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刚一结束,巴子国的聘礼也送到了楚国。熊通很郑重地对待,专门派人同巴国的韩服一道,往邓国求亲了。
没想到的是,亲没求成,郎舅间却交恶了。
原来楚国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作为近邻的巴子国,以为是娶了邓曼的缘故,邓曼在巴地成了传奇人物,无论王族贵胄还是民间老百姓,对这位夫人的传说颇多,因而巴子国的国君也想娶一位邓国夫人。但他们虽说古时是周天子的重要帮手,近些年来却越来越疏远,跟北方甚少往来,跟邓国也不熟悉,便要求熊通帮忙。熊通觉得跟巴子国友好,减少了西南的威胁,便满口答应。
楚国派的人是道朔,一位懂礼仪的大夫。到了那一天,道朔和巴子国的韩服及挑夫们一路,随带着几十名战士,说说笑笑直奔邓国。这一路是大路,绝不会想到会有什么不测。
不幸刚进入邓国南边与鄾国交界处,忽然从山林里闯来一帮劫匪,将他们团团围住,要他们把财物留下。原来一帮劫匪老早就暗地里跟着他们了。两国使臣以为一路是平坦大道,再说楚国在外颇有声威,就没有提防。这时见许多蒙面人提着刀剑,才明白遇到麻烦了。东西留下?这不可能。他们带的都是至贵至宝的聘礼,巴子国的使臣受巴国君所派,只能人在货物在。道朔是楚君所派,更是责任重大,更没有丢下东西逃跑的道理,于是道朔便跟他们讲理。不幸这群盗贼要的是财物,根本就不开口,头儿手一挥,那帮人就抢东西了。道朔大喊一声:
“人在东西在,杀!”
但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力量有限,而且大多是背挑货物的,操刀不在行。这一反抗不要紧,道朔和巴子国使臣韩服被杀,财物被抢,劫匪一溜烟就消失了。
有几个挑担的跑出来了,跑向古城,大王已经带人回到山外的楚城了,于是又往山外跑。回到楚城,熊通听说有意外,赶紧出来问情况。挑夫见到熊通就大哭,报告了路上的遭遇。熊通一听,嘿嘿地怪笑起来,愣了好半天,好言抚慰一下挑夫,给点奖赏。打发了挑夫,然后命令传远章。
远章听见传唤急急地跑来了。熊通告诉了两国使臣到邓国求亲的遭遇,然后要他去邓国问罪。远章问该怎么说,熊通道:
“怎么说都行,让他们生气,目的就达到了。”
远章一听明白了该怎么做,马上就受命出发。
等远章走了,熊通再会见另一个人。那人躲在大殿后,没人了才出来。假如这个人被逃回来的挑夫们看见,不气死才怪,他就是抢掠财物的强盗头儿之一。那人害怕楚王拿他当牺牲品,见面就跪下了,吓得浑身如筛糠。熊通将他扶起来,好言问道:
“先生说的对,对于楚国来说,巴邓两国结亲不如结仇,寡人越想越对。这是国家间的争斗,不是私家恩仇,先生不必过多自责。寡人还想请先生留在楚国,帮寡人治理国家,寡人也让先生发挥聪明才智,不知先生愿意不愿意?”
那人却摇头谢绝了:“大王,在下不过匹夫而已,能够真正分析到这一点,并且谋略实施的不是在下,而是另有其人。再说毕竟杀了两国使臣和那么多无辜的人,在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如果再在楚国捞官得好处,愧见死者妻儿家人。大王若是得到了那个人,就将十倍于在下了。”
“是谁?”
于是这人说出另一个人来,让熊通再展才智。
远章来到邓国,邓国国君听说楚国派人来了,赶紧派人迎接,一边就率大夫在大殿坐下等待,看看楚国有什么重要事情。远章见到邓君,气色很不好看,开口就说:
“邓君,我楚王受巴国国君所托,前来邓国为巴君求亲,两国使臣带着贵重的礼物,对邓国充满信任,完全是一片诚意。婚姻成与不成都不要紧,可是你们却不够意思,抢了财物不算,还杀了使臣和挑夫,这是大国所为吗?”
邓君听得不耐烦了,也板了面孔,敲敲桌子反驳道:“你少说费话。你们求什么亲结什么戚,邓国根本就不知道,你凭什么就认定是我们邓国的人所为?”
远章道:“事情发生在你们邓国,难道邓国养着别国的抢犯吗?”
