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丰铭扬刚上班,同事小胡说院长找他有事,说完还诡秘的一笑。
丰铭扬一边走一边想,是昨天顾盼盼把自己要出去找工作的事给她爸爸说了,还是自己总脱岗被药房魏主任告了黑状。
丰铭扬狐疑地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梆梆轻叩两声。
“进来。”传来院长亲切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丰铭扬推门走进院长办公室,看见顾院长端坐在陈旧的办公桌后的木椅上,带着眼镜,手里捧着一本刘力红的《思考中医》。院长脸上表情很平静,一直盯着那本书,不抬头看丰铭扬,好像知道就是丰铭扬。
丰铭扬有点儿尴尬地向院长点下头,小心地说:“院长,你找我。”
“喔。”院长只说了一个字,却不往下说了,还是在看那本书。
丰铭扬有点发毛,不知所措。想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又觉得不妥。空气似乎变得凝重了。
这时院长开口了:“坐。”还是一个字。
丰铭扬都不知道该先迈那条腿了,好像一个魔手把他摁在了沙发上。丰铭扬屁股一挨住沙发,心里好像也有了底。管他呢,愿意批评就批评,愿炒鱿鱼就炒鱿鱼。大不了自己去滨海找肖璋。这样一想,神情也自然很多。
院长终于把视线由《思考中医》里拔出来,左手摘下老花镜,看着丰铭扬说:“小丰,你到医院快一年了吧。听韩科长和魏主任说你很上进。很好,年轻人就是要上进,才有前途。按说,你一个魏都药学院的本科生在咱们乡医院干,屈了你的才了。……”
丰铭扬赶忙装着谦虚状:“没有,院长。当时是我要求来咱医院的,到现在我还感激院长您当时接收了我。”
顾院长一摆右手,说:“哎!年轻人知道感恩,会前途无量的。不过要一步一个脚印,不要好高骛远,要务实不要务虚。”院长话锋一转:“小丰,你知道吗,韩科长年底就要退了,魏主任马上要调走。你们药剂科年富力强,工作踏实有能力的人不多。几个院长都认为你是棵好苗子,可以重点培养。”
丰铭扬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原来院长有意提拔自己。说不定是顾盼盼跟顾院长闹得结果。琢磨着如何回答院长。
两个人都不说话,丰铭扬想:院长是让我表态吗,如果他表示一定好好干,是不是不久就可以提拔为药房主任甚至药剂科科长?如果把到滨海找工作的事儿告诉院长,会是什么后果?院长应该已从他女儿那里知道他的消息了。
在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时,丰铭扬决定先来个缓兵之计,面带诚恳地说:“谢谢医院领导对我的信任,我刚毕业,工作中有很多不足之处。以后请领导们多多批评指导。”
顾院长面带喜色说道:“小丰,你很谦虚,年轻人谦虚很难得。谦虚使人进步,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丰铭扬回到门诊药房,坐到白漆木方凳上,想着这两天的事情。水桶状的魏主任一步一摇的挨过来,脸上堆着笑,说:“小丰,院长找你是不是有好事啊!”小胡那个死妮子也捂着嘴偷笑。
中年妇女魏主任脸色一沉,冲着小胡吩咐:“没事把架子上的药摆整齐,看看缺什么,拉出单子报到药库。”小胡嘴一撅,一转身扭着屁股走到破旧的联想电脑前坐下,噼里啪啦敲起字迹模糊的键盘,像怨妇猛抽负心汉一般。
胖主任用手轻轻推了一下丰铭扬的右肩,亲切地问:“铭扬,你觉着盼盼怎么样?”
丰铭扬装糊涂:“什么怎么样?在县医院工作,又是院长的千金。不错呗!”
魏主任的满月脸上笑容可掬,“哎!铭扬,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怎么样?”
丰铭扬明知故问:“我们还用介绍?顾盼盼天天来这里,比我的出勤率都高。”
魏主任白胖的手摆了摆,说:“介绍盼盼当你女朋友,你们那层窗户纸不是还没捅破嘛!”
丰铭扬连忙说:“主任,你可别听其他人乱嚼耳根。我这条件,根本就高攀不上人家。再说,我刚毕业,一事无成的,现在也不准备考虑这事儿。”
主任略微不满地打断丰铭扬:“小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了家,你的业自然就立起来了。如果人家盼盼不嫌你家条件不好呢?”
丰铭扬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魏主任并不放弃,继续说:“盼盼工作好,人又漂亮,咱县有多少当官的子弟都托我,想找盼盼做女朋友。卫生局的瞿副局长几次半真半假地说要和顾院长做亲家。哎!可盼盼这闺女高的不成,偏偏看上了你。小丰,这是你的福气啊!你还推推拖拖犹豫啥呢!?”
