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宁碰到安小葵时发现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禁不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安小葵反常地把头一低从他眼前经过。接连一个多星期,安小葵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变得很自闭,对人冷若冰霜,眼睛常常红肿着。她拼命工作,每天夜深人静之后,便以泪洗面,她哭自己平白无辜过世的父亲,他的身体那么好,如果不是那次误诊,他会活得好好的。想起这些来就哭得死去活来。
她恨苏宁,为什么一直隐瞒自己,她那么信任他,爱他,为了他可以掏心挖肺,换回来的却是晴天霹雳的欺骗。还有她一直视为父亲般的夏主任,平时对她的关怀和爱护原来都是假象,是想掩盖丑陋和罪过的手段。
一天在去食堂的路上,苏宁看到安小葵形单影只的背影,追上去,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跳到右面和她并肩走。苏宁关心地问:“你最近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工作太累?我看你经常替别人值班,这样下去,时间久了,身体会透支的。”
安小葵一声不吭,像聋子一样,越走越快,很快把他抛在身后。
苏宁尴尬地停住脚步,胸口像堵了块硬物,看到她消瘦而失去生气的背影,他有点揪心,是不是张放又欺负她了?
杨军的事情迟迟得不到解决。病人家属找医院的频率越来越密,力度越来越大,医院开始反复找赵东和苏宁谈话,要他们为了科室团结和工作稳定放弃手术,让杨军再次回到夏立仁组接受治疗。夏立仁也一再保证可以控制局面,让医院放心。可是当赵东把医院最后的决定告诉杨军时,杨军和他家属们再次爆发了,杨军明显感到又一次被医院愚弄和欺骗了,没有人真心关心他,医生们反反复复,其实就是为了掩盖他们过去的错误。
苏宁知道医院的决定后马上找到秦院长。他愤慨地说:“如果科里再这样搞下去,非搞臭自己不可,病人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决定,还会闹,难道为了顾全夏立仁一个人的面子,要病人作出牺牲,要整个医院的声誉作出牺牲吗?”
秦院长亲自替苏宁倒了一杯水说:“在医院换届的当口,哪个人都不想出什么乱子,其实领导层最近对你们科工作的混乱有所不满,医院需要新手术的开展,可是医院更需要稳定。你不知道吧,卫生厅的孟厅长一直从侧面施加压力,夏立仁已经是内定了的副院长,现在把他的问题搞大了,医院没办法向孟厅长交代。”
孟厅长?难道就是安利新的那个在卫生厅的战友吗?苏宁心里越发发冷,夏立仁真是胆大包天啊,不但利用安小葵,还利用了孟厅长对他的信任。人有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苏宁当时就坐不住了,他坚守自己的立场说:“秦院长,杨军手术的事儿您可不能坐视不理,您不能凉了我们干事创业的决心,您只顾忌上级领导的面子,但您顾忌不顾忌病人的体会?”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苏宁憋着一股子倔犟,当时血涌大脑非常冲动,大不了把所有的事情和孟厅长摊牌,大不了放弃自己的前途,就算和姓夏的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继续独断专行下去,如果他当上副院长,肯定重用张放这等人,他们科还有好日子过吗?病人会有好日子过吗?但是孟厅长是什么样的人物,就凭他苏宁,想要说动他,想要让他相信自己,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别说说动,就算见面也不一定能见得上。从现在看来,要想撕开夏立仁的面具,从医院是无法找到突破口的,从孟厅长那里又无处下手。
苏宁接连几天失眠。怎么办?总不能眼瞅着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无意中他翻到了方雨晴的短信。苏宁眼前不由一亮。方雨晴,卫生厅人事处处长,自己脑子真是被气秀逗了,人事处的人大都是贴领导最近的心腹,她一定可以和孟厅长说得上话,不但说得上话,一定也有办法让自己和孟厅长说得上话,不但能让自己和孟厅长说得上话,也许还能让自己得到孟厅长的信任。
苏宁当即给方雨晴打电话说想见一见孟厅长。
“你以为孟厅长是谁,谁想见他就能见他吗?”方雨晴当即给他泼冷水。
“我不管,反正我要见他,能不能见那就全要看你方处长的本事了。”
方雨晴叹口气说:“苏宁,你学坏了,懂得利用人和威胁人了。那好,那就委屈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他肯见你。”
“什么条件?”