邓君更是大怒:“放肆!单凭你一句话寡人就相信吗?即使真有其事,人和财物又没有进到我们的国土来,凭什么就说是我们的人杀了人夺了财呢?再说你们的财物是专门送给我们的,我们有必要去夺吗?真是岂有此理!”
远章也有话说:“我们两国的人在别处好好的,巧得很,刚踏上邓国的国土就被抢被夺被杀了,邓国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至少说明你们平时就对老百姓进行仇视我们的教育,再不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国君管教不力。”
邓国见远章说出了有辱国君的话,礼仪大夫站起身便下令:“送客!”
邓侯下了逐客令,把远章赶出来了。
表面看来,让楚国与邓国交恶的似乎只是一场误会,其实远远不是。早在几年前,蔡侯与郑伯就专程来到邓国,跟邓君讨论邓侯姐夫的问题。楚国已经有了甲兵,有了军车,这对北方诸侯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假如熊通不是瞄准了北方诸侯,要战车有什么用?他们希望邓侯带头号令北方诸侯国,共同起来遏制楚国的野心膨胀。几个人讨论了几天,却没有结果。邓侯知道这两个国家希望自己站出来接石头,再说楚国毕竟是自己的亲戚,何必得罪了那个讨好这个呢?蔡侯和郑伯走时忧心忡忡,那是希望邓国起来勇敢地反抗楚国却没有达到目的的失望。
邓国没有想与楚国交恶,这一点很明显。当巴国要楚王做媒时熊通很高兴,高兴巴国向自己靠拢了。但是大典刚过提亲的使者要走时,却出现了意外。远章家里来了个鄀国客人,是来参加大典的,玩了几天,提出要见见楚王。熊通的胆大妄为尽人皆知,楚国有件镇国之宝诸侯都有记载,四海风传,越传越神。那人不过是没见过楚王,要借此瞻仰其风采而已。远章是熊通的侄子,见一下叔叔,也显示出自己说话有分量,大口大气地就答应了。远章跟熊通一提,熊通满口答应。熊通很愿意见外国人,因为他很注意收集外国对楚国对自己的反映。
那人进得宫来,见了熊通,熊通就问他鄀国对楚国有什么看法。那人胡吹一通,都是恭维话,不过是要引得楚王高兴。但也不能太丢鄀国的份,便无意中卖弄聪明,说起为巴国向邓求亲的事,他就说:
“楚国为巴国向邓国提亲,对邓巴两国是好事,对楚国就未必是好事。”
熊通心头一怔,这句话引起了他的警觉:“往下说。”
“大王您想,现在让北方大国头疼的,无过南方的楚国,而南方楚国之所以可怕,也在于楚巴一家。试想,楚国凡是重要的战斗,哪一仗没有巴人参加?蔡郑两国到邓国商量对付楚国的办法,就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倘若邓国与巴国联姻,只要他们在中间厚一个薄一个,巴与楚势必互相猜忌,这不正好让他们得逞吗?”
熊通猛然惊醒。是的,巴与邓结了亲,他们两方走得亲热,不是成了楚国一块心病吗?但已经答应了巴子国,人家的聘礼和人都已经来了,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焦躁地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这个家伙再出点子,他说他可以负责让这桩亲事不成功,并且让邓与巴结仇。熊通点头认可,于是,发生在邓国边境的抢劫杀人事件便产生了。
若没有这场误会,邓国也没有打算跟姐夫闹翻。现在楚国竟然欺到头上来了,邓侯猛地就想起了蔡侯和郑伯的忧虑,觉得不给点厉害楚人看看,也难得在北方诸侯中有发言权了。所以他要这样对待远章。
远章在邓君大殿连水都没有喝一口,气鼓鼓地回来,将在邓国的遭遇汇报了一遍。熊通嘿嘿冷笑几声,然后再派他去干另一件事情。
“鄀国不知好歹,想南下在我们旁边安家立业。你给我打听清楚。邓国这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熊通不进后宫,一个人在殿内徘徊,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巴子国把楚国看成是可以结交的友好邻邦,以为楚国在邓国极有面子,原本可以在巴人面前争个面子,但鄀国的那家伙说得对,不能让他们两国结亲。现在邓国已经翻脸,巴子国时刻想跟邓国打一仗,出出这口恶气,但,邓国毕竟是舅家呀!对夫人怎么交待?他像是小偷背着家人偷了自己家的东西,不好见人了。但不回去还是不好,还得回宫歇息。
回到后宫,邓曼果然从他脸上看出问题来了,便问他怎么回事。熊通支吾其辞,把为巴子国提亲,在邓国边境被抢,远章问罪被赶出来的情况说了一遍。邓曼便笑起来。
“大王莫不是为了邓国的事情不好办?”
