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夜两人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到了天亮时分,漪笑才觉得有些累了,慢慢地睡了过去,差不多九点多的时候,漪笑被窗前的两只金丝雀儿吵醒了,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悦耳,漪笑再也睡不着,便起了身。漪笑揉了揉眼,笑道:“邱哲,听说西山的海棠开得极好,不如我们……”
她侧身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已经空空如也,林邱哲早已经不知去向。那床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漪笑喊了声邱哲,并无人应她。
漪笑收拾了一番便下楼去了,有三四个用人在打扫客厅,见了她都恭敬道:“夫人早。”
静姝也正睡眼朦胧地走下来,满身的酒气,眼圈又红又肿。昨天婚礼上不曾见她,漪笑只当她贪玩去了,不想竟是在家里。漪笑为她拢一拢外套,笑道:“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可别把胃喝伤了。”
“昨天去周家陪其润哥喝酒了,我们隔着一个房门,他坐在房间里面,我坐在外面。我们两个说了好多话……”静姝眼里满是欣喜和娇羞,说到一半,却顾念起漪笑的感受来,忙转了话题道,“我哥可真是拼命,新婚燕尔还惦记着公司的生意。”
漪笑道:“难怪他早早地起了,原来是去公司里了。”
静姝道:“我哥没有同嫂子说吗?”
漪笑摇摇头道:“兴许是他见我睡得沉,不便叫醒我。”
静姝在她身边绕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昨天我哥待你可好?”
“问这些,也不害臊。”漪笑把头一低,静姝看了一眼,贼贼地笑着:“不问我也明白,你脸上都写着了。从下楼到现在嘴角一直抿着,明眼人都瞧见了。”
漪笑脸上一红,问道:“邱哲的午饭在哪里吃?”
静姝把手一摊回答道:“不清楚,有时候随便吃些蛋糕打发了,有时候就让用人送过去。”
两人说着话,已经有用人准备了早餐,静姝选了一份西式的吃了。漪笑喝了两口粥,对用人刘妈道:“麻烦刘妈给我准备些菜肉,顺便发些面。”
刘妈点点头就去办了。
发了面,剁了菜肉,漪笑一个人留在厨房里做包子。她不知林邱哲喜爱什么口味,就猪肉馅和青菜香菇馅的各做了一些,又煮了一碗西红柿蛋汤,一盘酱牛肉,一叠清炒虾仁。临走前盛了两碗米饭,用保温盒小心翼翼地装了才让司机送她去公司。
漪笑上楼的时候,林邱哲当真在吃蛋糕,手边放了一杯咖啡。她用手碰了碰,却是凉的。林邱哲也不抬头,听闻脚步声,就说道:“替我换一杯也好。”
漪笑笑了一声,说道:“你的秘书已经出去吃饭了,只有你这个老板还在拼命。”
林邱哲没想到漪笑会来,见了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保温盒,故意笑道:“你送得太晚了,我已经吃饱了。”
“那么我就送去给你的会计吃,我上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在啃馒头。”她说着就要走,却被林邱哲一把揽在了怀里。她顿时一愣,心里砰砰乱跳了一阵,忙轻推开他,道:“不闹你了,我带了双份的,我们坐下来一起吃。”
漪笑把饭菜一一摆放在小桌上,几个精致的小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林邱哲应酬惯了洋人,吃多了西餐,偶尔见到这般精致的中式菜色,一时忍不住用手拿了一块虾仁塞进口中,说道:“好吃,刘妈的手艺见长了。”
漪笑道:“饭菜是我做的,好吃就多吃点。”她递了一双筷子给他,又夹了一片牛肉到他碗里,“我的拿手菜,你试试。”
林邱哲忙尝了一口,赞道:“我当真没有娶错人。”
漪笑喝了一口汤,听了那一句,只觉得热汤一直从口中暖到心里去。她为他整了整西装袖子,说道:“邱哲,没事的时候陪我去西山看海棠可好?”
