他又天天强拉着我在军营四周散步。
只是早前落下的病根天气一有变化,就准时的咳嗽不止,以前还可以吃些药抗过去,现在却不敢胡乱吃药,只能强忍着,每每咳的直不起腰时他总是露出难过的眼神。
手脚开始肿起来,整夜整夜的失眠,我的精神每况日下,强忍着各种不适生怕他一次又一次的对我说阿陈,不如你回锦官去吧,那里对你也许会好些。
可他不知道,没有他的锦官城还不如这个荒凉的凉州城,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连难以忍受的咳嗽都尽量避开他,我说你看,我现在好多了,我不要离开你,不想一个人呆在孤零零的锦官城。但我骗不了自己的身体,渐渐地我连床也下不去了,俩人手牵手的散步终是做了罢。
那天,他回来了,拿着一封君上的密信,他说,阿陈,皇后听说你有孕了很是高兴,她想接你回宫住些日子,君上说贺兰夫人上次小产后一直郁郁寡欢,也希望你回去姐妹相见让她可以开心起来。
我说:“我不想回。”
他放下密信:‘阿陈,我也希望你回去,你不要再强忍,我不能看着你一直辛苦的强忍着病痛,回去吧,阿陈。’
我说:‘我可以不回去嘛?皇后娘娘对我并无多少好感,如何这样惦念着我,贺兰姐姐的心病,不是我可以解的开的,你应该清楚我回去意味着什么,你真的放心我回去嘛?’
他说:“阿陈,不管为了什么,我都希望你回去。”
我说:‘可我不想离开你。’
他说:‘也许很快我也会回去的。’
“此话当真嘛?”我不相信地看着他。
他轻轻地笑道:‘君上既然让皇后出面接你回去,定会找理由让我重归锦官城的。’
我说:‘其实我们在这里挺好的。’
他说:‘是很好,可只要我们活着,就永也远离不了那些纷争,不过阿陈,我向你保证,我再不会插手任何纷争,只做个武夫其实也挺好。’
就这样我回到了阔别将近两年的锦官城,只是此次回来显得如此与众不同,我并没有回以前的荣府,而是依皇后命住进了大周皇宫仪兰殿。
想想凉州城此时冰天雪地的景象,我看着仪兰殿外绿树成萌鲜花似锦顿有如坠梦中的感觉,宫里那些衣着华贵的妃嫔们随着皇后前来看望我,白皇后倒显得比以前热情,她拉着我问长问短,坐了好久才告辞回宫,临走时又对仪兰殿内的宫人们说,一定要好生侍候我,若有任何不妥,定会严办。
直到殿里只剩下我一人,我才发觉贺兰姐姐并未出现。
到了暖和的地方,又有了宫中太医的诊治,身上的水肿渐渐消失,咳疾也很少再犯,腿脚经过几日的诊治也能下床走路了。身子刚一轻便,我就挨个宫里回礼,等回到仪兰殿时内衣已经尽数全湿了。
殿门口与贺兰月撞在一起,她看我笑了笑:‘阿陈,你回来了。’
我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中生出异样感:‘贺兰、、姐、、姐。’
她似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八月的天她竟穿稍显厚笨的秋衣:“听宫女说阿陈你回来了,一直以为你会看我去,可并没等到,今天身子利落些,所以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吧?”
我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明知一回宫应该去看她,可又怕看到她,矛盾着纠结着,不想她竟来了:‘贺兰姐姐哪里话,是阿陈不懂事,以为姐姐不想见到阿陈,所以不敢去看。’
她瞟了我一眼笑笑:‘你准备这样让我站在殿门外和你说话嘛?’
我急忙拉起她进了房,她左右环看了一下:‘皇后娘娘真用心。’
我为她倒了杯茶:“贺兰姐姐喝茶。”
她端起闻了闻却并未喝:‘好香的茶,是宫里极品的贡茶,阿陈,看来这次你真的梦想成真要做荣夫人了。’
我说:“只要俩个人能在一起,那些虚无的名头有没有也不算什么。”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阿陈,你过的好嘛?’
我说:‘还好吧。’
她颦着眉微微笑了一下:‘是吗。’
我笑笑没说话。
她轻轻转着茶杯:‘阿陈,你和他可有想起过锦官城,可有想起过高大哥?’她猛地抬起眼大大地盯着我,眼神凌厉如刀。
我怔在那里,心砰地响了一下。
她却又迅速地收回目光轻柔地笑道:‘阿陈,你说,我有什么权力怨恨任何人,我应该开开心心地做我的贺兰夫人,享受着君上无尽的宠爱,或者如皇宫所有的女子一样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锦绣前程,我不是没有那样的能力不是嘛?’
