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过后,刑讯门的人陆续过了南楼来一一汇报。
“禀护法大人,这些都是刑律门历往的资料,请您过目。”
“这些是我楼九州分舵的资料,请您过目。”
阿七接过那一沓厚厚的册子,随意的翻看着。
“属下带了刑律门的所有成员前来汇报,请护法大人指示。”一名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道。
“让九州分舵的人按部就班,暂无指令时原地待命。”
属下的人恭敬应道,“是。”
“最近刑律门整顿,人员调动的名单属下都已经拟成文册交给护法大人了,还有其他的吩咐么?”
“嗯,辛苦你,这些等我看过之后再批示,其他事宜照程序走,其他的就多麻烦赵副统了。”
“是,属下谨遵护法大人指令。”
阿七坐在上座,听着刑律门的人一一面呈。
这些人看似毕恭毕敬实则多数态度轻慢,对她这样一个毫无威信的前七杀,上任坐镇刑律门接掌迫丝的职权,他们多持以观望之态。
“行了,你们下去吧,将刑律门历往的资料留下,我看看。”
排首一个年纪较长的中年男子和那胡须男对看一看,低头应道,“是。”几人退出时将汇报带来的资料也全部都留下了。
阁楼里只有阿七一人,一室的寂清,卷册翻动的纸张摩擦声和着楼外的清风徐拂,一切都那般祥和宁静。
窗棂轻微的动了动,阿七仍自垂头认真的翻阅着手中的资料,“进来吧,在外面吹风也吹得够久了。”闲适的语气非常随意。
窗门被无声推开,一身劲装的风槿类跃进窗来,拂了拂衣袖,走到阿七旁边的椅子坐下,“你这里不错,比北楼好,那鬼地方全都是迫丝那女人留下的女人玩意儿,都被我叫人拿去给烧了。”
阿七掩上卷册,抬起头来,“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谈的,我今天来找你,是另有要事。”
是,一个死人没什么好谈的,可上弦今天为什么屡屡提起另一个已死之人呢,又恰好,迫丝和兰择都是她下的手。
疑虑只是一闪之间,“什么事,说吧。”
风槿类的视线仍在阁楼内打转,“上弦今天也来过?”
阿七合手端坐,“嗯。”并不隐瞒,也隐瞒不了。现在的风槿类虽实权不大,但好歹也有一点自己的路数。
“你什么立场?”
“立场?”阿七偏头看了看他,“什么立场。”
他似乎是在自嘲的笑,“上弦他想拉拢你?”
阿七静了静,知道既然今晚风槿类来了,就不是随口敷衍便就打发了去的。
“说你真正想说的吧。”
风槿类看着阿七轻笑了起来,眉梢飞扬的弧度并不见任何阴郁,“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么,我说,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你,总有一天会强大起来的。”
阿七出神的看着脚尖,眨了眨眼,正要张嘴,风槿类继续开口了,“现在我们两人都势单力薄,各自孤军作战,我希望你能给予我多一点的信任。”
“我并没有信不过你。”阿七一双漆眸在阁楼四周扫了扫,这里不太适宜谈这个话题,四楼外的暗影离得并不远,隔墙有耳。
又转向少年,“我们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少年嗤笑,“哪个人不是在这地宫里拼死挣扎才能有今日的,没有身不由己一说,只有你想不想,做不做。”
如今面前这个沉稳隐测的男子还是当年和她一起进雏训营的十九号吗?
阿七刮目而看,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定了定,他伸手直直的指着阿七,“你。”再将手指向自己,“和我,我们,结盟,结合两楼的实力对抗东南二楼的打压。”
阿七看着他认真的严肃的模样,“呵”笑罢,“你怎么就肯定东南二楼的态度便一定会是打压威慑呢?”
“所以我刚刚问你了,上弦想拉拢你?也问了你的立场。”
阿七的神情肃了些,“我的立场便是,夹缝求生,维护自己的利益。”
“如果多一股势力,多一个帮手,这会变得更轻易。我知道我目前没有什么实权,但相信宫主提升我也自己他的用意,他绝不会将我这颗棋子闲置太久,而如果我们现在结盟,对你是利大于弊。”
阿七仍是没有松口的迹象,“我也并没有将你当成敌人。”
“但我知道,你一直信不过我。也信不过任何人,我并不是要你信任我,说白了,在利益和局势面前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这样说,可能你反倒比较会接受。”
阿七唇角一勾,无表情的笑了笑,不以为然,“跟你结盟,只会让我同时得罪东南两楼,上弦如今权利坐大直逼黑无常,擒位尚前虽在禁闭期间,可实权仍在,我这么做,只会让自己陷入背腹受敌的局面。”
“这么说吧,你若是跟东南二楼有结盟,那可能是只是利益结盟,但我想跟你的结盟,是生存结盟,阿七,你可明白?”