林邱哲正要说话,电话便响了起来。他匆匆忙忙接了电话,一口地道的英文,说的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漪笑等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说道:“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就陪你去,想去哪儿都好。你见过薰衣草吗?我带你去法国看看。”
对于法国,漪笑自然是向往的。她点点头,正想说顺便去看一看铁塔,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听了三四句,顿时将电话挂了。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抹了抹嘴角,对漪笑道:“我有急事出去,你赶紧回去吧。”
漪笑来不及说话,他已经快步走了。
2
林邱哲走出公司的时候,阿全见他满面焦急,也不问什么,忙将车子从库里开出来,说道:“老板打算去哪儿?”
“老地方,出事了。”林邱哲上了车,扭头看了一眼刚出门的漪笑,说道,“开快一点,别让夫人跟上来。”
阿全点点头,忙踩了两脚油门,七弯八拐地绕过了几个摊贩。林邱哲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已经看不到漪笑的身影了,才说道:“车子找个地方停下吧,别让人看见了。”
“好,那就拐个弯停余医生的诊所门口吧。”阿全自说自话,便把车子停在余毓祥的诊所门口。林邱哲下了车,也不进诊所,而是带着阿全进了一间矮房子。那矮房子里坐着两个东洋人,一个看起来像是有些头衔的,正叼着一支烟。
林邱哲走进去,叫了声“秋野太君”,那东洋人应了一声,用生疏的中文说道:“你给的那批货怎么回事?都发霉了。”说着他打开了一盒药,挖出两粒药片来,黑色的药片上泛着星星点点的霉斑。
林邱哲看了一眼,说道:“会不会是仓库漏雨,你们保存不当?”
秋野道:“混蛋,货才从你手里转入三天,这些天没有下过雨。”
林邱哲不说话,看了阿全一眼。阿全眼珠子一转,随即拍了拍额头,然后慌里慌张跪下来,道:“秋野太君饶命,是我拉错了一批货,这批货本来是林老板关照我要留给‘那一边’的。我……我一时大意给拿错了。”
秋野从腰上掏出一把枪,对准了正在磕头的阿全。林邱哲呼吸一滞,道了句“不要”,却听“砰”的一声,秋野手里的子弹已经飞了出去。阿全疾呼一声,就听到身后一扇玻璃窗子噼里啪啦落下来,碎玻璃落了一地。
秋野对另一个东洋人道:“出去看看。”
仓库里的另一个东洋人举着枪开了门,门外面横躺着一个人,被秋野打中了脑门,血流了一地。
秋野说:“把人带进来。”
那东洋人把人拖了进来,是一个女人,差不多二十几岁,样子很清秀。林邱哲一眼就认出是个中国人,秋野看了一眼,说道:“可恶的奸细,看看身上有什么,没有就拖出去埋了。”
阿全战战兢兢地看着东洋人把那女人的尸体拖走,只觉得呼吸几乎要停滞了。他瞥了林邱哲一眼,却见他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把发霉的药片重新包装好。
秋野拍了拍林邱哲的肩膀,说道:“阿全是你的狗,不能死。这次我相信是你不小心,再有下一次我连你一起杀。”
林邱哲点点头道:“太君要的货,我明天天亮之前一定送到。这一批货我要拿回去重新处理一下,那头正在催。”
秋野把枪收起来,点头道:“邱哲君,新婚快乐,听说你的夫人很漂亮。”
林邱哲微微颤了颤肩膀,他望着黑漆漆的仓库,这里弥漫着中草药的苦涩气息。他是个药商,闻惯了草药味,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这像是死亡的味道。他第一次觉得害怕,怕哪一日得罪了东洋人,他们会拿漪笑来报复他。
林邱哲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给林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3
漪笑从街上买了些羊绒毛线回到宅子里,却不想林邱哲已经比她先一步回来,正坐在一楼的小花厅里剪花枝。他穿着一件家常的羊绒衫,黑色的羊绒已经洗得退了两三分颜色。漪笑走进去,拿了一把剪刀站在边上修剪一株天竺葵,笑道:“堂堂林老板,怎么穿着旧衣服?”