熊通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她,也只好实话实说:“那是你的娘家呀!”
邓曼严肃地说道:“大王,我在初嫁楚国时就说过了,邓曼嫁到楚国,我就是楚国的人了。前日加冕,我也在嫂嫂和大夫们面前发过誓了,邓国跟楚国友好,我们就是亲戚,若邓国要跟楚国交恶,我也是楚人,跟他们也就没有了亲戚关系。楚国人总是家服从于国,我又怎么能够例外?再说,几十年前你不就看中了北方大片的土地吗?”
“可寡人还是下不得手。”
邓曼再笑了,笑得好开心:“不是下不得手,只怕是事情做得有些对不起舅家。”
熊通一听话里有话,遮掩地问她是什么意思。邓曼道:
“出抢劫犯的地方不应该是那里,楚巴相接之处不是更好抢吗?巴与邓结亲,对楚国可是不利呀!”见丈夫膛目结舌,她又笑道,“国家大事,也不是我该插嘴的。我只不过是提醒大王,已经这样了,万不可犹豫不决,授人以柄。”
熊通连忙向夫人一揖:“唉,夫人呐,寡人应该行事之前跟夫人商量一下才是。”
“跟我商量了,这事儿就办不成了。”
熊通再一揖:“多谢夫人见谅。”
楚邓两国打一仗在所难免了。转眼到了夏天,熊通命令年轻的将军斗廉带兵,临行前,熊通向斗廉密授机宜,让他临场发挥。于是楚军开出了楚城,与巴子国军队在半途汇合,浩浩荡荡向邓国开去了。他们进军神速,在出事的地方,楚巴联军先围上了鄾国。
消息传得也很快,邓国与鄾国是唇齿相依的友好邻邦,他们之间原本有互相依存的友好条约,加上那抢劫的事情就发生在两国边界,必定要共荣共辱。现在楚与巴师开来了,邓国的将士们也摩拳擦掌,要一显身手。
邓国有两位将军,一个叫养甥,一个叫聃甥。尤其聃甥,原是聃国的遗民,他就是当年楚国灭了他的国家过后,陪着母亲逃到邓国来的聃国公子。那时他还是个才几岁的孩子,现在他也进入了中年。楚人灭了他的国家,他对楚人恨得牙痒,时刻都想着一报灭国之恨,现在机会来了,便向邓国国君请战。邓国国君是祈侯,姐姐出嫁时他陪着姐姐,这么多年也的确跟熊通很友好。即使蔡、郑两国的国君在他面前说着对楚国不利的话,他也并未出卖楚国的利益。但现在祸从天降,他不能不应付了。于是派养甥聃甥带兵迎战,解救鄾国之围。
二甥带兵出城往鄾国开去。到了鄾国,见楚巴联军驻在城附近,围着鄾国。近旁驻的是巴子国的军队,两人商量,楚军打仗厉害,还是先把巴子国打败再说。于是带兵直攻巴师。
但巴师对邓国军队的到来早有防备,因了这次提亲,他们对邓国怀有深仇大恨,因为他们的国君为讨邓国姑娘做老婆惹得一场无趣,让国民大丢其面子,因而一个个英雄得很,发誓要报仇雪恨。现在邓国军队打来了,他们背对着鄾国的城墙,与邓国军队开战。邓国军队连续进攻了三次,打了大半天也没能讨到便宜。
邓国军队退回去歇息,正感到无路可走,聃甥发现了一个突破口。聃甥指着楚人的旗帜给养甥看,原来巴国军队分为两摊子,楚旗夹在巴师之中,可见楚军横在巴师中间。现在开战的是巴军,楚军显然没有准备,假如从两股巴军中间突过去直打楚军,岂不是转败为胜吗?养甥也同意聃甥的看法,两人略一商量,便带着还没有坐下的兵直奔楚国军队。
他们突然向中路楚军发动进攻,果如他们所料,楚军没有防备突然袭击,才一交手,楚师慌里慌张就退了。他们看出,楚军并未派主要力量到这里,便猜测楚军不过是为了应付巴子国的请求而来,没有什么战斗力。于是越杀越勇,逼得楚军仓惶后撤。
然而就在他们自以为得计,趁胜追击的时候,背朝着了巴师,巴子军队突然从背后杀来了。而前面假装败走的楚人军队,这时也急回过头来,后卫变成了前锋,回头杀了过来,将邓国军队包饺子似地夹在中间。他们这时才明白楚人到底是楚人,人家早就设好了计谋,单等他们上钩,自己果然就上当了。
这一仗直打到夜间,打得异常惨烈。聃甥养甥都对楚国怀有深仇大恨,即使战死也不会罢休。而楚巴联军正在势头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双方短兵相接,只听得剑戟相碰的声响。到了后来,月光底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那都是是邓国兵士。
