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想起那日在罪神台上,她站在自己身边的情景。
众神之上的紫微帝君,曾一人率领神界将士,抵挡突袭的魔界千军万马力挽狂澜,那时他没有心慌,父尊突然离世,皇兄下落不明,面对一众心思叵测觊觎神位的上神,那时他没有心慌,北海龙王联合一众龙族发难,妄图让仙界脱离神界掌控,他一人擒下四大龙王,那个时候,他没有心慌。数十万年来,紫微帝君一贯温润宁和,即便在元清天尊寂灭、皇兄乾坤重伤、魔界紧逼,神界最危难的时候,众神只要看到紫微帝君的朗然身姿立于九天之上,便会陡升出一股不败的把握,再见他春风拂面的淡淡笑容,众神总是能够笃定胜利的归属。
紫微帝君,不仅是六界的神,更是诸神的神。
只有紫月自己知道,他的淡然,是因为自认能够掌控一切的自信,不同于诸神修炼飞身,紫月从一出生开始便有异于常人的神灵,元始天尊对这个侄子疼爱有加,他说,他才是天生的神。虽出生尊贵,紫月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元清天尊与尚未成魔的元麓天尊一向不和,毕竟六界之尊的位子,没有人会不动心,紫月年纪尚幼,虽不能像皇兄乾坤那般能征善战,却已经可以为元清天尊在后方巧妙安排,笼络人心,为元清天尊赢得众神的支持,最终元麓天尊堕仙成魔,神魔一战,魔界虽比神界多出几倍实力,元清天尊却在他这个小儿子的缜密部署之下,反败险胜。其后神界重创,元清天尊元神寂灭,乾坤下落不明,一众上神见紫月不过少年之身,对六界帝尊之位不禁暗暗垂涎,紫月临危不乱,暗自周旋,刚柔并济,既让众神看到了他在神界颠覆之际力挽狂澜的能力,又与作乱的诸神短兵相接,让神界第一次见到一向站在父尊皇兄身后那个有着温润笑容的少年真正的实力。此后,他代掌神界数万年,同时寻找下落不明的乾坤,待乾坤归来,归还神座,自此一心辅佐天帝,兄弟二人崛起神界,平复仙界作乱,收服人界六宗,让六界恢复秩序。自那以后,没有人再敢小瞧这个少年。天帝乾坤特赐予这个弟弟“帝君”神号,封中天之王,统领神界诸将。紫月的可怕,在于他永远能够猜透人心,别人却不知他温润如玉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他情绪不露,内心永无波澜。
然而自从遇到洛绯,她的事情,似乎总在他的意料之外,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一时悲悯救下的小狐狸,似乎看不见他身上的万丈荣光,那句“你一定很寂寞吧?”轻易的让他几乎封冰的心,泛起了涟漪。
这只是自己对一只小妖的悲悯。紫月这样对自己说。
洛绯跪在地上,她的上方挂着那几十个被水精残害的孩童转世之后的名牌,若祝福成功,他们的名牌会放出淡淡光芒。可是几遍迦籣经下来,尽管洛绯数次死去活来,这些名牌都没有任何动静。
冥王心中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福缘又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的得到。
洛绯一字一句的诵读,好像有一道利爪在撕扯着自己的心脏,生生从她的胸中挤出一口血来。
“唔……”她没忍住,将那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紫月起身。
一道白光落在洛绯身边,白翳正好接住倒地的洛绯。“诵经好玩么?你一只小妖,真准备一心向道了?”他嘴上开着玩笑,眉头却是皱的紧紧。
冥王站起来:“今日我们冥界真是热闹,刚送走一个魔君,又来一个妖王。”他转而对紫月道:“帝君别误会了,他们可并非本王冥界的常客。”
紫月没有理会冥王一语双关的玩笑,只盯着殿下二人。
“不就是几句破经文,本王来念便是。”白翳捡起卷轴,却被一道紫光弹开。白翳抬头,冷冷看着紫微帝君,不管是谁,若要伤害他的小狐狸,他可是不同意的。
洛绯虚弱的推开白翳,自己勉强撑住:“你让我自己来吧。毕竟我吃了水精的灵丹,不能……白吃。”
“你又来了。”白翳皱眉,洛绯的固执,早在她待在七星谷待的那段时间他就领教过:“若是祝福不成,你打算跪在这儿念到死吗?”
洛绯冲他虚弱一笑:“不会……不成功的,我……我人品好啊。”言毕,再度翻开经书,现在这些经文,看在她的眼中,都如万针刺眼。
“我不许你念!”白翳欲抢,洛绯动指笼出一道结界,将自己罩住,对结界之外的白翳道:“我若死了,你给我收尸我就很开心了,你要是非要现在插手,我真的会不高兴的。”
一道紫光闪过,覆在洛绯的结界之上,让白翳再也无法闯开。
紫月一步步走下殿来:“冥界威严,不容亵渎。”他看一眼白翳:“谁也不能帮她。”
白翳指着紫月,对洛绯道:“这次你总该看清楚了么?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神君。”
洛绯不作回应,在结界中再次翻开卷轴,她忍着蚀心之痛,平心静气,怀着一颗诚心诵读,紫月和白翳在结界之外看着她。白翳的焦急担心写在脸上,他看看洛绯,再看看那几个毫无动静的名牌,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名牌再无动静,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必要抢人!
