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荣三少孤身一人立在这个锦官城西市一处简陋的小小的院落里,一任冬夜的风将他冰冻,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远处响起噼噼啪啪的烟花声响,他才从怔忡中醒来挪动已经僵硬的身躯向漆黑的房中走去。
他推开门习惯地从窗台边取过火折子点起灯,又自然地向床榻方望去,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那里迎接他。他走到床榻边伸手抚了抚床上的被褥,温柔的像抚着珍贵的珠宝,然后他缓缓地平躺下去,枕上似乎还留有她的气息,眼角边滚烫的泪水终于倾泄而下。
他是锦官城最年轻又最炫目的新星,有人说他不过倚仗裙带关系,有人说他运气好,没有一个人承认他的功劳是自己每次不顾生死得来的,也没人看见他这些年在靶场的汗水和血泪。表面上那些人恭维他巴结他害怕他,背地里却一个个如狼似虎只要他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他一点也不在乎却又莫名感到难过,他成了锦官城里最贵重却又最孤独的人连他自己的亲人也带着怀疑质询的眼光看他,他不想向任何人解疑也不屑于这样做,他默默地在锦官城里孤单地度过每一天每一年,他以为那就是他这一生的路这一世的活法。
直到遇上她,他闭上眼似乎又看到最初见她的样子,那时她是他的俘虏,生死都握在他的手中,他一向都会如所有战场上的人一样,任兵士取了被俘之人的头颅邀功,那天只是见高昌浩半天没有处理好战俘的事,为了快快向下一个目标地移动,他才会走过去过问他一向不爱理会的事情,就碰上她正与高昌浩的争执,她穿着淡蓝色的衣服瞪着一双圆圆的眼,带着倔强和恐慌冲到他面前,脸上的泥巴发上的乱草处境那样悲惨却偏要站出那么高傲的姿态,她瞪着他一双聪慧的眼睛滴滴溜溜的转想要从他的神色里探询他的决定。这锦官城各色的女子他阅过无数,所以他只冷冷地看着她,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歪着头冲他笑,并且那样不避嫌地扯起他的手轻轻柔柔地摇,他一下子就怔了,不知怎么就顺着她的意思放了她去,并且将君上第一次赏给他的匕首也送给她,那是他最珍惜的东西,是他第一次随舅舅出兵得到的奖赏。
匕首,他唇边浮起笑意,他送给她的防身之物,她却刺到了他的身上,再次的重逢让他与她都有些惊奇,他惊奇她的态度,她那样戒备防范小心谨慎却在见到他后,不管不顾地那样睡了去,对他竟是充分信任和依赖,他心底别提有多震撼了,这锦官城里人人都小心计算着,脸上笑着心底却未必是喜的,眼泪也未必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手段,但她不一样,开心就笑,不高兴就嘟起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
可那时的她只是让他感动,并未动心,他原想着带她出大漠后就各自天涯,她一路上对他的依赖让他突然有了负担,他想担却更想逃,他习惯了一个人,也不想让任何人走时他冰封的心。但分别那一刻来临时,他竟然有了不舍,这不舍竟让他害怕。
锦官城里的重逢更是让他生出冥冥天意的感慨,春日里,她一袭蓝衣轻笑盈盈,他不知不觉地跟着她来到她的酒坊,她有时会来和他们说话,但更多时候她忙个不停,看她单薄的身躯在那样简陋的酒坊里忙进忙出,他有些不忍和心疼。大多时候他是随高昌浩来的,看高昌浩与她娴熟的话谈,他多多少少生出几分艳羡,他是不善言辞的更不会与女子交谈,很多时候他就是安静地坐在酒坊里,仿佛岁月就这样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
她是那样慧黠的女子,笑着闹着,生活那样困苦却不能让她脸上有半分忧愁,与贺兰月的温婉恬静相比,她就像那山里流淌的溪水,生动明媚。等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那样想天天这样望着她走进她时,他真的怕了,他将自己困在军营中,把自己忙的没有一丝空闲,不去见她,也不去想她,他拼命将自己的心一围再围,不允许她的接近,不去想她偷偷瞟来的眼神,不去想她每次笑望向他的脸,不去想那酒坊里她转来转去的身影。
可是当高昌浩走来问他为什么这几日都不去酒坊时,她病了时,他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他所有的坚持压抑在听到她病了那一刻时成了过去,他想见她,想见她。
他去了,一心一意地将自己交了出去,不管不顾地为着她折磨着自己。
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也许就是在酒坊里和她一起酿酒的那些光阴,起初只是因为怜惜她一个女子做那样劳累的活计,也许还带着别的什么吧,可是渐渐地他竟喜欢上这样的相处,简单却温暖,辛苦却快乐。他想要拥有这份简单的快乐想要拥有这纯净的笑容,冰封的心因为她的闯入变的不在平静如水。
像所有陷入情网的男女一样,试探折磨,苦恼快乐,直到那个雪夜,她在他怀中,一旦那个梦想真的成真,他却忽然心生害怕,怕失去怕幸福来的太突然又怕幸福只是一场梦,纵横沙场的将军变成了患得患失的男子,他第一次尝到感情的暖就立刻被思念的苦折磨,几天的分离他已不能忍受,星夜的兼程只为了早早回来见她一面,宫内的酒宴让他不胜厌烦,相见的喜悦又让他酒意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不知道在那样浓情的夜后她选择了离去,他无人可问,也无处可寻,这时他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真的好少,好少,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粗心懊悔。
他握起拳头咬紧唇在心里暗暗起誓:阿陈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我荣三少的女人她就是天上地下也要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