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公子?!”
无情大吃一惊:想象中,那座森森古宅里的凰公子,本该是个鬼魅模样的人,怎的、怎的……竟是个比女儿家更秀丽脱俗的雅致少年?!
“凰公子难得来府里一回,对他动心的姑娘可不少,可惜了——今晚,你留不住他!”
孙嬷嬷的话,令她眼前恍惚浮现柳果儿谈及凰公子时目中倾慕神色,难怪……果儿也愿嫁个公子宅!
眼瞅着“柳纤纤”失魂儿似的发了呆,孙嬷嬷不做声地走开,穿出小园子的偏门,与候在那里的凰家仆役阿财打了个照面,阿财压低嗓子道:“白县令允了这事儿,愿当月老撮合!”
“凰公子出马,自是水到渠成!”官老爷也帮着这位公子,昨儿还搞定了个状师,有白县令出马,她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些纳闷:“赎身契也给了你家公子,偏偏又绕回来、每回都设着套儿等人钻,这般费尽周章,图个啥哟?”
“请君入瓮,图的不就是个心甘情愿嘛!我家公子从不强娶,赎了身,还得赎心,让人感念着、自愿嫁进门来,方便了洞房之事,凰家古宅迎新人这事儿才算成!”阿财带了抹神秘的笑,话里留了玄机,“三日后,撒网!你与白老爷,可得唱出好戏!”
“三日后?瞧纤纤失魂儿的模样,这三日可得苦了他!”孙嬷嬷可算是个过来人了,心里头可是有把握的,“放心吧,准误不了你家公子的好事!”
二人说天书似的,话里玄机不可猜。
遮掩着,阿财迅速地将那纸赎身契交还到孙嬷嬷手里,互相打了暗号,便错身走开,阿财追着出府的凰公子去,孙嬷嬷又回了彩楼小花园,热情地招呼白县令去了。
一晚无事。
待客人陆续离开,无情也早早地回了房,心里却不怎么塌实,只怕那位凰公子当真不再上门,心里越是搁着件事,眼前越是晃着个影子。
那晚之后,逍遥府里众人可见——孙嬷嬷再不让纤纤出来接客,乐得清闲的“柳纤纤”,却时常独自坐在小花园里发呆,心心念念的,便是那秀丽出尘、花心雅致的凰公子。时常月下把盏,漫漫长夜,自斟自酌,自遣一襟幽怨。
直至——
三日后的雨夜,一顶青呢子软轿落在了逍遥府的门外。
“纤纤,大喜、大喜呀!”
急急奔来的孙嬷嬷,带来的一则“喜讯”,落在无情耳中竟成了晴天焦雷!
“白县令往逍遥府主子那儿下聘礼来了,指名要为纤纤你赎身,今晚就抬了顶轿子来迎着你入县衙府内宅,往后可就在后亭院里养着你、由着你侍候老爷身!乖儿,你可算熬出头了,快打扮打扮,换上新衣,上轿子随老爷去吧!”
白县令?!
那个年过半百的秃顶儿胖老头,那个昏庸无度的糊涂官!怎的会是他来迎纤纤?!
“不、不……我、我不去!”
深感意外的无情,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事不太寻常!
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去?不去也得去!”孙嬷嬷发了横,“这事可由不得你!”
眼瞅着逍遥府的护院壮丁双双上前要将她强行拖出门去,未极细想,无情夺门而出,冲出小花园的月洞门,惊慌中,竟一头扑撞在刚往花园里走来的白县令身上,被人逮了个正着!
“你这是急着想往哪逃呀?”
肥胖的腮帮子晃荡,白县令神色古怪,要笑不笑似的,冲随身而来的差役吩咐:“来呀,捉住他,给本老爷绑了回去!”
粗绳绑缚了双手,挣扎中,众人都听见这草倌儿在凄然叫喊:“官老爷,您发个善心,放过我吧!”
“本老爷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来给你赎了身,这不就是发了善心嘛!”
走到门前,白白胖胖、满身油光发亮的县太爷,却是个心眼儿小、火气儿旺的官老爷,端着官架子指使手下一拨人:“来呀,把这不识抬举的草倌押到轿子里去!”关到府衙后院笼子里,天天“家法”伺候着,饶是个少年郎,他也得乖乖就范!
