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见自个儿把人给吓跑了,柳果儿也慌了神,在后面边追边喊:“回来——你快回来——”
充耳不闻声声呼唤,无情头也不回,走得利索,掠身拐进街旁胡同里,倏地不见了踪影。
追到胡同里,没找着人,柳果儿无奈又失落,独自在胡同里愣了一会儿,突然提着嗓门,四下里吆喝着传了句话:“无情姑娘——你要是想通了——再来找我——我就住在……”
捂住耳朵,藏掖在角落里的无情,又飞也似的逃出了胡同,压根没听清柳果儿冲她喊的话,独自往枉死城城池里头掠身而去。
不见天日的冥府城池——
街道、胡同、店铺、屋舍……
城里建筑物的各类形态、笼出一片片暗沉沉的阴影。
城中异常寂寥,宛如沉睡中的噬血猛兽,不可名状的感觉袭来,处处都透着莫名诡秘的氛围。
无情胸前挂着那面“阴阳镜”,双手捧着冥火凤冠,独自孤身走在幽暗的城池里头,独见点点冥火在街头巷尾飘忽闪烁,街旁一间间店铺,门户半掩,一盏盏微弱的灯光在门缝里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独自走着的她,突然听到一间店家里头有“人”吃吃地发笑:“北行十里,看到一间黑色小屋,敲门进去!敲门进去……”
这话,许是店铺里的人对客人说的,无情起初并未在意,但,沿街这一路走来,街旁间间门户半开的店铺里头,都有一个轻细发笑的声音传出,像是在给街上独自走着的她指点方向——
北行十里……
一间黑色小屋……
敲门进去……
敲门进去……
……
分明看不到半个鬼影子,但那轻细的笑声,却似从四面八方飘荡而来,不断地灌入她的耳内,听着听着,无情像是被那声音主宰了神智,恍恍惚惚的,竟也飘身往北而去……
北行十里。
城中北街果有一间黑色小屋,屋中刚刚燃亮一盏烛光。
从窗外往屋子里头看,斗室里桌、椅、床、柜……一应俱全,烛光投影,却照不出这些物体的影子,屋中摆设并非实物,只是阳间烧来的冥纸叠出物体的一种幻象罢了。窗下闪动着一道“人”影,屋主人正在家中。
无情走到这间小黑屋的门前,不自觉地抬手,扣指,往门上轻轻一敲……
嘎吱——
门开了。
门里的屋主人与门外的客人相互打量一眼,不由得齐唰唰变了脸色,门里的那位喜笑颜开,两手儿一拍,道:“无情姑娘,我不找你,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门外的无情倒抽一口凉气,连退三步,转个身就想溜之大吉,衣袖却被门里的人拉扯住了。
“你来敲了这扇门,自投罗网了,还想溜么?”
门里笑得像只公狐狸的少年,可不正是柳果儿么!
这两人倒真有缘,山不转路转,兜兜转转的,还是碰到了面。
“稀客上门,快快快——屋里坐!”
方才费好大劲没追到人,回到这小黑屋中歇个脚的少年、可万万没料到无情会自个送上门来!
无情也万万没有料到这鬼地方处处都是陷阱,自打她一进城门,就被暗处只只鬼眼儿瞄着,捉弄人似的,她被那些见不到影子的鬼祟传的话忽悠了去——她急着想躲的人,那些鬼祟却偏要她躲不过去,鬼打墙似的让她绕着弯儿回到原的,纯属看人好戏的鬼心眼!
衣袖被拽得紧紧的,无情无奈转回身来,冲门里少年讪讪一笑:“哈、哈……好巧,又见面了!”躲是躲不过去了,她又再次与这少年面面相觑。
“我说你准能想通嘛!”
柳果儿笑眯了眼睛,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似的,可乐呵了,“你帮我回人间走这一遭,事成后,我借一缕魂魄给你,两不相欠,好事一桩!”
“好事?”无情苦笑,“倒真是一桩惊世骇俗的好事!”
让她还阳成为男儿身,再把身为男儿的“自己”给嫁了,这叫什么事儿?!她这脊梁骨都得被世俗的眼光给活活钉穿咯!
“别只顾着站门外,快快进屋来——进屋来嘛!”
只当没看到她犯难的样儿,柳果儿硬是拽着她的衣袖往屋子里拖。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个巧媚之色的小狐狸拖进门去,两脚落到门槛里头还没站稳妥,无情眼前却是一花,原本搁置在这间小黑屋里头的家具摆设倏地消失不见,她惊讶地发觉四周竟然空旷得很——自己哪是进了间屋子,分明是走进了一片雾气缭绕的荒野之地!
“果儿?果儿——”
站在荒芜之地,只见浓雾蔽障,她放声呼喊,四下里张望,却遍寻不到少年身影——方才还站在她身边的柳果儿,只一眨眼的工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独自站在这空旷之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蓦地,无情看到周遭漂浮的雾气里,隐约闪出一点烛光。
一只绢纱灯笼,在雾里头荡悠悠地飘来,烛光摇曳,掩映着一抹纤瘦身影……
无情凝眸细看——提着灯笼、渐走渐近的纤瘦少年,不正是柳果儿么!
“你去哪里了?这是什么地方?”无情看他从雾里走出,愕然问。
“枉死城的这间黑色小屋,里头装的全是冤魂的前世记忆!”柳果儿面色微沉,满腹心事似的,道:“我带你来的,正是果儿我死前的那段记忆所产生的影像之中!”说着,他抬头往前看。
见他眼神变得古怪,无情也不禁顺着他所望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浓雾里猝然辟开了一条路径。
铺在空旷荒芜之地的那条路径,向前方蜿蜒伸展,少年拎着灯笼,引领着她,沿这条路走去。
像是走在一个人充满回忆的道路上,路旁时而有些模糊的景致一闪而过……
“我活着的时候,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我……冤死的地方!”
“到了!就是这里!”
柳果儿停顿了脚步,伸手往前一指。
无情顺着他手指的前方看去——
浓雾、旷野、路径……一切的一切,猝然消失不见!
两个人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门!
一道宅门。
两扇厚重的木质门板满是斑驳,还有一股木头受潮后散发的霉味——陈旧斑驳的木门,总会让人在抬头看它的一刹那,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道门高高的门楣上,竟悬挂着一只瓶子,满瓶透明的酒状液体,瓶中液体浸泡的一物,只能以“触目惊心”来形容!
系于门楣铁钩上的一根麻绳随风晃荡,与瓶颈摩擦,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从瓶口木塞里透出来的声声悲鸣、沉沉叹息。
记不清有多少人出入过这道门,坐轿的,乘马车的,使唤两腿的,都是直着进去,横着出来——
进门的是活人,出门的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