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涟一直等到温融抱着东陵叆消失在了御园,才从御园出来,回了自己的寝宫。侍女西秀正要打发人出去寻他,见他回来,立刻欣喜迎了上去:“殿下去哪里了?王后的宴早散了,怎么这早晚才回来。”说着替他解下腰带佩玉,脱去他染了酒气的外衣,“还以为您喝醉了在哪个假山下打盹、正要打发人去寻您呢……”西秀一顿唠叨下来,才发现如此沉默的殿下有些不对劲,抬头去看,果然那神色不对。
她不敢妄自猜测,只是旁敲侧击地问:“殿下宴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涟沉默不答,挥手叫她退下。
西秀却是个心思玲珑八窍的女子,又跟了温涟这么多年,对他许多事情,她无需九、十分掌握,只需了解个三分,便能猜透一切。如现在,她一下便能明白,此情此景与那世子妃必定有关。就像那时绑架世子妃时一样,殿下举动反常功亏一篑,也是为了她!
她知应提领殿下,防他误陷痴情、贻误大事,却也不蠢笨,并不直面提醒他,只是借殷赞王爷的话道:“殿下回宫之事……殷王爷当时便是反对的……看殿下如今模样,王爷的反对倒成了道理……回宫对殿下而言,并非好事——”
“该做什么、如何做。”温涟忽然眼神锋利地抬头,“本王心中自有分寸。”
西秀被他这样的眼神震慑,但她伺候他这么多年,什么样子的他没有见过,所以并不怵,只是看着他。
温涟又道:“本王知道你的意思。西秀,你心思细密,本王的事情向来逃不出你的法眼。但本王也告诉你——”她趴在温融怀里的样子、温融对她百般呵护的样子、如一根刺深深地插入他的心里——“本王江山也要、她也要——!”
换作别的下人,早就噤声不语了,可西秀在王府,向来地位不同,她不直言顶撞,只是劝道:“西秀并没有左右殿下做事的意思。只是西秀望殿下——无论做何事、都先念及仙逝的娘娘、都先想想——这一切、最初是为了什么——”
此话说完,温涟的眼神果有微变,他沉下一口气,背过西秀,末了,道:“本王知道。你退下吧。”
“……”他显然已拒人千里,西秀不再多说,替他备好了热茶与换衫,安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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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笙一众人七手八脚地替东陵叆换洗完了、伺候上了床,却发现温融仍在外殿。他在烛火下,表情如往常平静,但蔻笙看着,总有些什么不同了——她在半路遇见抱着郡主的世子回来,那眼中的温柔担忧,如捂热了的玉石、含蓄而单纯,她一眼便看见;如今也是,他虽表情淡淡地坐在那里,但蔻笙知道,他心中十分挂念着郡主。
果然一抬眼看见蔻笙从里头出来,温融便问:睡下了……?
蔻笙笑答:“睡下了。”
温融似是松了一口气,停了停,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肃鸢道:“叫他们给你把后偏殿收拾出来,你去那里住。”
蔻笙这才看见了站在暗处的管文肃鸢,心中不悦,但在温融面前,不敢放肆多话。
肃鸢嘴唇东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多言,对温融福了身然后退下。
蔻笙看着肃鸢走了,却见温融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才要问他,便听见温融吩咐永牧道:“去把今日大臣的上帖拿来。”
永牧领了命退下,不一会儿已拿了一摞帖子来,放在温融面前的桌案上。
蔻笙见状,小心问:“殿下今日……不回殿了……?”
温融打开一张帖,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蔻笙便不再多说,从里头拿了薄毯过来交给永牧,便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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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上,温贤明显地看出来大儿子温融的精神不甚好,便在朝后特地将他与小儿子温涟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温贤上座打量着自己这如若同胞的两个儿子——实话说,若非衣着不同,就算是他,也分辨不出来他二人——世界上就是有这样奇迹的事情,所以温贤一直都希望,他二人能够比亲兄弟更亲,无论是谁即位,另一个都能够无私倾囊地尽辅佐之能。
他露出慈父一般的笑容,在儿子们面前,他不是君王,只是个中年父亲而已。他对温融道:“世子是怎么了……?整个早朝都没有什么精神……”
温融怔了怔,只说昨晚没有睡好。
温涟却道:“王兄新纳了侧妃,精神自然有些不济的。”
温贤心领神会地笑笑,温融却转头给了温涟一个警告的眼神——温涟的话本就字字都在触犯他的威严,而这样看着温涟的脸又像在照镜子一样、便更令他怒火中烧。
温贤的眼中却看不到这些微妙的情绪,转而又问:“今日朝堂上所谈论的——伊南幼主炎葵已自立为帝——尔等如何看的?”
政事上,温融向来是温贤的好帮手。他冷静答:“伊南近几代君王以来,国力攀升,尤其兵力凌驾其余四国之上,再加上芍安、朝舜及王氏熙洲原本就依附其而活,伊南早已是东边一霸,所以称帝之事,乃是大势所趋,迟早之事——可炎葵既决心帝,恐怕不是空立一个名号而已,想必伊南已万事具备,伺机便要行吞并之事……而我出水,又向来不屑向伊南俯首称臣,所以,儿臣想——炎葵若是要动手,首先便是联手其他三国,灭我出水……”
“……”温贤徐徐点头,温融这些话,他心中甚是赞同。可出水三代以来,积弱之势已是疲现,如今炎葵称帝,他除了依附,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是此话,也不能点穿,否则,君威何在。
温融看着自己儒弱的父亲,他已渐渐老去,无论身躯,还是斗志,都在老去。他温氏男子,一代比一代安于现状、残喘惜福,是他所不想见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认的一个事实。所以他出水,他讽刺地想——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温涟却安慰一般对温贤道:“父王也不必太过忧心,儿臣总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
“哼。”温融冷笑,继而针锋相对道,“微弟多年在外不曾回宫,政事更是毫不理会,如今竟有‘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样的高见,本王实在是佩服。”
“……”温涟被这话刺道,转头不示弱地看向温融。
温贤又道:“涟儿的话也有道理。无论何事,总有它解决的办法。杞人忧天也是大可不必的。”
“……!”杞人忧天?!温融被父亲这样偏袒而盲目的评论气懵,但自小修养的镇定与沉着令他冷静下来,他做拱行退身礼,对温贤道:“儿臣仍有下佐院选官之事要与院士商议,请父王恕儿臣先行告退。”
温贤允了他,温融便先行退下,留了温涟下来。温贤看着大儿子挺拔的背影,又看看站在下头的温涟,心中想到——他这两个儿子虽然面貌相似,性格却是迥然;温融呢,更像衍后那样进取认真的个性,而温涟,则更像自己得过且过、潇洒好自由的性格——所以对他而言,还是这个小儿子更为贴心;再加上温涟自幼丧母,他对他的疼爱关心之情便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