“实话告诉你吧,孟厅长曾经在我父亲的部队待过一段时间,当时我父亲是司令,孟厅长能顺利出国留学,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来自我父亲的赏识和栽培。苏宁,我现在已经完全把你当成我的人了,才会和你交这些实底。所以,我打算以我男朋友的身份把你介绍给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天上掉馅饼一说,更没有免费的午餐一说。苏宁以前也多次猜测过,方雨晴这么年轻凭什么升得这么快,人事处长的位子不是任谁都能坐上去的,这是通往副厅长的一块基石,也是弹跳板。他也知道她是有家世背景的,却没想到背景这么直接有力。
苏宁忽略掉把你当成我的人这种话,直指自己的目的:“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好,就按你说的办,拜托了。”
方雨晴的办事能力和办事效率都让苏宁刮目相看,当天下午方雨晴给苏宁打电话说事情办妥了,孟厅长随时欢迎他过去。苏宁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水,说了声“谢谢”。
方雨晴说:“我不想听这个,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苏宁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把方雨晴娶回家,无疑是娶回了通往仕途之巅的催化剂。
方雨晴心有灵犀地问:“想娶我了?”
苏宁打着哈哈说:“你就不怕我看中的是你的钱和你的关系,想利用你?”
方雨晴说:“我不怕,即使是利用我,我也愿意,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与其让别人利用,还不如让自己所爱的人利用,你说呢?”
苏宁诚恳地说:“你下的这个饵太有诱惑力了,说真的,没有男人会不心动,我也不能免俗,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方雨晴心满意足地笑道:“苏宁,你太坦白了,坦白得让我无所遁形。你一点儿也不明白女人,女人是要靠哄骗的,哪怕耍点手腕,你怎么就学不会给我保留一点自尊呢?”
为了见孟厅长,苏宁洗澡,理发,换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他要给他留下诚实可信的印象,否则有什么力量可以撼动夏立仁多年来用谎言堆积起的人格。他豁出去了,现在没有别的武器了,只能靠真诚和坦白赌最后一把。
敲门之前,苏宁紧张得嗓子发干,提前在家里演练了许多遍的开场白也混乱不堪。听到屋里发出“进来”的命令之后,苏宁鼓了鼓气一把推开门。
孟厅长正低头处理一份文件,苏宁毕恭毕敬地问了声好。孟厅长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他说:“哦,你是小方的男朋友吧?听小方说你有话要和我谈,来,坐下谈。”
苏宁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孟厅长显然很重视这次会面,关上门,点上一支烟,摆出一副倾听的状态。苏宁一口气从安利新住院说到术前的病理切片以及后来病理报告的丢失,说了自己曾经的女朋友何秋叶,说了自己留院……他像是一个在神甫面前忏悔的信徒,说到痛处,羞愧交加,无颜抬头。
孟厅长的眉头越皱越深,不安地起身转了一圈,再点燃一支烟,并没打断他的叙述。
“我错了,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自己的错误,但我不希望这种错误继续下去。”
孟厅长若有所思地问:“你为什么要跑来告诉我这些?你肯定还有其他动机。”
苏宁一不做二不休,把医院最近发生的事也拣重点一股脑儿地端了出来。
孟厅长变得非常严肃,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回去吧,现在我脑子里太乱,你让我好好想想。”
星期一上午,赵东通知苏宁和李绍伟,说医务科同意他们的手术方案了,要苏宁和李绍伟马上着手准备,手术定在星期三上午。苏宁听到这个消息,知道自己那天釜底抽薪的行为起了作用。安小葵把杨军的病历往苏宁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走,苏宁叫住她。
她鄙视地望着他,“我希望你慎重一点儿作决定,不要害了杨军,你对手术就那么有把握?还是你想通过手术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