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瞄了一眼穆识子,惊讶于父亲说谎。
林工才为难地说:“对不住,穆先生,我也是没办法。”
穆先生正色道:“出了这种事,你打算怎么样?”
林工才收起铅笔头,合上本子:“弹弓子和枪不同,谁不能做一个呢?娃们用得多了。要我说呢,谁有那玩意儿,还是趁早扔了吧,免得招事。哦,差点忘了,兵部又有新告示了,在演习期间,所有人不许出城,有急事出城的,哨兵要彻底搜身。刚才一溜烟说,他看见哨兵连马车底下都搜个遍,还有,城外也都布设了岗哨。”
“搜什么?”穆识子问。
“古董、武器、信件之类的吧?先生继续教书,我还要去别人家看看。”林工才起身离开。
穆识子目送走林工才,目光落在石多哥身上。
小喜关上院门,转身回来小声地问:“你们猜,会是谁干的?”
穆识子道:“刚才林警察不是说了吗?有弹弓的娃们要小心。”他看着石多哥,从屁股下面拿出信:“这信,送不出去了?”
“是呀,如果出城都要检搜查,怎么把它带出去?”石有书问。
“好办!放在鞋垫下、缝在衣服里,装在粮食里、怎么带不出去?”石多哥说。
“带出去好说,谁去送?半道还有土匪长矛会,不安全,除非直接送到西安,再寄走。”石有书看着穆识子。
“万金回来了,他过些天要去西安。”云妹儿说。
“万金?他从英国回来了?”石有书问。
“他现在叫乔治万,替洋人做事,官兵不敢找他麻烦。我爹说,这年头,多大胆的人都有,但有谁敢惹洋人吗?”云妹儿的语气里显得有了底气。
穆识子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乔治万?什么怪名?”小喜说。
“乔治是他的姓,哦,不对,乔治是他的名,唉,也不对,我也不知他是怎么起的,反正他是英国人的军火商。”云妹儿答。
“军火?”石有书不懂了,低头嘟囔着,“乔治万,军火商?英国人,万金?”
“我知道,云姐和万金定的是娃娃亲,对不对?”小喜笑道。
云妹儿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嗯。”
院门哗啦一下被推开,一溜烟风风火火跑进来。
“一溜烟!你怎么不敲门?”小喜不高兴地说。
一溜烟一眼看到桌上的糖块,抓起一块扔进嘴,吧唧着说:“告诉你们一件稀罕事!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大伙不吱声。
一溜烟一字一字崩出来:“费——大——脚!”
“嗯?”石多哥白了他一眼,“烂嘴!”
小喜、云妹儿和石有书扑哧笑了。
一溜烟又抓起一块糖塞进嘴:“我烂嘴?告诉你们,费大脚,死人!官兵从垣下的洞里挖出来的!”
屋里哗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石多哥。
穆识子问:“一溜烟,费大脚是怎么死的?”
“天知道,从洞里挖出来都……”一溜烟把糖块使劲咽下去,“肚子上有伤口,但冯营长说是给人闷死的,算是活埋吧。”一溜烟在桌上搜寻一番,没再发现什么可吃的,抓起穆识子的半杯茶水咕咚咚喝下去。
云妹儿、小喜害怕地捂住嘴。
“后来呢?”石有书问。
“后来?又扔回去埋了。”
“谁干的?不破案?”穆识子问。
“费大脚?算个屁。无头案,怎么破?我走了!”一溜烟出门前回头补充道,“不太平,都小心!”
屋里的人看着石多哥,目光里含有畏惧。
“我……我走了,我还饿着呢。”石多哥欲言又止,转身朝门口走去。
“多哥。”穆识子叫住他,“别忘了温书,明天讲新课。”
石多哥点头,离开。
“石多哥杀人的事是真的?”小喜看着大家问。
“他讲的许多事,不见得是假的……”穆识子喃喃道。
3
兵部里,乔治万打开一只精美的木盒子,露出一把崭新的连发左轮手枪。游克文眼睛一亮。
“455WEBLEYMARKⅥ,见面礼,一点心意。”乔治万流利地蹦出洋词。
游克文听得有点蒙。
乔治万补充道:“就是威伯利斯科特连发左轮手枪,英国军官的标准佩枪。”
游克文拿起枪,爱不释手:“这枪,你能进口?”