鄾国军队驻扎在远处,见楚军胜了,趁还没有受损失,连夜溜回城里去了。这下只苦了邓国军队,眼看士兵死了大半,两位将军左冲右突,怎么都突破不了包围圈。后来他们俩都发现一个情况,楚军如一群猎犬包围着他们,对他们却并没有认真杀戮。看来没有想要他们的命,只不过要逼得他们无路可走,等着他们自己投降。投降不可能,只有继续拼杀。
见他们没有投降的意思,几位楚军将领等得不耐烦了,斗廉旗帜一挥,看似散乱的将士猛地冲杀过来,将他们的坐骑分头刺伤,两个人一前一后栽下马来。他们一滚倒,就被士兵紧紧地压住,两个人都当了俘虏。
兵士们迅速将两位将军押向大帐,两个人还不停地犟着。在帐内坐着的是带兵的斗廉,比他们俩年轻得多。斗廉笑道:
“二位,不要充好汉了,说了不怕二位伤心,打仗你们不是楚军对手。巴子国的人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才能解他们的忿恨。若不是我们成心保护二位,你们落入了巴人之手,可就有你们的好戏看了。是我们在保护你们,你们就看不出来?邓楚是亲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用兵。实在是邓国太不像话了。先是抢了提亲的聘礼,我们去问明情况,邓君又太无礼了,才有这次战争。你们回去吧,告诉邓君,以后不可这样。由我们的人送你们出去,千万别碰上了巴国的人。”
楚军连夜将他们两个送出外围,两个人这时没有了英雄气,想想斗廉说的话在理,生怕碰见了巴国军队,飞快地跑回去了。从此,这两个人消失在春秋的典籍外。
邓国的国君更没了面子。不光是打了败仗,更主要的是鄾国军队在关键时刻把邓国给扔那儿自己跑了。邓国元气大伤,此后好长时间也没能够如以前那样风光。
战争取胜,斗廉与巴国军队告别,巴军问斗廉将军是否还有别的任务,他们乐意帮助楚军战斗。但斗廉说没有了,只不过要另取道回国。于是两军依依惜别,各自带兵走了。巴国往西南方向,楚军垂直往南。
两军分开互相望不见了,斗廉马上整顿军纪,掉头逆汉水而上,直奔鄀国。与邓国交战楚军并未损伤实力,斗廉要留下执行更重要的任务。走了不多远,前方来人报告,楚军已经接近了鄀军,正等着他们,带兵的是屈瑕。莫敖亲自带兵来了,在楚军看来,将是一场大战斗,部队不敢松懈,继续快速奔走。看看接近了鄀国军队,斗廉命令将士就地休息待命,他则在几个人的陪同下,悄悄地到鄀国军队驻扎处察看。
其实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大战斗,鄀国军队数百人而已。要打败他们,凭斗廉带的部队就绰绰有余。这是什么战斗?除了斗廉心里明白,所有人都不理解。
鄀国,昌黎族分离出的两支,各自有都城,都自称是鄀国。南边一支处于邓国西北,更西北的秦人正在崛起,熊通从那个鄀国人嘴里得到消息,有一支鄀国部队南下,要在邓国之南选一适合发展的地方建立基地,以利将来发展。显然他们是要避开秦国。带兵的名叫观丁父,就是那个建议巴与邓应该交恶的那人介绍的鄀国大夫。熊通给斗廉的秘密使命,就是捉拿那个人。观丁父有什么了不起,要花如此代价?不知道。他们只知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鄀国的那支部队也让楚军不理解,理应南下执行国君命令,部队离开了都城,却并没有按若君的布置南下,却走走停停,仿佛等着人来进攻。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正是观丁父。屈瑕带兵守在他南下的必经之路十来天,却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好向鄀国进发,与斗廉会合。两位统帅也隐隐感到,这个观丁父可能还真的不简单。
观丁父的怪异不但被楚军发现,也让鄀国国君知道了。观丁父在国内不令人喜欢,他常在国君面前大谈兴国之论,批评许多政策和措施不对,弄得一帮大夫很被动,因此大夫们都巴不得他出点事才好。现在让他带兵执行任务,他却如此这般对待,大夫们就要让国君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鄀国国君听说他根本就没有走多远,也认定观丁父是要图谋不轨,便带兵出城,把自己的部队当敌人一样,对峙着。观丁父其实就是要等国君到来,他好把话说清楚,这时便上前面见国君。国君怒冲冲问他:
