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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熊渠老死古城,熊延弑侄篡位

荆山深处有条河,叫沮水;沮水岸边有座城,叫临沮。

沮水蜿蜒于崇山峻岭之中,从逼仄的峡谷中流出。峡谷之上叫通城河,通的就是这座城。出夹谷而开阔,让出大片土地,两岸之山尽叫睢山。临沮,滨临沮水之意,是一个古老的侯国。

临沮侯国起始于商王朝或者更早,自古蜷缩在荆山深处,与外界少有来往。不知什么时候,侯国被楚熊氏取代,成了荆楚悄悄发展的根据地。周成王封楚人老祖宗熊绎食子男之田、居丹阳之时,楚熊氏就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根。丹阳,当丹山之阳,楚人久居于此,封也是它,不封也是它,天子之封不过是个追认。荆山蛮荒而诡异,周天子制礼,诸侯尊循,蛮荒中的熊楚氏与周礼甚远,被天子视为荆蛮子。周昭王曾三次亲征,想的是先降服而后教化,不料自己淹死于汉水,周朝便与楚熊氏成了公开的仇敌。

荆楚到熊渠时代,形势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熊渠力大无比。传说后羿能够射日,熊渠竟比他更善射。他曾夜晚把岩石当成老虎,一箭将岩石射穿。后来这个故事移植到了汉朝李广身上。他有荆山为靠山,没有忘记昭王对楚人的征讨,以临沮为中心,杀出荆山,拥沮漳,控江汉,征庸国,服扬越,短短十几年,江汉间唯楚为大了。

他公然宣称:我蛮夷也,不以中国之号谥!

荆楚,是天子骂楚人的话,他梦想建一个国家,干脆就叫楚。

他在荆山掩护下大肆扩张,江汉间小国畏楚如虎狼。五十岁时率兵远征,灭鄂国,逼越章,封三个儿子为王。这意思是,周天子只能跟他的儿子们同辈。

周厉王即位,以暴易暴,而这时,熊渠发现自己老了。大儿子死了,二儿子三儿子不和,怕周天子祸及楚人,不得不悄悄去掉王号。

本故事开始,正是他风烛残年即将谢世之时。

连续好几年冬暖如春,这年却一反常态,入冬就大雪不止,绵绵数月。这座城就被严密地封锁在森林里。初春了,大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肆虐。于是在那个城堡周围小圈子范围里,占卜者传出流言,将有大事发生。

听听内殿深处,就知道这征兆应在老王身上,老王不行了。老王在这里养病,以为不久病就会好,然后再到山外窥测江汉间的大片土地。没想到这一回来,就再也走不出这片森林了。

黑黑的屋子里,不时地传出老牛被宰割似的凄凉叫声,那是老王在挣命,让人揪心断肠。女侍们穿梭似地进进出出,低垂着头,一时抱柴禾或木炭,一时端水,一时又抱着被子虎皮之类的东西往里跑。黑屋子被称之为寝殿,寝殿外面的高台上,巫师带着他的徒弟们跳着唱着,为老主人祈福禳灾。

熊渠已经病卧床上数月,突如其来的寒潮正加速着他通向死亡道路的速度。但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去,眼睛瞪着门那个方向,焦虑地期待儿子们到来。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昏花老眼已经直登登瞪了好几天,他有重要话对他们说。给儿子们已经送了信,从大道的远处到城门直到寝殿床边,每道关口每个门口都有人候着。可是,儿子们却像气化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有过三个儿子。

老大熊毋康是法定的接班人,被父亲封为句亶王不久就死了。老二熊挚红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一直杀到长江下游的鄂城,曾被老王封为鄂王。老大一死,他就盼望着即位,老王却又不肯离开人世,便跟老三熊挚疵闹起了矛盾。老三熊挚疵天生残疾,在打下扬越之后曾被老王封为越章王。老王同情老三,让兄弟俩的矛盾加深,反过来又牵进了老王。两人相争,互不来往,以致将风烛残年的老王置之脑后,让他死时也不得安宁。

“皇天啊,这就是我熊渠的下场吗?……”熊渠喃喃自语。

空有满腔豪情却到了生命的尽头,乃伟人的第一大悲哀。熊渠正是这样一位充满悲剧色彩的伟人。想当年,英雄壮举引来诸侯与楚人为敌,天子也视楚人为第一大隐患,面对这巨大的压力,他仰天长笑。无奈时也命也,尽管他一生不曾停歇,楚人扬眉吐气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而且他看不到实现的那一天了。这叫他死不暝目!