“现在明白了。”阿七静了很久,才轻声道,“好,我答应。”
少年如释重负,“谢谢你,阿七,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决定感到英明。”
阿七眯着眼看着前方,“但愿如此。”
其实答案是早已经想好,阿七一早就已经决定和风槿类结盟了,之所以让他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让他自己更明白他处在什么立场,而阿七至于他又是什么意义,他们的结盟又是怎样的存在。
现在看来,他跟她是一样的清楚明白。
将一切都说完的时候,他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这宁静和谐的画面钩织成一副如诗般画面,他不由得有些出神。
男人躺在软塌上,薄被下曲伸的长腿勾勒出优雅的身姿,但微垂的眼眸和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似乎精神不振,女人靠得很近,端着银盅,举着汤勺喂那男人喝着药。缠绕在女人手臂上的黑纱如曼陀罗般妖娆华丽,衬着银器药盅的反光,有着一种极端的视觉冲突感。
男人只是在女人手中的银勺递过来的时候微微张口,吞下那黑色的药汁,连眼皮都未掀动一下。
“就这样?”缓缓的,躺在榻上的男人终于开口了,沉哑的声音极低极低,非常有气无力。
“嗯,近况就是这样了。”
“嗯咳咳跟我之前预算的也差的八九不离十了。”榻上的男子侧脸覆在光线的暗处,讲话时嘴角轻微掀动,语速极为缓慢。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死不了。”
等到那银盅里的药汁全部喂服下后,黑纱女人为男子擦了擦唇角,站起身,默默无声退到了一旁,恭谨的垂手站着。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人,眼神中的信息是疏离和陌生,但显然躺在榻上的男子感觉到了他的排斥,不紧不慢的说,“初音是自己人,不必忌讳。”
他眉头微微一挑,什么人能得你如此毫无防备的信任,怕是他也不一定时时能得到的吧。
“既然局面没有在预算里出现大的变动,咳咳那一切就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一直卧在榻上的男子一直抑制不住的轻咳,站在一旁的初音面色虽冷但眼神里却透出十分担忧,好几次想上前,但似乎忌讳着什么又止住了,这一切他都收入了眼里,“欧阳潜死了,你知道吗。”
“咳他原本就是抱着死的决心去的,况且,屠天行的吸心大法也需要有一个投路石才能知道深浅。”
他徒然拔高了语调,“可欧阳潜毕竟是她的师傅。”
立刻的,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偏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
榻上的男子终于动了,他缓缓掀开眼帘朝他看过来,一汪黑眸里晦暗如深,“你别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没忘。”
男子眸光又撤了回去,“她终究会明白所有事情背后的真相,现在,也是该让她明白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
“你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透露给她,或许找个机会让她自己发现也可以。我们的计划需要她。”
“好。”犹豫了半响,他终是答应。
“现在,首要做的,就是你要获得掌控奈何楼的权利,咳咳掌控了奈何楼,才能真正制衡黑无常,而新四楼你也要尽可能的全部纳入麾下咳”男子一声重咳,抵手吐出一口艳红的鲜血。
“主上!”初音大急,连忙冲上前,一手不停的在男子胸前轻拍为他顺气,又从软塌枕下摸出一个玉瓷瓶,取出一粒药丸喂了男子服下,“主上,你怎么样了!”
男子缓缓畅顺了气,微喘着责备,“无碍。初音,我说过你多少次了,遇事要沉着冷静。”
初音低着头,“是,主上,初音知错。”可你不会知道,抬头便是你那让我仰慕的音容,你若有事,叫我还怎能冷静。
唯有他仍是坐在一旁,在初音跑过去的时候他便没有起身的打算了,但仍是皱了皱眉头,“看来你的伤比我想的还要很严重。”
“呵。”初音扶着他靠着靠枕坐了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个女人的爪子厉得很。”
“其实我当初真的以为,你是为了她才临时变更计划的。”
“那么现在呢。”男子接过初音递上的帕巾,将手心的点点血腥仔细抹去,专注的神情仿佛那张帕巾是他很珍贵的东西。
“现在我才明白,你,是谋划了一场计中计。”他看着榻上神态虚弱的男子,再一次为当初对他的俯首称臣感到明智,这个男人如此深沉可怕,倘若当初他背道而行,不知结果又会如何,他竟不敢想。
“我早说过,她,只是另一个计划。”说着,男子转首过来,眸中潋滟流光。
真的是这样吗?但愿你还能摸清你的心,那样狠绝的一刀都没能撼动你,你竟不能察觉自己心思的异样?
“好吧,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了,我会随时和你密信联络。”他站起身来,就要走出门去。
“对了,那个鬼手婆”身后的声音懒绵绵的响起,“你要注意点,别让她把她弄死了,现在鬼手婆还不能死,留着还有用处。”
他不解的转过身,“鬼手婆?”她跟鬼手婆有什么过节?但他没问出口。
“你不用问,只需照着吩咐做就是了。”
“好。”
“初音,去送送公子。”
他挥手阻止,“不用。”
目送门前身影离去,榻上男子再次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