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葵低声问苏宁,“张放一个月能拿多少钱。”苏宁说:“不算工资,依他副主任身份药品回扣加奖金肯定过万。”
安小葵惊叹道:“原来主任这么值钱,难怪大家都打破了头抢着当主任。”
苏宁冒出一句该自打嘴巴的话:“既然知道主任挣得多,就想办法抓住这个主任呀。”
安小葵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天都没答理他,后来又憋不住问道:“这次风暴对你们的收入影响挺大吧,好多能收的病人也不收了,对医院的收入影响更大。张放收病号,是不是想突出自己,想方设法地创收?想让大老板看看,自己有多能干。”
苏宁说:“即使想创收也不能这么下作,也得分对象,这个病号太穷了,现在风声又这么紧!只能说明他胆子正,不怕撞枪眼。枪可是不长眼的,事情若是闹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年纪轻轻,别这么没出息,老盯着这点东西,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吧,把技术搞上去,收入自然就高了。”
张放拿手术刀比画了几下,终于切了下去。安小葵心想,刀口有点靠后。张放似乎看明白了安小葵的心思说,往后点做着,这样可以不用扎前面的静脉了。“先止止血吧”,王大夫看着张放又要下刀说道。
张放瞥了他一眼,反而一刀就把脂肪层和颈阔肌切开了。刀口越开越小,张放分不清层次,一刀把颌下腺划了一道口子。
“拉好拉好。”张放有点烦躁地说。止血钳分来分去,一把把王医生手中的剪刀抢过去,比画了几下,还是换了手术刀,把刀口向后延了几下,切开骨膜。张放用了几下骨膜剥离器不顺手,还是用刀子把骨膜翻起来,找了几下,找不到骨折线,张放头上立刻就冒汗了。
早就听说过手术切开后找不到骨折线,最后没办法,只有把病人骨头打断,再接起来的。安小葵紧张得心里咯噔一下。
“王大夫,你那边顺手,你分分,你分分。”张放直起身,稳稳神,看了看安小葵。还好,王大夫把骨膜剥干净,整齐的骨折线还是分辨了出来。不用对颌关系了,张放松了一口气。固定好钛板,安小葵突然发现病人的嘴角歪了。张放也是一愣,肯定是牵拉得太厉害,张放首先看了看安小葵和王大夫。安小葵一脸委屈,咬咬牙没有说话。王大夫撇撇嘴说道:“不会是最后往后延切口时伤到了面神经的下颌缘支吧?”
回到病房,安小葵偷偷问王大夫,“不会是真的伤到下颌缘支吧。”
“我也不知道,”王大夫神秘地笑了笑说:“我只是看不惯张放出了事先怨我们。他那个人,碰到什么事,你别想让他担着,他只会先洗清自己,然后把伙计们送上。”
星期五上午,秦院长一身正气地站在全院大会上,义正词严地说:“医院反商业贿赂会继续搞下去,不像某些人说的,雷声大雨点小走走过场,不但有雷声更有实实在在的大雨、暴风雨,谁不信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次,医院决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把这项工作常抓不懈,我们每一个医务工作者都要警钟常鸣,时刻牢记自己的天职……”
那天的大会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礼堂的空调坏了,窗户却洞开着,西北风呜呜地干号,大伙儿都缩紧脖子,揣着手,任凭大雪飘飘,寒风瑟瑟,秦院长的脸却因为激动渗着微微汗意。
会议结束后,他当众把苏宁叫到自己跟前,人流如潮退,礼堂渐渐空旷,他方才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扭过脸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和苏宁肩并肩地边走边聊。夏立仁和张放走在众人当中,不停用目光瞄着苏宁,除了他俩其实还有很多人会侧目一下,但转过身去又各自小声八卦秦院长离奇地被抓,又毫发无损地杀回来,气势不减,反而更盛,越八越觉得有意思,像揣摩有着神秘悬念的推理小说。
夏立仁的脸被风刺得生疼,回到办公室后张放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自己也倒上一杯焐在手上,夏立仁一声不吭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秃枝在风中战栗,医院马上要换届了,在这期间不能有任何闪失,要赶紧到上头做工作,前几天卫生厅的孟副厅长来电话说如果方便想和安小葵见个面。
孟厅长是安利新的战友,这层关系在当年安利新住院时夏立仁就知道并加以利用了,但他从未在安小葵面前提过,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本来安利新死了,夏立仁企图顺着这条藤往上爬,他告诉孟厅长自己一直把安小葵当女儿一样地照顾着,还说已经和院里沟通好了,进修结束后,可以把她留在医院,让孟厅长放心。近几年他借着安小葵的幌子和孟厅长一直没断联系。
夏立仁转过身子沉闷地坐在椅子上,阴着脸问:“为什么10床患者手术后嘴歪了?”