“当然。”乔治万瞟了他一眼,“只是……”
“请讲。”游克文的兴趣全在枪上。
“我爹和戴老肥一家的安全要由司令关照了。据说司令要求戴老肥一家出一半军饷,这恐怕强人所难了。”
游克文沉默片刻,淡淡一笑,“你放心好了。”看着手里的枪,“咱们谈谈交易行吗?”
石多哥回到家,发现全家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看来,他们知道了费大脚被杀的事属实,而且,青铜匕首的事也是真的了。
石老蔫对十四姑说:“做饭去。”十四姑退进厨房。他又瞄了一眼石有书,石有书缩回房间。石老蔫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多哥,过来。”
石多哥跟着走进石老蔫的屋。
石老蔫合上门,劈头就问:“费大脚是你杀的?”
石多哥点头。
“你偷了我的青铜匕首?”
石多哥点头。
“拿它杀了费大脚?”石老蔫逼过来。
“扎伤了他,后来他怎么跑进墓里去的,我就不知道了……”石多哥像在嘟囔。
“匕首呢?”
“扔了,找不着了。”
石老蔫抡圆了胳膊,抬手要打,又缩了回去:“你那天去杂树林干什么?”
石多哥反问:“您在那干吗呢?”
“老子拉屎。”
“拉屎不脱裤子?”
石老蔫抬起手,又缩回去。
“爹,我不瞒您,您也别瞒我了。”石多哥用手挡着脸说。
“啊?你知道什么?”
“全知道。”
“说!”
“那您先得答应我两件事。”
石老蔫抬手又放下:“好,不揍你。”
“不是打不打的事。”石多哥后退几步。
“妈的,快说!”石老蔫急了。
石多哥招架着,边退边说:“第一,十四姑是大哥媳妇儿,我的嫂子,不能嫁给三哥。”
“你?你懂个屁!”
石多哥用手护着脸:“答应不答应?”
石老蔫急得双手捂头:“娘的,我答应。”
“第二,赶集是咋回事?您得告诉我们。”
“屁!”石老蔫一跺脚。
石多哥转身要走,被石老蔫一把拉住:“多哥,我定会告诉你们,但现在不行!”
“为啥不行?你怕财宝让我们吞了?”
石老蔫一把捂住他的嘴:“小点声!你看见什么了?啊,你看见了?小兔崽子,我说你去杂树林转悠啥呢!”
“我不去杂树林,也能看见。”石多哥神秘兮兮的。
“啊?在哪?”
石多哥一歪头:“第二件事您还没说呢。”
石老蔫张口闭口几个来回,脸憋得铁青。
石多哥说:“算了,不为难您了,跟我来。”
“去哪?”石老蔫问。
“跟我走。”
石多哥和石老蔫一前一后走出屋。石有书和十四姑分别从屋里和厨房探出脑袋。
石老蔫对石有书说:“有书,你去戴老肥家,把那碑字拓完。”说罢与石多哥出了门。
“这爷俩怪呀,咋回事,有书?”十四姑问。
“我哪知道。”石有书也往外走。
十四姑拦住他:“有书,有件事我还真得问问你。”
石有书有点慌神:“……啥事?”
十四姑一把拽住他:“你别走呀!”
石有书赶紧挣脱开:“嫂子,别拽我。”
十四姑火了,“哟哟?我不能拽你了?”拉住他的衣服不撒手,“不行,你先给我表个态再走!”
石有书露出为难的神色:“嫂子,我……”
十四姑严肃地说:“你坐下!”
石有书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好,说就说,反正也要说。”
十四姑坐在他对面,盯着他问:“有书,家里的事你咋想的?”
石有书难为情地低着头,憋了好一会道:“我的态度很明确,不行!”
“我也觉着不行,这算怎么回事?哦,说走,一拍屁股就飞了?家当都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镇里的人会咋想?这家人干了啥坏事,跑了?那不行,不能叫别人冲咱们吐唾沫,背后吐也不行。咱们一家人行得正,不干灰溜的事。老大老二死得惨,咱们一走,谁给他俩上坟?过年的时候谁去往坟上插香倒酒?你想过没有?”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
石有书觉得跑题了,慢慢抬起头,疑惑地问:“你……说这事?”
“对呀?这事不算大?”
“我还以为你……”石有书瞥了她一眼。
“啥?”