“以前我一个单身汉,哪里有女孩子陪我买衣服?况且我公司忙,也没工夫顾这些。”林邱哲见桌上放着五六卷羊绒线,有黑的,烟灰的,咖啡的,便笑道:“你是买来为我织毛衣的?”
漪笑点头道:“我看了你的衣柜,除了西装是崭新的,羊绒毛衣都已经穿了一两年了。再过几月天就冷了,羊绒衫旧了可就不保暖了。”
林邱哲拉着她坐下来,说道:“笑笑,现在嫁了我,不如就安心留在家里,别再去报社了吧。”
漪笑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我嫁给你,并不是想要留在家中做少奶奶的。做记者是我的梦想,邱哲,你该明白的。”
“你想去我自然不会反对的,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他往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有些宠溺道,“你可真像我母亲,放着林家的少奶奶不做,非得出去做什么新女性。”
漪笑问:“母亲也是这样吗?”
林邱哲有些自豪道:“我母亲从前是杭州华宁日报分社的主编,杭州标准的新女性。”
漪笑笑了笑,说道:“我并不是想做新女性,也不可能同母亲相媲美,我只不过想用我的笔来写尽金陵的人生百态罢了。”她说这话的同时,已经拿了皮尺娴熟地在他身上丈量着。她让他站起来,皮尺箍在他的腰间,她低着头那样认真专注。他闻到了她发丝的味道,是浅浅的茉莉香。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漪笑只觉得心中一软,旋即两只脚腾了空,她吓得轻轻叫了声“邱哲”,就听林邱哲说道:“笑笑,你可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
漪笑点点头,说道:“自然是愿意的。”她有些羞赧,又道:“邱哲,以后别睡沙发了,那样凉。”
林邱哲原本是想吓一吓她,抱着她上楼罢了,听她这样说,整个人愣在那里。他脸上又惊又喜,她终于愿意接受他了,她终究是心甘情愿的。他以为他和漪笑一辈子只能相敬如宾地度过了,没想到她竟是愿意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林邱哲的。
他把她放下来,却依旧紧紧揽着她。他吻着她,那样慢那样轻,像是害怕伤了她。
漪笑有一瞬间的反抗,但是到最后,她竟不由自主地迎合他。她将他紧紧抱着,他轻轻撬开她的嘴,像是在汲取她舌尖的芬芳。她觉得一切是如此美好,没有什么理由去反抗。两个人缠绵了一阵,直到听到落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两人才仓皇地分开。
漪笑慌乱地理一理头发,说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毛衣?”
“笑笑织的都好。”林邱哲抹了抹嘴巴,为漪笑整了整头发,“等明天忙完一单生意,我们就去西山看海棠。下个月我们坐船去法国,你觉得如何?”
漪笑笑得极欢愉,道:“你可不能食言,否则我就把你撇下,一个人去了。”
林邱哲点头道:“我要是食言,任由你处罚。”
漪笑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像一个孩子。“你要是食言,我就罚你吃奶酪。”
林邱哲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奶酪?”
漪笑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来。“我自然是问刘妈的。”
两人正说着话,静姝兴冲冲地跑进来,竟不知林邱哲今天回来得这样早,见他也在花厅里,便稍稍收敛了一些,说道:“嫂子,我听说戴尔斯餐厅对面开了一家店,是专卖花露水的,不如下午一道去看看?”
漪笑点头道:“好啊,我正好想买一瓶花露水。趁着这两天有假期,倒是可以去看看。”
静姝绕过林邱哲,拉着漪笑说说笑笑就出门了。
4
漪笑虽说是与静姝一起去买花露水的,然而一路上却是只往商场里跑,进了商场就一头钻进男装店,她就拿起各种款式的毛衣看了又看。静姝知道漪笑是要为林邱哲织毛衣,也不催促,只管自己去了女装店里选衣服。
漪笑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静姝早已经提了四五个袋子,她笑盈盈说着哪一件是给自己买的,哪一件是买给漪笑的。漪笑笑着看了看她为自己挑选的衣服,说道:“我们回去一件件试给邱哲看。”
“你出门还惦记着我哥呢。”静姝笑了一声,漪笑却自顾自地往前面走了,边走边说道,“我二姐从不逛商场的,怎么会在这里?”