“亮了亮了!”殿上一个鬼差突兀的喊了一声,神经紧绷的众人这才纷纷去注意名牌,发现那名牌果然亮了一个。
似乎洛绯的诚心真的有了效果,一个名牌亮起光芒之后,其他剩下的名牌一个接着一个的亮起,这证明,迦籣经的祝福已经到了那些枉死之人的来世之身。钟垚走到紫月身边,柔声道:“这下好了,不用担心。”
待最后一个名牌亮起,洛绯瘫倒在地,结界消失。
白翳将她抱了起来,洛绯已经力竭,眼睛紧闭,平日里一直弯弯似笑的眉毛此刻却深深的蹙着,长长的睫毛因为眼皮的抖动而不停的颤动,脸色惨白,连唇色也与纸一般的脸色融为一体,她浑身湿透,蜷缩的身体如一只受伤的猫,让人不忍。紫月想上去将洛绯接过来,看看她的伤势如何,刚走两步,白翳却走远一步,防备的看着他:“这下紫微帝君可是满意了?”
紫月看着白翳抱着她离开,无论如何,他应该会照顾好她的吧。
“紫月哥哥,真是谢谢你。”钟垚上前,她低了头:“垚儿感谢你对冥界的维护。”
紫月心中微微一怔,并没太听清楚她的话,只应付道:“无妨,不过是本尊分内之事。”
听他这么一说,钟垚的脸瞬间红了,一张娇艳的面庞愈发显得灿若桃花。紫月并未注意,向冥王告辞。
白翳将洛绯带到七星谷,叫来医术高超的白狐医,命他用上最好的药,最上乘的灵丹。白狐医从来没见过性情随意的妖王像今天这般手忙脚乱,忍不住提醒道:“洛姑娘元神受伤,这些草药仙丹的没什么用,这种伤,只能花时间调理。”白翳道:“既是元神受伤,那本王给她续入元气不就行了。”
白翳不顾白狐医的强烈反对,硬是每日给洛绯注入元气,再加上白狐医的精心调理,洛绯没过几天便醒了过来,白翳心情大好。
白翳十分钟爱给洛绯喂汤,特别是鸡汤,洛绯对此表示十分受宠若惊,白翳却眼一横,道:“你不要乱想,本王只是想着,你若死了,这欠条如何兑现?”他从怀中抓出那张“欠条”:“还欠着债你就想死?”
洛绯无奈:“我身无长物。”
白翳慢吞吞将欠条折起放好:“不是以身相许么?”
“噗~~~”一口鸡汤直飞某人的脸。
“小狐狸!本王的俊脸!本王的白衣服!”
天宫,仙铃叮当。
一小童引着紫月穿过九曲仙桥,来到太乙仙宫后院仙槐下的石桌边,太乙真君正给石桌上的茶盏倒上刚泡的仙茶,见紫月到来,起身相迎:“帝君过来尝尝老神新采的茶。”
紫月看一眼桌上的两个茶盏,仙袍一甩,坐了下来,道;“老神君知道紫月要来。”
太乙真君跟着坐下,将一个茶盏放到紫月身前:“这是老神最近在宫中研究的新茶,帝君不妨尝尝?”
紫月微笑点头,修长的指尖掠过茶盏,并未揭开,又道:“紫月在此,谢过老神君了。”
太乙真君微微一笑,唇边白须迎风扬了扬:“帝君因何而谢?因为老神给你准备了这盏新茶?”
紫月又是一笑,执起茶盏,送至唇边,吹散浮叶,以袖相掩,轻抿一口,一股清流裹夹着清香由唇齿一路向胃,鼻间留香。
“好茶。”他放下茶盏,道:“老神君代紫月受罚,紫月实在过意不去,老神君可照实说与帝尊听,一切过错,均在紫月一人。”
太乙真君听罢,抖抖白眉:“老神司六界之命格,竟一时糊涂将数十人的命格错改,失职是真,无可辩驳。”
“错在紫月,是紫月擅改了那些人的命格,老神君即便出手,也无法阻止,这些,您大可如实向帝尊禀明。”
太乙真君再替二人茶盏各续上一杯:“阻止不了和并未阻止是两回事儿。老神既发现人间命格被改,却任由错误继续,天帝的责罚,一点都不错。”他看一眼紫月:“帝君无需太过介怀老神这里,老神不过只是失职之过,帝尊暂时收回老神司命格的权力,老神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你看,现在挺舒服的不是,还有这闲暇功夫种茶、采茶,邀你紫微帝君前来一同品茗。至于罚的那些俸禄,老神卖几个仙丸给青华圣君他们,自然能赚得回来,帝君无需担心。帝君若是再纠缠此事,反而坏了老神的苦心。”
紫月不言。
太乙真君看着他,正色道:“有些事情,帝君是该好好想想清楚。虽是师徒,也该避嫌。老神觉得,这种事情,帝君不应由老神提醒。此番帝君为了那只小狐擅改凡人命格,此事由老臣顶下,便不过是失职之罪,若叫青华圣君等人知晓实情,后果又将如何?”
“老神君提点之事,紫月定会注意。”
二人默然品茶,一时无话。
“帝君……”太乙真君放下茶盏,神色认真:“帝君所做的每件事情,老神都相信自有您的用意想法,老神想说的是,帝君的福报,也事关整个神界的福报,不能儿戏。”
紫月回到薇檀宫,穿过后院,所过之处,满园的紫蔓萝大片大片的凋谢,把春柳夏荷吓了老大一跳。紫月吩咐惊慌失措的二人:“这些时日就说本尊闭关修炼,勿要让人打扰,你们,也不要近本尊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