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叆这天剩下的时间都在惴惴不安,温涟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尖针一样刺在她的耳里,她坐立不安甚至茶饭不思,最后终于对温融道:“我出来时,王后的身子便不大好,这几日事情涌来我倒忘了要回宫的事,现在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不如我明日便回宫吧……”
“……”温融正喝茶,听见这话放下来茶盏,静静地看了东陵叆一会儿,问:“母后身子不好……?”
“……”东陵叆点点头,但又怕温融担心,补充道,“不过也只是咳疾复发,身边要贴心的人照料……”
“……”温融不说话,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道,“那你便收拾收拾,明日回宫吧。”
“……”东陵叆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一时竟也不知是何感觉。她呆呆地应了,叫了蔻笙回内帐去收拾衣服物品。
温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方才喝下的那口茶的苦味这才涌上来,令他口中涩涩。他静静地拿杯盖刮着杯弦,心中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
衍后对于东陵叆竟然真的“马上”回宫感到一丝惊讶,她认为,西山的风景,和人,无论如何也会吸引住这个小姑娘的心啊。可她却一连几天都苦着一张脸坐在自己榻前,看着炉子上的药罐发呆。
衍后观察了她几天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是不是和世子吵架了……?”
“……”东陵叆一惊,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对衍后摇了摇头。
衍后道:“那为什么你先世子回宫了,还一天到晚地苦着一张脸?”
“……”东陵叆无言以对,只好躲开衍后的目光,拼命扇着炉中的火。
衍后却了如指掌般地笑,接过萧姑姑递过的茶,润了润喉,才要说话,忽有宫人传,世子到。
东陵叆听见,挥舞着的扇子差点扑倒了药罐。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衍后,却见衍后弯眼笑着,对一切心知肚明的样子。她把茶杯递还给萧姑姑,优雅地撑着床头起身,拉过东陵叆,出了内寝殿。
温融已在外头候着了,见母亲出来,立刻行礼迎上前来,目光却落在东陵叆的脸上,几日不见,看她的眼神更加浓烈。温融把衍后送上了主座,依旧下来拉着东陵叆在左手边坐下。
东陵叆忍不住偷偷问他: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他却只是对她笑,一副“你不必知道”的神情。
衍后问道:“你父王此去身子可好?”
温融收起了笑,简单答:还好。
衍后立刻察觉到了什么,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东陵叆心中一顿,想起温涟受伤之事,不安地看向温融。可温融却面若沉湖,看似平静,然深不可测。对于在狩猎场发生的事情,他不掩饰也不陈述,而选择沉默。东陵叆望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颔,感受到这个人的独立与坚韧,他任何事情都尽揽于自身,或者是不叫母亲担忧,又或者,是对件件事情都把握十分,自认对任何人都无需交代。于是她也随同他沉默,避开衍后探寻的目光,把头低下去。
可衍后又哪里是浅薄的人。儿子不说,她当然不会逼问,她要知道的事情,他不讲,她也多的是办法可以知道。而她心中也是多少有数的,每年狩猎归来,温贤无论疲惫与否,都会先往藤青宫来问候她的病,可今日,却迟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所以,西山狩猎之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恐怕对世子的伤害不止一点点。
这样僵持也没有什么结果,于是衍后也不留二人用饭,打发他们回去,早些梳洗休息。等他们前脚出藤青宫的门,她后手便吩咐萧姑姑去叫她派去暗地保护世子的人来回话。
****************************************************************
趁下人们备洗澡水的空档,温融亲昵地拉东陵叆到床边坐下,却只是盯着她看,有话要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东陵叆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问怎么了。
温融握住她的手,笑起来:“没事,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这些天照顾母后,你辛苦了。”
“……”被高高在上的温融这样直白地道谢,东陵叆的脸红起来,道,“这、这有什么好谢的……都、都是我应该做的……”
“……”温融的笑更沉更深,虽然满屋的下人,他还是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若不是母后的一封信,赞她如何乖巧,如何孝顺,如何惦记他,他到现在恐怕都还在怀疑她从西山回来是为了躲避自己,还在怀疑她的一颗心不在自己这儿。可现在,他什么顾忌都没有了,他认定了,这是他要珍爱一生的女人。
东陵叆却不明就里,被他箍得有些疼,又害羞,不断地在他怀里挣扎,可他的怀抱那么紧,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她哪里挣得脱。好在永牧上来说洗澡水备好了,温融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
东陵叆回了自己的寝宫,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也没明白温融那个莫名其妙怀抱的意思。早晨起来脸色就差得很,坐在梳妆台前哈欠不断。蔻笙在旁替她绾辫,见她哈欠连天,出声笑道:“这还好是分房睡着呢,要不然这副疲惫的样子给下人们看了,可该怎么想。”
“……蔻笙!”东陵叆被笑得面色一阵通红,比上了胭脂的脸还要红,却也不甘认输,想了想仰头亏蔻笙道,“我倒是不怕人笑呢,想来我是成了亲的,可你就不同了!”她干脆转过身拽住蔻笙正在忙碌的双手讪笑道:“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哪里知道的那档子事?!还不怕羞地说出口来了!”