张放说:“可能是王大夫缝合时不小心碰了神经。”
夏立仁合上眼,又打开眼睛沉思地默默打量他,张放浑身不自在地抽出一支烟讨好地替夏立仁点上,夏立仁直接把烟从嘴里吐出来,从中间折成两截丢进烟灰缸低吼:“这么个小手术都做不好,你还想当主任?!”
夏立仁绷起脸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说到怒处不停用右拳敲击桌面……
民工家属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回音,刚才明明听到有动静,好像有人在咆哮,她差点儿被吓回去,缩着背在距离办公室三米开外的地方来回徘徊,累了蹲下,再站起来,几个护士异样地瞪她,她就逃得远一点儿,没人时悄悄把头俯在办公室门上,听到里面没动静了,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把头拱了进去,身子躲在门后面。
夏立仁看到她紧张不安的脸,迅速调整了面部肌肉温和地问:“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张放用手抹了一把汗,夏立仁一前一后神情语气判若两人,连张放都不得不叹嘘,这个人脸上是不是蒙了几张画皮,想撕开哪张就能撕开哪张。
家属小心翼翼地走到办公室中央张了张嘴,夏立仁说:“不着急,有话慢慢说。”
她不敢抬头指了指张放说:“我……找张……主任。”
家属问的也是嘴歪的问题,说要张放马上去病房看看,夏立仁疲惫地摆摆手说:“快去看看吧。”
张放惹了一肚子骚,正无处泄火,看到家属一副缩头乌龟的孙子样儿就来气,他神态冷峻地大步走在前面,家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生怕说错了话,每句话问得都很愚蠢。张放镇定地说:“这很正常,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术前不是都签过协议吗,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们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不要动不动就找我们的毛病好不好,理智一点,不懂不要瞎讲,也别瞎急……”
秦院长对苏宁的态度出其不意地亲切,目光里充满了亲人般的信赖,苏宁一头雾水,只是头一次有个领导这么把自己当人看,恨不能把心肝肺全掏出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太阳今天大概从西边出来的。
秦院长问:“最近你和小方还常见面吗?”
苏宁说:“最近联系比较多一些。”
秦院长说:“听小方说为了我,你没少活动,还拜托过她,苏宁,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说多了见外,患难之中见真情,谢谢!虽然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遇到这种倒霉事,大家都急着撇清自己躲还躲不及,不落井下石算是好人了。”
苏宁不敢乱说话,看样子又是方雨晴背后替他送人情,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在他看来难于登天的事,她无形中就可以完全扭转他和上层之间的关系。
秦院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方说你们俩正在交往,好好珍惜她,男人要懂得权衡和选择,要懂得抓住机遇,找对了配偶可以少奋斗十年。苏宁,你有眼光,那个姑娘是个好姑娘。你自身条件又好,博士,技术也好,在医院的群众威信也有,你比我当年的基础要好多了。”
苏宁不知道在整场戏中方雨晴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秦院长显然把他划为自己的人了,而且是亲信一类,他深邃的目光里饱含着对苏宁的赏识和谢意,他的每一句话都有感而发,而这所有一切都拜方雨晴所赐。
方雨晴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何德何能,但这种白得来的人情任谁也无法抗拒,只能照单全收,虽然收得理亏,特别是那句“小方说你们俩正在交往,好好珍惜她”的话给了他不少负担和压力。
苏宁和秦院长的关系发生了神奇而微妙的变化,苏宁说话自然也就放开了,思路也活跃了,他说了一些自己对科室发展的构想,秦院长听得非常仔细,偶尔还会插嘴追问几句,或和他一起展开来探讨。苏宁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想在科里开展一下腓骨肌皮瓣手术的想法。
秦院长问:“前段时间夏立仁不是做过这个手术吗,而且失败了,家属没少闹腾,最终还是医院赔了钱才摆平的,虽然尝试新手术可以赢得一定的权威和知名度,但不能冒太大的风险,不要弄巧成拙,你有信心吗?”
苏宁说:“我有信心,而且我打算和李绍伟一起来做,李绍伟的手术在全科出类拔萃,让他一直待在门诊上实在可惜,能不能让他重新回病房?”