“观丁父,你总在寡人面前说三道四,埋怨寡人不采纳你的意见,不放心让你带兵。这次让你带兵南下执行寡人命令,可你驻扎在野外不走,使得寡人不得不怀疑你的诚心。你说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观丁父回答:“大王,观丁父世代报效国家和主人,不敢丝毫懈怠。可是这次出征并非战争,而是找地盘以利将来发展,所选的地方又是楚人的势力范围。我鄀国以小国之力,这么远与大国争土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观丁父心里难受。再说楚国向来狡诈,探子已探得情况,楚国大军等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带兵的是楚军莫敖,正等着我们上钩。驻扎没走,是指望大王收回成命。”
国君一听更加恼火,更放大了声音:“你经常在寡人面前说楚王如何,楚国的大夫们如何。楚国可有你这样的大夫,国君的命令愿意就执行,不愿意就对抗?”
观丁父见国君根本就不讲理,一阵阵透心凉。他知道楚军已经压过来了,如何让国君知道自己的正确?可怜他聪明绝顶,这时也没有办法了。这时从鄀国国君背后走出一骑,马上坐着位大夫,他大声喊道:
“观丁父,你狼子野心,今日才得暴露。大王,我们的前面和侧面,都出现了楚国大军!”
国君一听楚人来了,也不分析人家为什么来了,又气又急,要指着观丁父大骂,却说不出话。观丁父赶紧大喊:
“大王,楚军不是忽然到来的,他们早在我们动身的时候就已经盯上我们了。这不正好说明南下找地盘的意见不可取吗?大王啊,请不要听他们那些没有见识的胡说,把部队交给我,我会让楚军有来无回!”
那位大夫冷笑道:“要挟国君,抢夺兵权,休想!先诛乱臣贼子,再打进犯楚军!”
他一挥手,国君身后的部队就拿观丁父开刀了。原来这位大夫陪着国君出城,其实就是要趁机灭掉这个家伙,暗地里早作好了布置。听见一声号令,兵士们都亮出武器,向他们的兄弟杀过来了。观丁父赶紧让手下兵士排成阵式,大喊:
“只能自保,不得自相残杀!”
观丁父带的部队只有几百人,却看得出训练有素,更看得出他也早防着这一手。一声令下,他们很快退到后面,几位年轻的将军由观丁父打头,骑马横槊到了前头。他们一点也不忙乱,那份儿威武让对面不敢轻举妄动。
可就在这时候,天将落暴雨,与夏日的狂风同时,楚军分两股切断了鄀国国君的退路,散开掩杀过来,大地的震动加上天上的闪电,让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鄀国兵士胆寒。兵没到,楚军掀起的风和着天上的雷电却从四面刮过来,接着见到楚军了,楚军一阵乱冲乱撞,将鄀国部队冲得七零八落。那个冲观丁父耍威风的大夫也不管国君了,朝一个空档跑得飞快,让国君在那里打旋。国君的脑袋这时候才有些清醒了,见到观丁父,便大叫:
“观丁父,快救寡人!”
观丁父冲过去,让国君跟在他的背后,命令战士迎着楚军冲过去战斗。变被动为主动,不过是要保住国君。
他手下的几位年轻将军并不惧怕楚军人多,各自带着人寻找自己的目标冲锋。并不需要解释,鄀国国君就看出来,真正能跟楚军交战的,正是观丁父带的那支为数很少的人马。而自己带的那么多将士,这时拿得出手的没几个人。他有一肚子话要向观丁父解释,可是没有时间,寸步不离地跟在观丁父背后。
观丁父带的兵士太少,尽管人人英勇,也难敌楚国大军,没过多久,鄀国主要部队基本被消灭,楚军团团将观丁父这支队伍围在中间。但看得出来,楚军也没有想消灭他们。楚军将鄀国国君围得如铁桶,骑兵如走马灯在他们旁边奔跑炫耀。观丁父的兵士没有办法施展才能了,只能团团保护着国君。国君紧紧拉着观丁父的衣服不敢放松,眼睛随着那些骑兵不停地转动。
这时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楚军顿时都不动了,恭顺地迎接他们。可见来者是要人。走到前面的是一正一副二位统帅,那位年轻的将军说:
“观丁父,我们莫敖要跟你说话。”
屈瑕让马再跨前一步,笑道:“观丁父,你可真厉害呀!我们得到消息,听说你要带兵去选地方,要与楚国做邻居。我们等了你十天之久,你竟然没去。我们只好找来了。请放下武器,投降!”
