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宁梦到肖沐阳把叶子逼到床角,粗鲁地剥她的衣服,他想看清楚叶子的表情,可只能看到小白脸的后脑勺,苏宁想拿块砖头朝他后脑勺砸下去,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胆量杀人。他被自己的梦吓醒了,想到自己的女人有可能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有可能还很享受,嫉妒令他抓狂,一种揪心的痛煎熬着他。他心酸地想,以后叶子有了小白脸,有了奥迪A6,有了爱情,有了浪漫,不用再跟着他继续受苦了,她可以冬天到瑞士去滑雪,可以住在有壁炉的卧室里做梦了,他该替她感到高兴啊!
他希望叶子幸福,但是不能接受她和她的初恋情人在一起的幸福。他算什么?第三者吗?他的心像被灌了毒液一样,充满了病态的仇恨和伤痛。苏宁浑身火烧火燎,口干舌燥,量了量体温39℃,连下床倒口水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第二天的手术,苏宁挣扎着下床找退烧药,虽然已经和几个大夫做了分工,还是有点紧张。其实苏宁还不是很自信,他直觉这次夏立仁有点反常,不能说夏立仁对此一无所知,别人都以为夏立仁对科里的事情已经不很关注了,但苏宁知道,夏立仁是一只打盹的老虎,一定还睁着一只眼。现在医院换届很紧张,夏立仁也在积极活动,无暇管科里的事,无论如何他应该不会跟全科人作对吧?
苏宁看了看手机指向凌晨三点,快抓紧时间睡觉,保持充沛的精力和体力。刚开始眯瞪就听到振铃,以为是移动公司发来的广告,打开一看却是安小葵的短信:你肯定睡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感到不安。
苏宁:睡吧,没什么可担心的。
安小葵:怎么办,夏主任已经知道你要做手术的事了……
苏宁:他是怎么知道的?
安小葵:方便接电话吗?方便的话我打电话告诉你。
安小葵说下午四点多钟时,其他大夫都走光了,她注意到夏主任突然回来了,把自己关在主任办公室里半天不出来。晚上她正和几个进修大夫赶着写病历,夏主任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夏主任问她第二天的手术谈话了没有,她赔着几分小心说谈完了,都已经准备好了。夏主任眉毛不抬,波澜不惊地问是谁谈的。
安小葵说:“我当时就留了个心眼,因为你不是这个小组的成员,严格来说是无权参与手术决策的,于是我和夏主任说是李老师谈的。夏主任抬头看了看我,没说别的,而是要我把病历拿给他看,他边看手术协议书边吩咐我把家属叫过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家属来了之后,夏主任脸上换了一副既温和又不失威严的表情,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家属坐下。夏主任开始劝说家属,说还是采取最稳妥的术式比较保险。他斟酌着言辞,没有用老术式这个词语。他讲话非常有策略,说他们这样的病过去咱们医院都是这样做的,这已经是经过千百次手术证实最行之有效的手术。夏主任说的是刮治术,边说边观察家属的反应。
“夏主任谈的和我们下午和他们谈的显然大相径庭,家属被两番不同说辞搞糊涂了。反复把你推出去,说苏大夫说新术式更好。这时候田护士为了讨好夏主任,在家属面前强调夏主任是口腔科的主任,是我们医院最有权威最有发言权的人。夏主任对田护士适时的恭维非常满意,接着聊起对新手术的担忧,说这种术式在我们科还没有成功的先例。他每说一个字都顿一下,也许他想起张放做失败的那一例吧。夏主任皱了皱眉,似乎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说新术式对我们还是一个不成型的手术,他始终躲避着某些大型医院的成功先例。说他不想让他们冒太多的风险,夏主任又从病人角度来谈,说至于骨头有断续的问题,他认为可以术中备一个颌骨形钛板,如果骨头断了,可以把这个钛板固定上去,过段时间骨头就会长好。
“家属最后自然被他晓之以理的方法说动了,夏主任亲自在原有的手术协议书边上写上刮治的手术方案,让家属签上字。家属又反复问了好几遍关于新术式的好处,夏主任都以不成熟一一抵挡回去。家属当然觉得越安全越好,在夏主任的劝说下,只有招架之力,最后终于签了字……”
第二天早上,虽然明明知道没什么指望,苏宁还是坚持在上面等,等着李颢招呼自己去做手术。时间滴滴地流失,他握着的拳头在不停出汗,他把头靠在窗玻璃上,使劲挤压自己的脸,把鼻子挤得都发酸了。十点左右安小葵跑过来告诉他,手术结束了,夏主任亲自给病人主的刀,手术中左侧下颌骨还是断了,下颌边缘有的地方都没有骨皮质了。苏宁点点头,什么话也不愿意说。安小葵默默守着他,看到他失望沮丧的样子,她也跟着灰心。
