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走走停停一天,天黑才到了湲咸近郊。我一看见湲咸地标,心中便狠狠一痛。那时与温融同来湲咸,我闹着别扭,他为了哄我,引了满圃的蝶舞……我们还在路边吃了面……他那傻傻的样子,到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发笑。可我却笑不出来,他身陷宫中,如在囹圄,我还如何笑得出来。母后说的没错,若不是顾着我,他大可以先往远了逃的。现在他被握在温涟手中,那样的高傲,那样的固执,哪怕性命无忧,恐怕也日日都是煎熬。
我下了马车,爷爷他们已经在主帐开会商讨,其他士兵则搭营生火,准备过夜。雪赞没有同他们开会,特地拿了干粮过来给我。见我情绪低落,不禁问道:姐姐怎么了?
这小孩,每次叫姐姐叫的那样亲热,总叫人怜惜他。我苦笑着对他,说没有事。
他凑到我身边来坐下,挖苦我道:“你的脸拉得都快二尺长了,还说没有事。”
说完把他手里的干饼子掰下来一半递给我,“他们还在生火,你先吃着,等水烧开了我给你倒些热水来。”
我接过来他递过来的半张饼,却丝毫没有胃口,只拿在手中捏玩,不往嘴里送。
小孩急了,扭着一对眉冲我喊:“不吃它也别糟蹋它呀,这时候的干粮可宝贵着呢!”
我这才停了手,不过被一个小孩教训可真是丢人,我赌气把东西又扔回他手中,说你自己去吃,我不饿。
他却又舔着一张脸过来哄我:“你不吃,肚里的小侄子可要吃啊……”
我瞪他一眼: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英儿这时正好打了水回来,雪赞一见她,连忙拉过她来当救兵:“小姑娘小姑娘,你快替我劝劝这世子妃娘娘,她不吃饭,专在我面前摆世子妃的架子呢……”
我被他激得扑哧一声笑了,英儿紧张得哐当把刚打回来的水给洒了,我心知肚明地看着她,她的脸愈发红,嘟囔着我再去打一壶回来,便啪嗒啪嗒跑了。
雪赞望着她一溜烟跑老远的身影,对我道:“世子妃姐姐,你瞧你把人家给吓得……”
我白他一眼,都说男的迟熟,我看这凛雪赞,恐怕没有熟的一天!
他还在我身边叨腾着,远处忽然走 近来一个身影,我仔细瞧:是璵璠。
他见我和雪赞都坐在草地上,不禁问:天凉下露了,不在营帐里头待着,都蹲在这里干什么?
我俩回头,才知道帐篷已经搭好了。于是三人进了帐,外头又有士兵支起来的篝火,一时灯火通明,盛夏的季节里,愈发显得热闹。
英儿用她打的水泡了茶来给我三人,便退了下去。
璵璠看了看我,犹犹豫豫的却又不说话。
我估摸着他是老毛病又犯了,想说些关心的话,却又碍着主臣之礼。我也不拧巴他,只问军政上的事。
他这才放开了自己,答我道:“过了杉门便是大捷了,殷赞虽然留在杉门的兵马并不算多,但好歹也给了他一击。我们这一路走来,各县镇并没有阻拦的,已是大幸,起码各有兵马在手的大人们,还处在中立的位置上。”
我道:“我们如今的兵力,和殷赞相比如何?”
璵璠道:“我军的主力是东陵军与雍熙王府的兵马,加起来约莫4、5万人,殷赞那里,他原本的势力再加近畿势力,再有景颇王爷的支持,恐怕……超我大半……”
我心一沉,直问道:“那……有把握吗?”
雪赞这时接了话:“自古以来打仗,赢的也不尽是人多的那一方,雪赞不是说过,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少不得……公子如今虽然兵马占多,但由头上却是丝毫不占理的,百姓低官暂且不说,那五大老臣,以及那些朝中重臣宗室王亲,他们还是极为看重名份这个事的……”
璵璠点头,赞同雪赞之言。
我也不是不懂,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撇下温融带着遗诏出宫。可若温涟与姜华文昶以武力取胜,其他那些人,不是都只有顺从的份儿吗?名正言顺……温涟连假造诏书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他还在乎名正言顺这个事吗……
我想得头疼,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除非与温涟的这场仗赢了,否则别无出路。若说之前温涟还有可能留下温融一条命,此时冲突已起,如果输了……温融的命还保不保得住就是问题了……
温融……我心慌得厉害,离开他这几天来,我头一次这样刻骨地思念他,我想陪在他身边,我想替他擦身换衣,我想替他治伤喂药,我想他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我……我不应该离开他的……不应该……万一……万一这场仗输了……我匆匆出宫的那一天,岂不是我和他的永别!不!这太可怕了……我不敢想下去,我会疯的!
雪赞似乎看出我的异样,上前来安慰我,我却一抬头,泪流满面。他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璵璠也担心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二人只是看着我哭,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大概怕一出声,我便哭得更厉害。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英儿扶我上了床,我抽泣着便沉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以为已经到了早晨,披了衣服出来看,却只见黑抹抹的一片,几颗放着薄弱亮光的星辰在天空中挂着,好不凄凉。帐篷外的营火也熄了大半,一阵风吹来,脚旁的草窸窸窣窣的,扫得人心痒。守卫的兵将见我起来走动不禁疑惑,我叫他们不必理我,便径直走到了离营地有些远的河边。
河边的风愈发大,凌晨的气流还是冰冷,我深吸一口气,直冷到心窝里,却没来由的觉得痛快。
我略站一站,便准备回营,却忽然从树后冲出一个身影,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来人捂上了嘴,我惊得瞪大了眼,可真正令我惊慌的,是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张脸。我的泪瞬时便满了眼眶,可我却直直地盯着他,不肯眨眼,我怕一眨眼,他又像一个梦一样,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