“……哎呀、郡主!”蔻笙被这话噎得面色通红,气得一跺脚转了身,再没面目面对东陵叆。
“哈哈哈……”东陵叆开心地笑起来,“我看啊,你平时是跟那些嫲嫲们呆得太多了、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
蔻笙在一旁跺脚:“郡主还说!”
主仆二人正闹着,忽然外头的宫人进来传,说宫仪的管事嫲嫲求见。
东陵叆一愣,蔻笙也不闹了,过来替她梳好了发髻,传嫲嫲进来。
这嫲嫲东陵叆是认识的,初进宫的时候这嫲嫲和萧姑姑一起调教过她。东陵叆对她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但还是依礼数询问她,所来为何事。
管事嫲嫲行了礼,回话道:“世子妃安康。奴婢来是为张罗您和世子殿下的合房之事。”
“合房?!”东陵叆和蔻笙异口同声道。蔻笙知失了礼,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管事嫲嫲回答道:“是。您去西山之时,娘娘便知会了天宫监挑选合房日子,昨日殿下回来也见了天宫监,日子便定下来了。九月初一是天地合弦十年难得一见的好吉日,那时受孕定得元子。”
“……”听见什么受孕、元子,东陵叆的脸就像充了血,脑袋都无法思考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那你来干什么的……?”
管事嫲嫲答:“奴婢等过来布置殿下寝宫,那之后便是您与殿下二人的寝宫了,无论是器物摆置还是盆栽花卉,另有帘帐被褥,一应都是要换新的,还有您如今住的这殿,也是要改过的,不然不吉利。这后头统共只剩了不到半月时间,算来奴婢们的时间还是很紧的。”
“……”合个房也这么麻烦……东陵叆白眼微翻,道,“既如此,那你们便去忙吧。”
可管事嫲嫲却不动,继续道:“按旧礼,您和殿下今晚便都不能在自己寝宫住了,须要迁往别院小住,直到合房之日。”
麻烦。东陵叆叹口气:“知道了。”又对蔻笙说,“你去叫人收拾东西,搬到别院去。”
蔻笙领了命下去,嫲嫲又小心翼翼地四周望了望,上前走到东陵叆身边来,小声道:“还有男女合房之事,迟些会派专门的嫲嫲来教您。”
“咳、!”东陵叆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极力掩饰住羞涩和尴尬,故作镇定道,“知道了。”
管事嫲嫲这才算是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小碎步地退了下去。
东陵叆一人坐在殿内,想着不久之后的合房,又想起来自己与温融在西山帐内的那段缱绻,面色绯红,不敢再想下去。
********************************************************
当日下午东陵叆平时所用的物件便都搬往东宫后头的别院了,别院与管文肃鸢所住的后偏殿相邻,她哪怕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躲过这场动静。于是从自己的殿内出来,心思冷静地帮着蔻笙招呼搬东西的宫人内侍们。蔻笙依旧对她不冷不热的,哪怕她大小是个主子,管文肃鸢好像也不在乎,反而大度得体,不光对蔻笙一如既往,对东陵叆的下人也是细语体贴,大家忙活了一下午,却没有一个抱怨的。温融出宫公事,他的那些衣物用品也是她领着永牧收拾打点好的,等东陵叆从藤青宫探完衍后的病回来,一切已经妥当了。
对于管文肃鸢的睿智,东陵叆向来是五体投地的,但今日一见她办事的周到与御下的能力,自己心中又是一咯噔——她实在太是做世子妃的材料了。
上次雪赞之事,东陵叆一直都觉得是自己欠了管文肃鸢一个大人情,于是虽然心中思虑众多,对她的态度还是不自觉地就亲热了起来,与她一同到后院屋中坐下,邀她饮茶。
二人之间仍是尴尬,肃鸢便随口问道:“世子妃方才去探了王后娘娘?娘娘的病还好么?自昨日回来,宫中大小琐事缠身,奴婢还没有机会去给娘娘请安呢。”
东陵叆答道:“还好还好,你不用担心的。娘娘的病在我去西山之前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不过调养调养,不再复发就好。”
“是么……”
“恩,我调的梨羹啊娘娘可爱吃了,冰梨去火安神,对娘娘的病很有好处的,加上娘娘是南方人,多吃些水嫩的东西对身体好。”
“……听起来,世子妃对娘娘的照顾可是无微不至了。”管文偷偷看了面带笑意的东陵叆一眼,“可……您之前不是跟娘娘不太合吗……?”
“呵呵、那是我不懂事,娘娘其实是个很好的长辈,很疼人的——”
“……”
“你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娘娘应该很了解的吧?我看娘娘,对你也很好呢……”
“……是……娘娘的确是一个很慈祥的长辈,世子妃能够和娘娘和睦相处——殿下应该很高兴。”
“呵呵……我想也是……免得他再夹在中间为难了……”
正说着,外头宫仪的管事嫲嫲又进来,说原寝宫的摆设盆花、窗纸帘帐等等事件要请示世子妃,东陵叆便让她进来,管文推说不阻着世子妃做事,请完礼便退下了。
她一走东陵叆也莫名地心里松了口气,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