丰铭扬张了张嘴巴,嗫喏着:“主任,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伯父卧病在床,我和我爸得轮流侍候他。现在真的不是谈这事的时候。求求你跟盼盼说,我真的感谢她对我的错爱,我……我真的配不上她。”
魏主任有些气恼地说:“你去跟她说吧!”说完,一摇一摆走出了药房的门。
小胡这时怨妇变泼妇了,冲着丰铭扬说:“唉!唉!唉!丰铭扬,你脑袋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人家盼盼哪点不好,哪点配不上你?你不就是个本科生吗?现在博士满街走,硕士多如狗,本科生不如狗。其实你就一**丝。高富帅,没有富,你再高也就是傻大个儿;没有富,你帅有屁用。哦,当牛郎有用。”
丰铭扬知道小胡是顾盼盼的闺蜜,平时看小胡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此刻连珠炮地向自己轰来,一脸的不屑,满口的乱语。
丰铭扬右大腿压住左腿上,翘了翘长长的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长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小胡,本科生不如狗,你大专生呢?我当牛郎,你要吗?靠,什么年代了,还有逼婚的吗?你记住,要想得到别人的尊敬,首先要尊敬别人。记住了,以后就不会自取其辱啦!”
小胡红着脸,气哼哼地说:“还轮不着你来教训我!”说完啪的甩了下键盘。
下班回家,丰铭扬照例给伯父消毒换药喂药。伯父吃了药后,喘着气低沉的含糊不清地问:“铭扬,你上班……好……好吧!”铭扬笑着说:“好哩,您放心吧!”伯父说:“你走吧!”丰铭扬一愣,“你,你去滨海吧!不用管我了!”伯父说完,两颗泪珠滚落而下。
丰铭扬心里一阵疼痛,强忍着没掉泪,说:“伯父,您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医院还要让我当主任、科长呢!我要治好您的病,等你能走了,咱们去魏都转转,这几年变化大了,修了好多景区。”
伯父抽泣着说:“我好不了了,你该去滨海,去……别耽误了你。有空儿回家给我上坟,还有你爷爷,你奶奶的。”喘了几口气,接着说:“明天我过生日,没有人知道的,你奶奶在世时,我过生日老给我包饺子。”
丰铭扬心都要碎了,想起伯父孤苦伶仃的一生,受了不少罪,给了他多少关爱,而该死的自己从来没问过伯父什么时间生日,没给伯父过一个生日。
丰铭扬流着泪说:“伯父,明天让我妈给你包饺子,给你过生日。
次日下班前,丰铭扬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早走一会儿。胖主任爱答不理地说:“就你事多。”丰铭扬一言不发,脱了工作衣,径直冲出药房,跨上他那半旧不新的自行车到县城去给伯父买生日蛋糕。
给伯父换药喂药完毕,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伯父蛋糕。伯父操劳一生却没有吃过生日蛋糕。吃了几口,说:“甜,好吃。”摇头却不肯再吃下去。带着疲惫的神情,喘着气说:“铭扬,我床头箱子的衣服下压着个存折,就在咱村信用社。我的后事不要铺张,留着点儿钱给你娶媳妇儿用……”
挣扎几下伯父艰难地说:“我梦见你爷爷奶奶了,我要去找他们了。记住,你不管走多远,有空儿回家给你爷你奶上坟烧纸,还有我……”
丰铭扬转过头,悄悄擦泪。哽咽着说:“伯父,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说这些了。我回家给你端饺子吃。”
丰铭扬端着满满一碗饺子来到伯父床前,叫伯父吃,伯父紧闭双眼没应答。丰铭扬喊道:“伯父,你醒醒!吃点儿啊!?你醒醒!”
伯父再也没有醒来,一碗饺子掉下,撒了一地。丰铭扬跪在床前,头抵着床沿儿哭他的伯父,悲痛欲绝。
伯父的一生,是穷苦的一生,受难的一生。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或许他人都记不住伯父,但是伯父的音容笑貌一辈子都记在丰铭扬心里,让他永远缅怀。
埋葬伯父后,丰铭扬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少跟人讲句话。上班中规中矩,准时上班,按时下班,让干啥干啥。
一日,一个彪悍的黑脸大汉来取药,催促丰铭扬快点儿。丰铭扬取好药,按处方医嘱写好用法用量。彪悍之人不耐烦地问:“怎么吃?”丰铭扬低沉的声音说:“上边都写着呢。”
“我问你怎么吃,尼玛为啥不说?家里死了人了?”黑脸大汉凶恶的骂道。
丰铭扬沉默片刻,跳出药房,来到黑脸大汉跟前,身高一米八六的丰铭扬比黑脸大汉还要低半头。丰铭扬一记直拳闪电般打在大汉鼻梁上,顷刻间黑脸成了红脸。一米九五高的大汉叫骂着向丰铭扬扑来,丰铭扬忽地左腿前迈弓步,右膝弯曲着地,全身下缩,伸出右拳向下重重砸在大汉的左脚面上。黑脸大汉“啊”的痛苦地叫了一声,上体后仰,丰铭扬顺势猛地起身,冲天拳打在大汉的下巴上。大汉呼通一声仰面昏倒在地,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