秦院长说:“做不做你还得和夏立仁多商议,毕竟业务方面的事我没办法插手。其实我一直很赏识李绍伟,听说他的手筋被她老婆砍断了,不少人反映到我跟前,说他不能做手术了,上班也不怎么积极。”
苏宁暗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说:“他的伤早好了,早没问题了。”
秦院长痛快地说道:“我知道你拐弯抹角地在替他求情,话又说回来,把个口外的博士长年累月地发配到门诊的确屈才,也不怎么合理,就算有错误,也不应该用这种手段处理。今天我就卖你个面子。”秦院长亲切地拍拍苏宁的肩膀说:“这样吧,你回去就通知李绍伟回病房上班,卢院长的工作我去做,马上要换届了,估计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小事,至于老夏那儿,我打声招呼就行了。”
苏宁没想到整件事解决得这么容易,简单到几句话,全托了方雨晴的福,自己轻易地与领导如此接近,接近了领导之后反而觉得领导其实也是讲人情的,领导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苏宁走出院长办公室时有点兴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上铺了洁白的一层,踩在上面软软松松的,格外舒服,苏宁轻轻吹起了口哨,走了几步就掏出手机给李绍伟打电话,想把这个好消息早点告诉他,竟然关机,这小子不会又脱岗了吧,抽时间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苏宁直奔门诊,走了没几步,想到在秦院长面前提到的那个病号,又折向了病房。
苏宁推门走进办公室,安小葵正托着腮帮子盯着手机发呆,光洁的面颊上充满了青春的动感,他放轻脚步。安小葵慌忙用手盖住手机,笑道:“你怎么偷偷摸摸地就进来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的笑容总能让人眼前一亮,苏宁走近她问,你在写3床的病历吗?安小葵嗯了一声。苏宁拿起病历翻看,两张脸离得很近,她嘴里的潮湿的热度吹到他脸上,苏宁翻病历的手停了停,迅速从她对面调开身体。
王顺利站在门外夸张地叫道:“乖乖,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搞恋爱搞到办公室来啦。”
张放跟在王顺利身后一言不发,恨不能用目光把他俩撕碎。他用力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打在一起。
王顺利煽风点火地说:“苏宁还真有两把刷子,听说最近和一个高层女人打得火热,那个女人可不是个普通女人,你没见苏宁最近事事皆顺吗?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呢。眼见要换届了,说不定这小子能搞个副院长什么的干干,现在这社会,什么都难说,男人有点儿姿色也不是什么坏事。”
张放不理睬王顺利的挑衅,“嗖”地站起身,王顺利幸灾乐祸的笑容让他肝火怒烧。他说:“师兄,你过来,我和你说点儿事。”
苏宁说:“有什么就说吧。”
张放看看安小葵说:“是你的私事,关于我嫂子的,我想和你单独谈。”
安小葵知趣地说要给病人换药,看也不看张放,扭身离开了。
张放的脸色越发难看。
张放和苏宁一起去了休息室,把门轻轻合上,玩味地打量着苏宁半天不讲话,他在脑子里模拟苏宁戴绿帽子的形象,想到得意处竟然暗自笑了。
苏宁不耐烦地问:“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也快下班了。”
张放慢条斯理地自己点起一支烟,递给苏宁一支问:“你抽不抽?”
苏宁说:“不抽,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
张放往桌子上的茶杯里磕了磕烟灰,眯起眼猛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来说:“坐吧,咱们坐下说。”
苏宁说:“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儿。”
“喂,师兄,你还是那么性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在考虑吗?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虽然事关嫂子,但我这样说出来,会不会破坏你们的感情,我在为你的幸福担忧。12月6日夜里十一点多钟我和几个朋友在明珠大酒店玩,我看到嫂子了,本来我想上去和嫂子打招呼的,可没想到嫂子后面还跟着个男人,两人一起进了房间。至今那个房间号我还记得清清楚楚,908,不信,你可以去查一下登记,我估计他们也不一定敢用真名。当然,也许是我眼拙看走了眼,不知那天嫂子在家没有?”张放吐了一口烟,胸有成竹地观察苏宁的反应。
苏宁拼命控制住继续查问男人是谁的冲动,要问也要问叶子,不能问张放,他脱下隔离衣,捏在手里,他的手微微发抖,胸口像被大锤子砸了,抽搐地拧在一起,那晚是叶子失踪的日子。
张放说:“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嫂子看上去挺单纯,她还真有不少秘密,师兄,你研究生毕业时,知道自己是怎么留院的吗?”
苏宁拼命忍住猜忌和痛苦故作镇静地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张放笑嘻嘻地说:“也没什么,当时其实我从我姑那儿已经得到内部消息,夏主任是极力反对你留院的,所以医院根本不想留你,后来就有了转机,那段时间光我碰到嫂子和夏主任在一起至少两次,她可真是个能人,不声不响地就这么把你给留下了,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漂亮女人,只要懂得运用资源,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张放高深地笑笑说:“当然这也是我瞎分析的,不过,你也想开点儿,嫂子这么做也全是为了你好,有个这么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是你的福气,其实我就是想说这句话。”
苏宁握紧了拳头低吼道:“住嘴!”他的嗓子被怒火烧得嘶哑疼痛,“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在我面前含沙射影地诽谤她,她根本不认识夏立仁,更不可能和他一起出现,至于我是怎么留的院没必要向你解释!”
张放笑吟吟地说道:“呵呵,好啊,我也希望嫂子是个纯洁的圣女,权当我什么也没说过,你继续信任她,你们继续过你们的幸福生活,做师弟的永远祝福你们。”张放脸一阴说:“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拜托你,我喜欢上小安了,拜托你以后多撮合撮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