更可恨的是儿子们不露面。这让他伤心不已,昏花老眼里淌下了两行老泪。两个儿子不合,这是他这位老英雄所始料不及的。

白天在等待中过去,夜又已经很深了,北风越刮越紧,熊渠越来越冷。为他禳灾的巫师们的歌唱成了送他上路的挽歌,沉闷的鼓声有气无力,他感觉血液已经难通他的下肢了。这时候老熊才彻底失望,知道等不来儿子们了。卧房内外虽说都有灯烛,床边都围着大火,他望着却如鬼火飘忽,身边除了男女内侍,只有个随他走南闯北的贴身武士在殿内走动。熊渠的眼睛这时投向了武卞。无论天气多么寒冷,这位武士还挺立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两个小王子归来。看来儿子们等不来了,熊渠当机立断,叫武卞来到身边,挣扎着说:

“武卞哪,现在我才看清了,普天之下,能够信任的也只有你了。我活不了了,死倒不怕,倒是有事没了。这两个孽种不会来了……”

武卞说,再等等吧,他们会回来的。

熊渠笑了一下,笑得凄惨:“你听我说,我有东西给你。”

忽然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又要爬起来出征。武卞使大力才把他扶起来,在他的身后塞上枕头半坐着。熊渠在床的里侧使劲掏着,掏出一个包袱,很郑重地说话了:

“武卞,我等着两个儿子来到,是有话对他们说,还有东西交给他们。看看这两个儿子,也不是成大气候的材料,给他们,只怕坏了大事。现在我交给你,你赶快走。你要向我保证,世世代代保存好,要拼了性命舍了家保存。你的主人有心事,这就是建国,建立一个楚国,使楚人有自己的国家!可现在,我办不了了!直到有一天,真正能够让楚人建国的君主出来,它就会现形。那时你就交给他。假如你这一辈子等不到,也要嘱咐儿子孙子,告诉他们我说的话。有它在,就有楚国!……”

武卞摸摸包袱里的东西,仿佛是一块石头,觉得这事儿太悬,怎么可能是什么镇国之宝呢?但他不能对主人表示怀疑。熊渠注意到了他微妙的表情,挣扎着继续说:

“武卞啊,我没有糊涂,到时候你会明白的。你要你的后人记住几句歌谣:‘荆山有宝,蓬蒿没腰,宝玉现形,地动山摇。荆山有玉,顽石裹藏,宝玉现形,拥者为王。’记住了吗?一代一代地往下传……我的话就只这么多,你快走吧……”老王说着,慢慢地溜了下去。

武卞看见老王如此模样,也止不住伤心。老王待他如亲子,他不愿在老王最需要人的时候离开。因为接班人未定,宫廷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都料不定的。倘若熊挚红和熊挚疵仍不来,自己一走,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熊渠喘息一会儿,待定下心神,吃力地抬起只剩下骨头的胳膊,招招手,从帐后走出来一个粗蛮女子,那是熊渠身边的女侍。他指着那女子说:

“跟她一起走吧,去成个家生儿育女,让后代也记住我的话。”他摆摆手,“你们快走吧,连夜逃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闻着了刀剑的腥气,听见了铠甲的声响,造反者正往这里赶来了,等我一死,他们就会露面,那时你想走也走不成了。人在东西在!”

武卞见那女子身背着包袱,便知老王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他对老王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的,这时却实在不愿离开。老王“嗖”地从枕下抽出一把剑,突然指向了他的喉咙。但紧接着,那把剑就掉到了地下,剑尖撞着石头地面飞起点点火花,倒地时发出好大的金属声响。武卞明白,再不走老王就要杀了他。他呜咽着给老王磕了个头。老王还在说话:

“把这把剑带上,送你了……”他指了指挂在床头的剑鞘。

武卞将剑鞘取下来,手在发抖。在他,这把剑要比那块石头重要得多。他知道这把剑的神奇。

这把剑是一位高人专为老王铸造,据说费时三年。

荆山,外部世界看着尽是凶险,可有谁知道,这里却是英雄豪杰们的避风港。多少奇人老死山洞而不留其名,多少怪人创造出了惊世杰作。这把剑就是佐证。那人专门求见大王,说是献剑。他将剑送给老王时说:“这是一把王者剑,它会助您建立楚国,会为你成就霸业。”