赎个草倌儿,场面搞得如同捉押囚犯,把人捆绑严实了,猛劲儿往门外推。
就在逍遥府一众人赶着来瞧热闹的当口,站在人群里的蕊儿看到柳纤纤徒劳地挣扎一番,无望地闭了眼,眼角竟滑落泪痕,本是含忧带愁的沉郁少年,眉宇间却浮了一片毅然决绝之色!
即将被人推出门、押上轿,“柳纤纤”一挫银牙,正欲咬舌根、寻个解脱时,忽听门外有人笑言:
“这是哪家山寨的土霸王来逍遥府抢亲,嬷嬷,赶紧与我去衙门报个信,让县老爷赶紧差人来捉了这一干目无王法的贼人!”
这话儿落到耳朵里,逍遥府门内闹腾着的一拨人表情可是精彩纷呈,知县白老爷既尴尬又犯窘,空张着嘴巴答不上话。
本想寻死的人儿倒是怔了一怔,抬眼望去——发了话正往门里走来的少年,素衣轻盈,风致翩翩,竟是无比的秀丽出尘,不正是那夜送了纤纤一只空盏的花间少年么!
“凰、凰公子……”
语声微颤,众人眼里本就是卑微、懦弱的纤纤似乎又恢复了常态,眉目间决绝之色消隐,颦眉时,又流出沉郁忧愁之态——眼中噙着泪花,望着门外走来的素衣少年,纤纤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凰公子似乎本是打这门前经过,听得门内沸反盈天,看得官老爷强行抢人,心中忿忿不平,这才举步迈进门来搅局,进门时,入目一双噙着泪、却充满希冀之色的眸子时,他似乎很惊讶:“原来是你?!”
“嬷嬷,纤纤的赎身契呢?三天前我便问你要了,怎的还不拿来?”他一伸手,这就催人拿赎身契来。
孙嬷嬷像是愣了一愣,“三天前?公子向我要过赎身契?我怎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话儿,当着旁人讲也没什么问题,偏偏无情那日是躲在精舍内宅的屏风后头,亲眼目睹孙嬷嬷将柳纤纤的赎身契、交给了凰公子派来的两个仆役家丁的,此刻再听她抵赖,无情心中更觉不对劲!
“不错!”凰公子这会儿竟也像是糊涂了,分明拿过赎身契的,却又把孙嬷嬷的话当了真,笑笑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只杯子——竟是那夜被白老爷收入囊肿的夜光杯!他将这杯子递至嬷嬷眼前,“这是你该收的订金,等会儿还有一箱子元宝送上门来等你清点数目。”
他招了招手,唤来门外路边一个脚夫,附耳轻声叮嘱一番,脚夫点个头,急急奔着钱庄去了。
孙嬷嬷盯着那只价值不菲的夜光杯,不知在暗自琢磨着什么时,知县老爷却不依了,仗了自个头上戴着一顶乌纱,端足了官架子与凰公子抬上了杠。
“娘娘腔的小子!这草倌儿的赎身契是本老爷先得的,你凭什么跟本老爷抢?”
一句娘娘腔,使得人细眉微耸——众人看出这位凰公子有些不高兴了。
有意无意地挡了门口出路,面容秀丽如女子、偏偏这神态语气有几分男儿的担当——凰公子挡在门前,负手一笑,“岂敢!知县大人要纳了这草倌儿,这可叫人有些不明白——朝廷里风纪甚严,敢问大人是不是向天老爷借了胆,就不怕让人参上一本,骂您老是个品行不端、好色成性的老不羞!”
一句淡淡散散的笑言,赌得官老爷一口气闷在胸口,憋青了脸。
这时,钱庄那边收到口信,已差人送来个小木盒子大小的铁皮箱子,打开箱子,里头搁的银元宝,一块儿都不少,恰好是那天凰家仆役送来的数目。
“喏,县太爷给了嬷嬷多少好处,只管在箱中连本带利取回去,余下的,还请嬷嬷点个数,这就把纤纤的赎身契交给本公子吧!”
满箱子银灿灿的,缭花了眼,加之价值连城的夜光杯,围观之人哗然一片,有目共睹——
今夜,凰公子为个纤纤少年挥金如土,一出手便是阔绰无比,连知县老爷也咋了舌,孙嬷嬷脸上更是笑开了花,急巴巴地退还了官老爷下的聘礼,转而收下了凰公子的聘金,走过场似的,绕了好大一个弯子——薄薄一纸赎身契便又落在了凰公子手中。
解了绑缚手脚的粗绳,在围观之人羡慕的目光中,“柳纤纤”被凰公子牵起了手儿,双双走出逍遥府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