我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傻傻地瞪着她,她好似也没有要我回答的样子,看着手中的茶杯浅浅地笑着:“我近来常常梦到他,就站在初次相识的那个街口,他穿着一袭白衣柔柔地冲着我笑,他说姑娘我叫高昌浩。”她眉目间忽地涌出万般柔情:“从那里起我总对娘长借口与你们玩闹在一起,就是想多看他两眼,他总是护着我,敬着我,他对我说贺兰你笑起来就像春天的花开一样好看,他说贺兰我为你作一幅画吧,他又说贺兰你的舞姿加上我的琴技在锦官城怕是无人能敌,他又说贺兰你随我去吧。”
我看着她,她的语调温柔的如一个梦,可眼里却涌出越来越多的泪珠。
她也不去拭那些泪珠:‘阿陈,你可知,那天他在门外唤我,我都已经跑到门前了,只要一开门,我与他就不会是今天的结局,可是母亲拿着匕首顶着自己的脖颈,她说贺兰你若踏出这个门,我就死给你看,我知道她不是吓我的。我如了她的意进了宫,努力讨得君上的宠爱,让贺兰一族的荣耀占得锦官城半分天空。可没人知我夜里哭了多少回,皇宫的女人个个都在算计,都在争宠,母亲又来逼我,我对她说,我只能做到如今这般地步,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她终于不逼我了,可我还是我嘛。’
“阿陈你可知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她问我,我摇头。
“是有一****可以出宫,那时我的博儿或许已经被封为某个地方的王了,他答应过我他会替我守护博儿的,那时我可以在博儿的宫里天天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的肩膀轻颤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碎这个梦,他那样躺在我的面前,胸前的血流呀流,好似将整个地面都流成了红色的,他闭着眼看也不看我一眼,他说他最喜欢看我冲着他笑了,为什么,阿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我泣道:‘对不起,对不起,贺兰姐姐。’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我说:‘你不用对不起,因为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荣三少会那样做。’
我黯然地看着她。
她冷笑道:‘白家真是厉害。’
我抬头不解地看她。
她说:“你可知高老将军为什么会死?”
我摇头。
她说:‘因为白将军要救一个女人。’
我瞪大眼看着她。
她笑:“那是嫁与胡王的一个汉家公主,是白将军年轻时深爱的女子,可是被皇太后嫁与胡王了,那日周朝军队本来占得先机可以尽灭胡兵,那个女子求了白将军,求他放了已经被困的胡王,白将军竟然同意了,他调开高老将军的部队又借故调开吴大人的兵丁,私放了胡王,你可知在战场上私放要犯是什么罪?”
我不寒而栗。
她说:‘高老将军起了疑心截击了胡王,但因风沙他没能抓住胡王与那些贵族,却意外的得到白将军写与那个女人的一封信,这就是他的死因,白将军是没有出手,却利用那些对他谄媚的人逼得高老将军自刎,但那封信却早已传至高昌浩之手,他本来想去找白将军理论,可却与白将军手下人发生冲突,他一时怒气打伤了白将军,拿着信想到御前告御状,半路被荣将军所杀,抢去信件。’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我不信,你在宫中是如何得知这些?’
她扫了我一眼:‘阿陈,我虽在宫中,但绝不是消息不通,我有我的办法得知一切动向,是你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欺欺人的过活,以前我还羡慕你可以活的那样单纯,可是现在我真的要笑你了,这锦官城就连街市上的水上贩都要算计过活,你为什么这样傻。’
我无语看着她,像看陌生人。
她缓缓站起身子:‘阿陈,你与他即在那里过的那样开心,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知如何做答只好傻看着她。
她看了我一眼很冷地一眼:‘阿陈,你梦到过高大哥嘛?’
但她不等我回答就淡淡地笑道:‘你和他即过的那样开心,肯定从来没有梦到过,他胸前的血呀,在梦里流呀流的,地都红了,我想要伸手为他拭去那些血迹,想要问他痛嘛?可他就那样不见了。’
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心里慢慢慢慢一点点一点点地抽离了。
她走到殿门口忽回头看着我说:‘他去世,我腹中那个孩子也未保住,你说是不是他一个人地下太孤单太害怕,想要有人陪着他。’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冲我古怪地笑了笑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