当时老王见这把剑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骂那人欺君。可那人说:“大王,您看看它有多锋利吧。”说完那人就用这把剑砍了自己的头,头掉下来了,身子却还立着,剑还在手中。老王这时才认真看这把剑,只见它放射着冷嗖嗖的青光,夜晚凑近灯光时灯火不亮。老王后悔慢待了这位高人,命令所有人打听这人是哪儿的。好久之后才有人对他说,那人也是熊家老祖宗祝融的后人,一直隐姓埋名在荆山一个山洞,毕生研究宝剑的铸造,其目的就是要为楚国扬眉于天下而奉献。为了这把剑,耗去了那人的所有。到底是真是假?老王倒深信不疑。

从此以后,老王南征北战,这把剑从不离手,将士们只要看见老王拿着这把剑,就知道必胜无疑。王者之剑人人皆知,包袱里的东西却从没听说过。老王现在把这么宝贵的武器送给自己,武卞意识到包袱里的东西多么重要。他只好背起那个装着块石头的包袱,带着女子出门。老王又叫住了他:

“从侧门!”

熊渠相信,武卞是他最能依靠的人,即使叫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他一定能够做到的。

武卞提剑出了寝殿,发现殿外一片火光,那是许多人举着的火把,火光映红了殿外的墙壁。禳灾的巫师们早就没唱歌没敲鼓了,他似乎听见了刀剑的声音,便知道老王判断正确。这是谁的队伍?要干什么?他判断不清了。但有一点确凿无疑,那就是有人抢先封锁了大殿。他不能保卫老王了,现在自己的任务就是保护背上的包袱。他在门外贴墙站着,不敢露头。正想着如何出去,一阵马蹄声如闷雷滚响,随着有一大队人马冲进了殿外的院墙大门,往寝殿奔来了。若是往常,擅撞内宫就是杀头的大罪,就该他来管。但现在顾不上了。他拉着女仆闪到一个黑暗的墙角,看看到底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城内之城住着楚君,楚君的内殿门是茅门,任何人都不得驱车或是骑马冲击茅门,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带着队伍冲进大殿?

没一会儿他就认出来了,冲进来的人马是老二的队伍。看来封锁大殿的既不是老二也不是老三,而是另有其人。武卞没看清守殿的是哪路人马,却看见冲进来的队伍中出现了老二熊挚红。

熊挚红守在城外,为的防备老三突然来了,却不知城内另有人控制了局势。接到信说有人控制大殿,他担心老父亲可能已经断气,也不知殿内的底细,害怕有人篡权夺位,便冒着危险赶来了。殿外是谁守着顾不得过问,就直冲父亲的寝殿。他在寝殿外急急下马,飞奔到父亲的床前。他见到的却是瞪着昏浊双眼的尸体,那眼角还挂着泪痕。

楚王熊渠扫荡江汉的英雄业绩,如明亮的彗星划过黑暗的天空,给死气沉沉的周王朝的崩溃添了一把催化剂,也给了后世以永久的怀念。然而他自己,却无力征服几个儿子,更无力征服死神,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熊挚红首先抢到的是代表王权的玉符,然后大叫武卞。叫了好几声没有人应,再问内侍,内侍说,老王交给武卞一件东西,说是楚国的宝贝,武卞就带着一位侍女跑了。

“那把剑呐?”

“大王给武卞了。”

那把剑同样是熊挚红最为看重的,有剑就有胜利,什么荆山之宝他没听说过,即使知道,也不可能比那把剑更为重要。他猛地拔出剑来,命令紧闭殿门,无论如要何将武卞抓回来。

不幸他刚刚走出内殿大门,就被举着火把的上千武士拦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守卫在殿门的是叔叔熊延的私家部队。延,按楚人的规矩,只有即位成了楚王的才能姓熊,延以后当了楚君,便称他为熊延了。但此时他还不能姓熊,为了叙述方便,提前称他为熊延。