静姝在后面跟着,远远地看到沈家二小姐莫姚从一家铺子里出来。莫姚依旧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衫,很随意,与这里的装饰格格不入。她步履匆忙,似乎并不是来逛商场的。漪笑跟着她走了一段路,也不叫住她。
静姝说:“怎么不喊她过来一起逛?多个人更热闹。”
漪笑正打算跟上去,却看到一个男人向莫姚迎面走来,那男人差不多四十左右,穿着一件西装,头上戴了一顶帽子。莫姚看了看四周,略显紧张地走向他,然后慢慢挽住了他的胳膊,转身往前面去了。
原来莫姚心中已经有人了,难怪任凭余毓祥如何努力都于事无补。只不过那男人的年纪大了些,实在配不得莫姚。漪笑好奇地跟了几步,差不多隔了百米远,见莫姚与那个男人亲热地说笑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却放开了他的胳膊。
那个男人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了莫姚身上,莫姚忽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飞快地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里。随后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莫姚把脚一跺,气愤地脱下西装扔给了那男人,然后气呼呼走了。
那男人也不去追,慢吞吞把西装穿好。漪笑只觉得两人的关系十分奇怪,却又不便问,就带着静姝往别处去了。
静姝望着莫姚的背影,漫不经心道:“余大哥比他好上千万倍,也不知道沈二小姐是怎么想的。”
漪笑帮她提过两个袋子,微笑着说道:“这就叫繁花入各眼,今天看到的事不要同外人说,免得将来两人不成,我二姐在外的名声不好。”
静姝点一点头,也就闭口不言了。两人去店里为林邱哲挑选了几件合身的西装和三四条领带后才回家去。回到家中,四下里静悄悄的,用人们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刘妈在厨房里洗水果。
漪笑提着西装,朝楼上喊道:“邱哲,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不见林邱哲答话,静姝也朝楼上喊了一声“哥”,然后提着西装就要上楼去,刘妈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老板出门了,说是公司里有事,弄不准回来的时日。”刘妈拿围裙擦了擦手,从小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给漪笑,又道:“老板说这是给夫人的,若是他七天以后还没有回来,夫人和小姐就悄悄收拾了东西去他信上所说的地方住下来。”
漪笑顿时心里一沉,他们刚结婚,他还没来得及陪她去西山看海棠,就已经忙于奔波生意了,一出门便是六七日。
她问刘妈:“邱哲他经常这样出远门吗?”
刘妈还未作答,静姝已经先一步说道:“倒也不是,去年有一次哥哥出过一次门,也留了这样的信,但是两天以后就回来了。”
漪笑提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望了望安静异常的宅子,问刘妈:“用人们都去哪里了?”
刘妈拿围裙擦着手,不敢正视漪笑,只是低着头看着锃亮的大理石砖,有些吞吐道:“跟着老板一道出门了,这些天就只有我一个人照顾夫人和小姐,委屈两位了。”
漪笑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言。她默默地把买给林邱哲的西装提上楼去,一件件仔细地挂在了衣橱里。她又把林邱哲素日里穿旧的几件西装拿出来,准备晒一晒,却在一件黑色的西装里摸到了一粒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拿一块帕子包着,放在衣服的内侧口袋里。她把那小球取了出来,是一粒喷香的丸子,像是一粒糖。她只当是粒香丸,又把那东西放了回去。
这时候,刘妈在楼下喊她:“夫人,有电话找您。”
漪笑应了一声,忙下楼去。她以为是林邱哲来的电话,提起听筒便问道:“邱哲,你去了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漪笑顿时觉得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唤了声“其润”,那头才响起一个男声:“笑笑,我想见见你,只是见见你就好。”
漪笑心口怦怦地跳着,却不是多年前初遇时的那种心跳,更多的是心虚,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偷吃了东西的孩子,害怕被别人知道。她吸了口气,说道:“等邱哲回来,我们请你吃个饭,那日婚礼你没有来,邱哲倒是唠叨了许久呢。”