这一次的较量把许多东西端上了台面,苏宁再一次领教了夏立仁的涵养功夫和不动声色的雷霆之势。权力,也许就是最终的解释。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一种面对生命的技术,许多瞬间都消耗在莫名的事物中,在医院这个大熔炉里,一切不都是由技术来决定的,一切更不都是由良心来决定的。苏宁看穿了这一切,心底有了更大的空虚和悲哀。
安小葵问:“烧退了吗,怎么觉得你这么没精神?”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苏宁下意识地闪开了说:“没事了。”
他躲避的动作,让她感到受伤,她眼圈红了。自己在爱情方面是个可怜的人,卑微地去爱,痛苦地去等待……
快下班时,苏宁趁没人注意,拿着事前准备好的票硬着头皮敲开秦院长办公室的门,怕他拒绝,准备了一肚子的托辞,到了跟前竟然一句话没说硬生生地把票递给他,秦院长说:“你这是干吗,以后不准再这样了。”苏宁如释重负,以后不准这样,也就是这次可以这样,苏宁感到一阵放松,这算是这段时间办得最顺的一件事。
苏宁强颜欢笑地陪秦院长聊了会儿,因为身体不舒服,时不时冒虚汗,秦院长也看出来了,知道他发烧后,让他马上去门诊做检查,苏宁顺势起身告辞。
张放这几天并没有闲着,他觉得自己是个卧底,是他像奸细一样把苏宁插手手术的事泄露给了夏立仁。让苏宁来做,万一成功了怎么办,不能给苏宁任何翻盘的机会。夏立任真的有点老了,老了,再牢固的根基也会松动,想当初,哪一个主任没辉煌过?夏立仁的内心肯定也感觉到了一丝威胁,一丝足以撼动他几十年根基的威胁。张放感觉留给夏立仁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就更不多了。也许每一个主任下台前,总会物色一个自己人做接班人,主任下台后都还会等几年的时间才能退休,这几年的时间是要交给下一任主任的。张放一直想成为夏立仁心目中的人选,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满和冷淡,明显感觉到夏立仁的目光正在另一个后辈刘剑的身上徘徊。
夏立仁需要一个能制衡苏宁的人选,所以张放才挺身而出,宁愿被夏立仁当枪使,但他不是省油的灯,不是随便被别人利用的。这几次手术,夏立仁独断专行,都没有事先和自己通气,难道他有什么新想法?把握了领导的心理,就会为自己赢得先机,张放知道这个道理,自己还要依靠夏立仁。在夏立仁这个年龄和处境,想要稳固根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再上一个台阶,争取一个副院长名分。
张放感觉自己又抓住了夏立仁的心理,夏立仁需要稳定,对他来说,这段时间只要不出事情就是好事。当然也不能在科里冒出个比自己更强的苗子来,如果那样,主任都不一定坐得稳,更不用说副院长了。
叶子回到娘家之后,妈妈每天都冷着脸不愿意答理她,有时候还说几句刺耳的话,说她没用,不争气,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子整天整天地不说话,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端起碗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扒拉饭,泪水滴到饭里,和着饭一起下咽。她对苏宁是死了心了,他们俩彻底玩完了,她心痛这几年的付出,她觉得委屈,为自己觉得不值。
妈妈看她那个样子,也跟着难受,揉着眼睛说:“我再给你盛一碗……”
叶子打开手机,里面短信息爆满,没有一条是苏宁发来的,全是肖沐阳的,絮絮地诉说一些思念。
他说当年他并不是听母亲的话才和她分手的,而是他发现她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他很高傲,不愿意轻易在她跟前低头。同学们都传说概率老师在追她,他更不想先软下来,而家里一直逼着自己出国。那时人年轻,动不动头脑发热,想出去就出去吧,先冷冷她,等她想自己了,自己再跑回来找她。当时的想法就这么简单,结果他出去后不久,就听同学说她和别人同居了。他从非雨那儿了解到叶子的近况,就义无反顾地从国外飞了回来。
手机刚打开电话就跟进来了,肖沐阳焦急地问:“叶子,你没事吧,为什么接连几天关机,我都快急疯了。”
她淡淡地说:“我想出去透透气,你过来接我吧……”
肖沐阳来得真快,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她家楼下。看到她憔悴苍白的样子,他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叶子平静地往外推他。路过影院时,肖沐阳说很怀念大学时两个人看电影的情景,于是买了票,没想到这么不巧竟然碰到苏宁和方雨晴。
奥迪A6把叶子拉进一家宾馆。他回国后暂时住在这里。叶子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她绝对没想到苏宁刚甩了她没几天就另结新欢。肖沐阳替她倒了杯开水,一只手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说:“对不起,是不是因为那晚……所以他误会了,要不要我出面替你解释?”