熊延觊觎楚君的位子已久,假如两个侄子是块材料,他也不会让当王的欲念膨胀。眼看两个侄子难成气候,便决定取而代之了。兄长病重,侄子兄弟俩互相斗气不来探望,正好给了他以篡权的口实。他以守侯楚君寝殿为名,悄悄布置好一张大网,单等两个小子往网里钻。果然,熊挚红只在防备弟弟与他争权,却疏忽了叔叔的存在。等他从大殿出来时,茅门以内的院子里有上千火把,将大殿周围照得一片通红,全副武装的武士人人都刀剑出鞘,厚厚的藤甲遮盖了眼睛,气氛十分紧张。他心里慌了,问他们是不是要造反。

黑压压的武士闪开一条道,对面现出了叔叔熊延。熊延一副散淡打扮,背着手从大殿对面走过来,脚踩厚厚积雪的“扑扑”声显得无比威严,无比恐怖。平时和蔼的面孔此时板着。到了离熊挚红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冷冰冰地问他:

“我王病重弥留之际,天天盼他的儿子探望,简直度日如年,你在哪里?”

“我,我……”熊挚红就在城外不远,可他不能如实回答。他结结巴巴,在叔叔面前膛目结舌。

“茅门以内任何人都不得冲撞,你好大胆子!竟然骑马带队闯进来,为什么?”

熊挚红更答不上来。谁先占领这块地方谁就有了主动权,因此熊延可以质问他挚红,而挚红却不能质问叔叔。熊挚红这时如梦方醒,真正的威胁不是弟弟,而是这位一向对他关怀备至的叔叔。他的一切都被叔叔冷眼注视着,自己却蒙在鼓里。好在熊延并不需要侄子回答清楚,他大骂熊挚红上对父王不敬,下对兄弟不爱,身负着楚国的前程却当儿戏。最后他大声问:

“这样的人能够当楚君吗?”

“不能!”武士们同时吐出了这两个字。

熊挚红还要说什么,但来不及了。熊延轻松地挥一下手,转身走了。武士们就如潮水杀了过来。熊挚红也曾带过部队冲锋陷阵,尽管他武艺出众,却抵不住铁桶似的包围。他的战士装备着征伐外敌的武器,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没有熊延的部队精良,再加他没有防备内部有变,打起来不是叔叔的对手。等他气力耗尽,有一剑捅进他的心脏,最后看到的是雪地黑压压战士的尸体。

一场残酷的拼杀进行了好久,熊挚红带的兵士全部被杀,熊延的武士尽管死伤严重,却并没有死尽,而且不断地有人参与进来。熊延进到大殿,站在哥哥的遗体前。眼瞪着曾经威名远播的哥哥死得如此之惨,他说不出个所以。他的武士们都围到了他的周围,等待他下一步命令。他冷冰冰地说:

“殿内所有人一个不留。”

随着这一声,寝殿开始了第二轮屠杀。当带血的剑从武士们的剑鞘拔出来时,老王身边的男女内侍一齐奔上前给熊延跪下,明知没有用,本能却驱使他们作最后的努力。没有了老王,他们只有求熊延给他们庇护。但没等他们开口吐一个字,刀剑就向他们劈来刺来了。这些有丰富经验的杀人机器没有同情,只有杀人的快感。有人在奔逃,有的在号哭,武士们竞相追杀,如围歼猎物。熊渠床前的灯火忽明忽暗,那是刀剑挥动扇起的气流。

不要多长时间,男女几百口子,全部死在刀剑之下。这些被老王一个时辰前还关照着的老少男女,都在短短时间里全部成了刀下冤鬼。而熊延居然没有挪动一步。见武士们都到了身边,再无哭喊声,床前的灯火也趋于平静,他就知道全部解决,然后再下第三道命令:

“抓住武卞!”