石有书嘟囔着:“我还以为你说嫁人的事。”
十四姑蒙了:“嫁人?嫁谁?”
石有书避开她的目光,无奈地摇摇头。
“咋不说话?”十四姑问。
“爹不是让你嫁给我吗?”石有书的眼泪打着转,快掉下来了。
“啊?”她愣了愣,恍然大悟他这些天跟自己别扭什么。她大笑起来,眼泪差点笑出来:“爹?爹是晕了头?”
“对呀。”石有书声音极低。
十四姑收住笑,忽然瞪着他说:“叫我嫁给你?叫我嫁给你?你们爷俩疯了?背后打我这主意呢?我说你们一天到晚嘀嘀咕咕地干啥呢,原来想叫我嫁给你?啊?”
石有书站起身连忙解释:“唉,唉,嫂子,这是爹的主意,我可没这么想,我能这么想吗?我跟他表态了,你是我嫂子,这事不可能!”
十四姑气得说不出话来,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终于破涕为笑:“老三,就算我不是你嫂子,我也不会嫁给你!”
石有书呆呆地看着她。
十四姑继续道:“你不是不知道,镇里的那帮龟孙尽打我主意,什么费大脚、老机、一溜烟,呸!我能瞧得上他们?我中意的是你大哥那样的爷们儿家,就说咱俩不是一家人,我能嫁给你吗?我就是嫁给土匪也不会嫁给你这……”
石有书睁大眼睛。
十四姑忙改口:“嫂子我说错了,我是说,不会的,我就是你和多哥的嫂子,谁说什么都不行!”
石有书放心了,面色平和了许多:“那就好……好着呢。”
十四姑沉静了一会,问:“唉?咱俩开始要说什么来着?”
石有书答:“不是说赶集的事吗?”
“对呀,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有书,咱得劝劝爹,不能由着性子来!”
“对。再说,现在想出去也不容易了,官兵把着城门呢。”
砖窑的洞口伸出一只手,石多哥抓住石老蔫往外拽。石老蔫从地道钻出来,一脸土灰,张着大嘴倒着气。
石多哥唤着他:“爹!爹?”
石老蔫恢复了神智,惊慌地环顾四周。
“没别人。您爬到头了?”
石老蔫吐了一口泥痰,抹了一把脸上的土,惊诧不已地点点头。
“我没胡说吧?费大脚和老鱼当时差这么一点就挖通了。”
“老鱼?老鱼是郎中,他能干这事?不会!”
“他已经跑了,他知道我认出他来了,怕我告诉兵部逮他。费大脚是个笨蛋,他一定是靠老鱼才知道地道怎么挖。”
“老鱼怎么会知道杂树林下的宝藏?”
“他没准早就是一老贼。”
石老蔫恍然:“我的天,那天晚上去我屋的那个火枪贼不会就是他吧?”
石多哥把洞口用砖封上,石老蔫也随着他抱柴草伪装洞口。“多哥,这件事你得把嘴封严实了,算是为爹保密,不然,叫官兵知道了,咱家定遭殃!”见石多哥直直地盯着自己,“你……听见没有?”
“爹……您是怎么发现那个藏宝洞的?”石多哥问。
石老蔫用褂子擦着脸:“有一回我在林子里撒尿,那尿呢,一直朝一个小洞里流,堵也堵不住。我还以为是老鼠洞,用铲子一挖,好家伙,一个大洞!里面的东西……你也看见了。”
“咋会那么巧?”石多哥将信将疑。
“祖上积了八辈子德,叫我抄上了呗!宝藏在咱家的杂树林地下,那就归咱家。”石老蔫看着伪装好的洞口答。
“您知道那块地有宝物,所以和戴老肥打牌九,赢了他,对不对?”
石老蔫一惊:“不对!”
“打麻将那晚,我在一边看得真真的。”石多哥忽闪着眸子说。
“那又怎样?”石老蔫不屑道。
“这是……盗墓。”
“那根本就不是墓!”石老蔫辩解。
“可地下的东西不是咱家的,兴许……是云妹儿家的。”
石老蔫火了,跳起来指着他:“放屁!你个兔崽子!那都是古人藏下的。哪件古董上面写着戴家呢?再说,我最先把带字的匕首图样给戴老肥看,就是要看看他认识不,他看了,不认识,也就是说那地下的宝和他家不搭界!”
“那您为啥不全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