叶子摇头说:“他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一次没主动提过结婚,他和这个女人才在一起几天就要结婚,我真傻,我还以为他爱过我,原来都是我自己一相情愿。”
肖沐阳把水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弯了弯腰,与她脸对脸。叶子闪避地把头扭向一边,他用双手固定住她的头,盯着她的眼睛痛苦地说:“叶子,我一直无法忘记你,这么多年我没办法爱上别人,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发抖,你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善良温柔,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所以我就把你扣留了。那一晚你就睡在我身边,当时许多邪恶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出现,但我极力克制着我自己,我不想伤害你。我静静地抱了你一夜,你在梦里一直皱着眉头,我看得出现在你过得并不开心。叶子,跟我一起走吧,我们离开这里。”肖沐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他扳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他说:“这几天你一直关机,你知道我多着急吗?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什么都做不了,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也打,我觉得我现在的感情比以前更冲动更难以控制。叶子,我爱你,比以前更爱你……”
听着他激动的表白,一种旧日的温暖重新包围过来。这曾经是她深爱过的男人,世界上难道真有时光隧道,把他重新送回她身边?
肖沐阳俯下身子,嘴唇轻轻盖在她的唇上。她的身体慢慢升温,意识正在消失,可是当他的身体挤压住她时,她突然对苏宁产生了愧疚,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苏宁的人了,身体上烙着苏宁的印记,她不能背叛他,至少现在她还没办法用身体来接受除苏宁之外的另一个男人。
何秋叶推开他说:“我要回家。”
肖沐阳默不做声地松开手,把脸扭向别处。叶子发现他的眼圈发红,但还是狠下心往外走,她怕自己稍一停顿,这一点点的怜悯之心会打开一个无法控制的感情闸门。
苏宁从来没如此迷乱过,当他把一切都告诉师兄时,李绍伟沉默了好久。他本身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姻经历,本以为在这一项上苏宁的命运会比他好些,没想到,也出了这样的事。
“何秋叶是个不错的女人,在你上学期间她为你付出很多,我不认为她会是和初恋情人暗渡陈仓的那种人,如果真那样,依她的性格早就离开你了,何必等到今天。找个时间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但这次苏宁和何秋叶都绷住了,谁都不理谁,有几次苏宁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半路就停住了,说什么呢?苏宁内心挣扎着自问,如果她和她的初恋情人做过什么,我能原谅她吗?
师兄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去,每天很晚才下班,苏宁也就陪着,和师兄聊些病人和手术的事情。当两个人都专注工作的时候,苏宁发现,师兄在专业上的见解竟比自己要深厚圆润得多。也许没有自己那样精辟和前沿,却更加符合现实和前沿的结合,更加具有可实现性,而且师兄不知从何时暗暗转向了修复领域,渐渐具备了一个全科医生的素质。
苏宁感到了一丝紧迫,现在的口腔专业,无论是发展前景还是效益,单纯固守口外专业,为未来打下的路有些狭窄了。但是在医院这样的环境下,要寻求发展,必须先拿到发言权,也只有这样,自己,还有师兄,将来才会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日子在看似平静中一天天过去。有一天方雨晴给苏宁打电话,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说这次选拔干部的一个首要条件是,三十五岁以下的高学历人才。她说这对苏宁是个难得的机遇,方雨晴想利用电视的某个栏目替苏宁搞搞宣传,找到多年前得到他帮助的小男孩儿,让他上节目。
苏宁想了想说,算了,当时帮助他并没想到要利用他,还是给我的人生留下点儿纯净的东西吧。
那天下班之前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肖沐阳打来的,他说:“找个时间坐坐吧,这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不应该让女人跟着痛苦。”苏宁冷冷地回敬:“这是三个人之间的事,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事,再说,我最近很忙,没时间见你。”苏宁吃小白脸在他之前认识叶子并和叶子相爱的醋,吃小白脸和叶子再次相遇让叶子魂不守舍有家不回的醋,他对叶子的占有欲并没因为分手而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他恨不能和他拼了,怎么还有心思谈谈?
放下电话,苏宁沉默地呆坐在诊室里,科里的大夫都走光了,残阳的最后一抹光亮也正悄悄地从建筑物上隐退,办公室里显得很冷寂。苏宁点燃一支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很是焦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专业书翻了一页,根本看不进去,这时门嘎的响了一声,他看到门外站着脸如寒霜的小姨子。小姨子一看到他就叫道:“苏世美!”
苏宁觉得她孩子气的严肃和她对他新奇的称呼很滑稽,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来了?”
小姨子几步跨到他跟前,把他面前的书抓起来说:“谁和你嬉皮笑脸的?亏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臭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姐现在很痛苦,茶不思饭不进的,都快得厌食症了!”
小姨子比叶子稍矮,麻秆一样细长的双腿,单薄没长开的胸,叉着双手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气势说:“我今天是来替我姐修理你的,我姐有什么错,她不就是几年前给你弄丢了一张病理报告吗?那也不是我姐想干的,是姓夏的那个老东西三番五次找她开出的条件,夏老东西告诉我姐说把那个报告交出去对谁都没好处,会害了你,毁了你的前程,我姐那么善良,违背良心做那件事,全都是为了你,而她却日日受着良心的谴责,你替我姐想想,她该怎么办?”
苏宁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