熊延与熊挚红动手的时候,武卞才弄明白老王弥留之际,古城里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手执着那把无敌剑,拖带着老王塞给他的妻子,一边跑一边与人砍杀。好在大殿院内正在互相厮杀,围他的人不多,凡是碰上他的,无论什么人,都死在他的剑下。那把剑与他的手浑然一体,指向谁谁死。他觉得身手比往常矫健了十分,杀起人来痛快无比。尽管这样,也费了好大劲才冲出了宫外。

跑出内城,又冲出外城,抄小路跑到了山半腰。正想喘一口气,只见背后火光闪耀,照得前面的白雪忽闪着光芒。这说明,宫里的杀戳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是追他来了。他不敢迟疑,拖着那个姑娘亡命地奔跑。但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伴随着命令他停下来的喊话声。追杀的人越来越近,有人发现了他,一声喊叫,散乱在四边的杀手都聚集过来。他不得不跑一段路,让姑娘往前跑时,回转身来与追兵拼杀一阵,然后再追上姑娘跑一阵,就这样反复着。雪天的夜晚,只见刀剑的闪光,黑影的扭打,北风中夹着金属的碰撞声。在他的身后,倒下的人组成了黑色的路标。眼看无力杀出重围了,一个意外的情况使他们得以绝处逢生。

从树林里突然冲出一支队伍,迎着追兵对打起来。原来是老三熊挚疵的队伍赶到了。

老三的部队离得也不远,只不过害怕二哥才躲得远远的。接到报告说宫廷里杀起来了,他就知道一定是叔叔先下手了。只要叔叔下手,二哥远不是他的对手,便命令队伍杀过来帮二哥一把。尽管叔叔在兄弟相争中一直偏向他,但此时,叔叔这是不折不扣的僭越行为,他必须大义灭亲。他根本不知武卞这回事,却无意中帮了武卞的大忙。

两支队伍的互相拼杀形成了空档,谁也顾不上谁,武卞趁此机会拖着那个女仆跑进了密林中。两支队伍在雪地里拼杀,白雪中倒下大片黑色的尸体。天渐渐地亮了,忽然有人喊住手,两支队伍便各自退到了各自一方。

喊话者是熊延。队伍闪开一条路,熊延骑着马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跑过来,嘶声哑气大叫着挚疵的名字,到了他的队伍前沿才停下来,要侄子出来说话。老三的队伍也闪开一条通道,一匹马缓缓走上前来,马上坐的是驼背跛脚的熊挚疵。

熊延带着遗憾的腔调说,楚君病重期间,你们兄弟俩看都不看一下,但这并不怨他熊挚疵,而是挚红太不像话。现在挚红已经按照先王大法被杀了,希望小侄回来即位,带领楚人振兴。熊延说着就下了马,带头给他跪了下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跪下,请新君回殿即位。

熊挚疵身有残疾,却心智不差。闻听父亲和二哥都已不在了,就大哭不止。此时天已经大亮,遥望着山下的楚宫,他心如刀绞。他用马鞭指着熊延,高声喊道:“叔叔,你以下犯上,我怎么能认可你的这种行为?刀在你的手里,你哪里是要我即位,分明是要斩草除根。父亲,孩儿不孝,不能到你床前叩头了。熊延,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叔侄情义了。楚国的臣民们,我才是真正的楚君,有愿意跟我走的,就跟我再建一个丹阳。愿意留下来的也不勉强,我们走!”

说完他转身,带着队伍走进了密林中。

这支队伍往西南进发,翻过隔断楚宫视线的那道山垭时,他们都不自觉地停住了,遥望着家乡舍不得就这么离去。在他们停顿期间,又跑来了许多武士,他们不是来追杀的,而是要追随真正的楚君。熊挚疵率领所有人跪下,哭着遥向楚宫拜了几拜。从此以后,他要祭拜先王时,就在夔国的丹阳举行仪式。夔国后来终于在不祭先王的罪名下被灭掉了。此是后话。

武卞跑进了深山老林,却并没有跑远。他扎进了密林中。他望得见楚城,别人却望不见他。他们躲进了一个山洞,解开那个包袱,却见老王交给他的,果然就是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这种石头荆山到处都是,他忍不住伤心,呜呜哭了起来,哭了好半天。

老王配给他的妻子挨他坐着,望着那个石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天太冷,他们相拥而坐,渡过了漫长的一天。他断定老王死了,说,就在这里安家?她说,听你的。于是他们便以这个山洞为家,砍树割草,要将栖身之地弄得舒服。

一日夜,武卞被惊慌的妻子摇醒。他睁开眼睛,只见妻子张着惊恐的大眼,说不出话来。他猛坐起来,才意识到洞内是亮的,而光源正是那个丑陋的石头,它发出了幽幽的光芒。原来老王并没有糊涂,交给他的果然就是无价之宝。他爬起来,扯起妻子,一起向古城那边磕了一个头,并发誓说,世世代代一定要捍卫楚国的镇国之宝。