观丁父也上前大声道:“屈瑕,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捎话给你们熊通,鄀国虽小,却也不容任意欺负。欺到头上来了,鄀国军民也会同仇敌忾,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的话引起了楚军的一阵哄笑,显然不相信。屈瑕还是那么带着笑说:
“你们的同仇敌忾我们已经见识过了。你空有满腔报国之心,那又怎么样?国君不放心,同僚容不下,空有满腹才学和报国之志,除了受一肚子窝囊气之外,你又能怎么样?投降吧。”
观丁父嘿嘿冷笑:“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们楚人无关。投降?你休想。”
屈瑕不耐烦了,大声命令:“弓箭手,准备!”“呼”地一声,上千支箭上弦了。“瞄准鄀国国君,预备!……”
“不得伤我国君!……”观丁父嘶声哑气地大喊。
斗廉也开口了:“观丁父,扔下武器吧。你也看到了,仗是打不赢的。只要你扔了武器走过来,我们保证你手下的将士和国君毫发无损。你是个知大义的人,应该知道哪轻哪重。”
观丁父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这时嚎啕大哭。他从小就立志要做个忠臣,做个拯救世界的英雄,时刻要向国君证明自己能够有所作为,不幸一迈步,就遇见了这种选择。他提着剑,仰面向天哭喊:
“老天,你怎么这么不公啊!我观丁父自幼熟读兵书,一生所图,不过为国建功立业。没想到功不成,名不就,却败在这些庸人手里……”他冲屈瑕和斗廉大声问,“请问二位,我鄀国国君和观丁父并没有得罪楚国,你们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还是斗廉回答:“我楚王经人推荐,得知将军为天下奇才,楚国要尽收天下豪杰为楚国所用,让天下英雄到楚国发挥才干,不允许这些豪杰帮助他人与楚人作对,才命令我等请将军来了。将军,我们可是礼数到堂了。”
“不可能。”观丁父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也就不再流泪。他向斗廉和屈瑕一揖,说,“谢谢二位转告观丁父这个消息。我生为鄀国人,死为鄀国鬼。”
他举起剑就要抹脖子,却被国君抱住了。他手下的将士都爱戴这位不得志的统帅,都知道观丁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楚军拖这么大的队伍要得到他,证明了错的是国君,也都为他抱屈,一起跪倒在他的面前,有人趁势夺了他的剑。鄀国国君现在才明白一个有志的忠臣是怎么回事,在兵士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他拉起观丁父的手,哭起来了:
“观丁父,是寡人糊涂啊!……”
观丁父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他给国君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泣不成声:“大王,您不让我自裁,可观丁父没有别的办法保护您了。军前当叛徒,奇耻大辱啊!……”
国君知道,只要观丁父一死,他也可能就完了。现在要保命,只能先保住观丁父的命,便连连好言安慰他:“不怪你,不怪你,只怪寡人,是寡人眼睛被蒙住了。寡人痛失忠臣良将,更要被人骂,更是奇耻大辱啊……”
“大王,保重。”
只有这条路了,观丁父从地下站起来,迈着千斤重的腿脚,走向楚军。屈瑕丢下一根绳子,几个兵士就将他反绑了,然后推上了一匹马。屈瑕喊一声“撤”,楚军便班师了。观丁父不忍回头看,只听见喊叫他的哭喊声不绝,声声都揪在他的心上。
大雨在雷电的伴奏下下来了,增加了观丁父的悲愤之情,也使国君和那些将士悲愤难禁,使这场并不大的战斗充满了悲剧色彩。
斗廉连打两仗,两仗都获胜。这两仗还有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为楚人对北方说话的份量增加了不少,更主要的,是削弱了鄀国的力量,不让秦国争取过去;又为巴人出了气,使两国更加友好了。楚国为了巴子国,不惜与自己的丈人家交恶,巴子国十分感激又十分感动。而巴子国以后对楚人的支持,为楚人的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