“够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厉喝,只听“砰”的一声,电话就干脆利落地被挂断了。漪笑在桌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起来,周其润又摇了电话过来。这一次她稍稍定了定心,就听周其润说道:“笑笑,你当林邱哲是天,你却不知道他的另一面。你当真以为他能与你白头到老……”
“你不要再说了!”这一次却是漪笑挂断了电话,她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轻飘飘的纸偶。周其润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漪笑不想去思考,林邱哲是自己的丈夫,她理应相信他的一切。
5
九月的阳光正浓,林邱哲出门的第三日,正是周其润与沐筝第二次举行婚礼的日子。林邱哲不在,没有人陪漪笑回娘家,想来她必然不会去参席。沐筝与周其润的婚礼办在了租界的教堂里,此刻沐筝正在教堂的休息间里换喜服,而林邱哲就坐在隔壁的一间房间里。
房间里除了林邱哲,还有林宅的几个用人,此时男用人们皆穿着崭新的西装,女用人是西洋礼服,反倒是林邱哲只穿了一件半旧的家常衫子,一副用人的打扮。
林邱哲面前摆着一只皮箱子,里面有三四支枪。他选了一支放入裤袋里,说道:“你们拿了枪,就照着原计划做。一会儿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可乱了计划。”
“周少爷的婚礼轰动金陵,老板您这样子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轰动金陵才好,人多了场面乱,谁也顾不得我们。”林邱哲说着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顶毡帽带在头上,稍稍压低了帽子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几个人搭伴陆续往外走,林邱哲跟他们在后面,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紧紧握着那一杆枪。就在林邱哲走出房间的时候,沐筝已经换好婚纱出来了,两个人碰巧打了个照面,林邱哲下意识将头低了低。
沐筝站在那里,说道:“你站住。”
走在前面的用人们有些急乱,也都握住了枪看向林邱哲。
林邱哲却慢慢抬起了头,笑道:“不知这位夫人有何吩咐?”
沐筝自小养在闺中,定是没有见过自己,林邱哲打算搏一把。
沐筝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道:“你的帕子掉了。”
林邱哲往地上一看,竟是他常带在身边的一块蚕丝帕子,定是他握枪的时候顺势滑了出来。他低身捡起来,把帕子捧到一个用人面前,说道:“少爷,小的弄丢了您的帕子,您看……”
“扔了吧。”那人冷冷道了一句,就带着舞伴继续往前去了。
林邱哲重新压了压毡帽,几个人跳上了一辆缠着绸丝带的婚车,那辆车排在车队的最末尾。
新郎新娘行了西式的婚礼仪式后带着亲友纷纷上了车,林邱哲看着前面的车慢慢开走,紧跟在后面。阿全坐在副驾驶座上,脱下西装外套在那里指挥道:“前一辆车是阿强的,两公里后有一个小山弯,老板就在弯前停下来吧。”
林邱哲点点头不说话,开到山弯前,一辆婚车正停着。车子引擎呜呜地响着,像是在催促着什么。阿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下了车,那辆婚车上的司机也下了车,两个人互相递了个眼神,那人走到林邱哲的车面前,利索地扯掉了红带子,便开着车往前去了。
林邱哲与阿全上了另一辆车,继续跟在婚车队的后面。
阿全说:“东西虽说出了租界了,可是想要运出城去,到底是不容易的。”
“东西暂时运去毓祥的诊所里,出城的事还要再计划。”
阿全急道:“可是他们那里等不得了,那头已经催促好几日了。”
“他们欠了我们四五万的货款不还,倒是来催我们了。”后面的一个用人说道,“依我看,倒不如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林邱哲问阿全:“那天被东洋人打死的那个女人被如何处置了?”
“东洋人以为她死了,把人扔在了乱葬岗。”阿全停了停,放低了声音道,“那女人受了重伤,被沈家二小姐救走了。”林邱哲飞快地抬起头看了阿全一眼,阿全又狠命地点了点头,“就是沈家二小姐,我不会看错的。”
林邱哲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事不要同毓祥说起,你只当没看到。”
阿全似乎觉出些什么来,连忙没命似地点头,道:“自然不会说,我懂得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