他遵照老王的嘱咐,隐姓埋名,跟那女子成亲生子,开辟田园。但他时刻注视着楚君的动向。好在熊延并不知那块石头,也不知那把剑,所以也没有继续寻找武卞。

武卞在每年交替时就到岩边向楚城磕一个头,尽管熊延不是老王的嫡传,可毕竟是楚人的血脉。他希冀楚君能够如老王一样振起,那样他就可以将这块石头献给楚君,自己再跟着驰聘疆场。不幸熊延未能如熊渠那样开疆拓土,只是为自己的地位稳固大作文章,最终也不见楚国有一寸土地的长进。

武卞那双握剑的手现在成天捏锄,骑马的身子必须弯着,驱着老牛犁田。残酷的岁月如流,他盼昏了眼,盼躬了背,盼得白发苍苍,没事的时候就拿出那把剑凝视着,耳边似乎响起厮杀声,胸胰间涌起阵阵波涛。不幸直到他老死,也不见荆楚有一点起色,那把剑终究没有派上用场。有一样他倒是没辜负先王的嘱托,那就是他与女侍生了一大窝儿女。当明白自己再也活不到楚国振兴的时候了,只好在死前把老王的嘱托向儿子们传达,并告诉他们,要一代一代地坚守下去,荆楚的起死回生一定会来临的。

临终之际,他要家人把他葬在能够望见王城的地方,说要看着楚人立国,威风再现。一家人都围着他,他对他的一群儿孙嘱咐说,要他们世代读先王,要世代练武,真正的楚君出世,要随我王出征。尤其重要的,他拼全力吼道:

“要忠于楚王,不得起异心!”

在生命即将结束之时,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王剑在手,至宝在身,是可以取而代之的。他害怕子孙有人走这条路,因此直到最后才把这话喊出来。

武卞死了,后人以名为姓,都姓了卞。那块石头是祖宗所传,卞氏人家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往下传递,一代一代地习武练文。可是,能够带领楚人立国的君主一直没有出现。谁都不知那块石头到底有什么用,也不知要传到什么时候。但他们相信,老王的在天之灵有一只眼睛照着他们,不能违背老王的嘱托。不幸的是王城不但没有振兴之像,后来楚君和他的王亲们反而都搬走了,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王城只剩下几间屋子。

倏忽间一百来年过去了。荆楚又经十一个君主,到了熊眴掌权的时候了。百多年来社会动荡,周天子和各诸侯国之间的关系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楚人以荆山为根据地,开濮地,征扬越,繁衍人口,虽说每个楚君都有业绩可谈,但在开疆拓土上却没有熊渠那样的起色。在周天子耳朵里,荆楚是个虎狼之地,楚人只是一个概念,是与虎豹豺狼一起生活在大山里的野兽。熊渠威震荆山扫荡江汉的英雄业绩一闪而逝,成了隔世的传说。

直到有一天,那块石头开始作怪,楚君找到先王奋斗的荆山深处来了,才使熊渠的梦想开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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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经历的一些事情,一些感悟,一个大学生在校园,然后走向社会,经历的酸甜苦辣,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追梦的人。
  • 三生锁镜:海棠花妖

    三生锁镜:海棠花妖

    她是凡间的河神,为了救一个自己心爱的男子而消失,没有轮回,不能转世。她是花神与水神的女儿,天帝封的公主。天帝生辰宴会上,她见到了他。那一眼,却仿佛是过了万年。如果你看到了他,千万不要恋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微笑,他的心。千万不要,再爱上他。可若是我已经陷入了他的温柔,该怎么办?从再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沉睡了一万年的灵魂在她心底苏醒。她是谁?是小小的河神?是天界的公主?或者......谁都不是。藏在传说中的轮回之境,封印的是自远古便存在的神物,三生盘。三生盘中的三生镜,渐渐浮现出了她的三生。
  • 勾魂梅花令

    勾魂梅花令

    在明朝年间,因个人利益引发的江湖恩怨,个人,江湖,朝庭之间的阴谋,争斗,错杀.......
  • 沉沉的罪

    沉沉的罪

    她带着身上沉沉的罪,漂浮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救赎她,她生于人海,死于口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