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和煦的阳光洒在丰铭扬身上,在未庄乡卫生院门诊楼前的空地上,留下一道修长笔直的身影。上午本是医院繁忙的时段,陈旧的三层门诊楼却难得见到就诊的病人。在药房工作的丰铭扬脱岗跑到院子里晒太阳,发霉的情绪在阳光下并没有好转。
去年魏都大学药学院毕业后,丰铭扬无可无奈何地来到这个乡级卫生院工作;本以为现在实行农村合作医疗,乡镇卫生院的境况会好转,可是医院每日仍是门可罗雀。
丰铭扬每月领着一千八百元的薪水,干着照方抓药的工作,总在叹息大好青葱岁月就这样荒废。想起毕业纪念册上的那些同学留言:祝福事业远大,爱情美好,成为富豪……,现在看来都是美丽的谎言。
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丰铭扬,忽被手机铃声拉回到现实中。陌生号码是滨海市的,丰铭扬狐疑的接通电话,没有开口,手机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铭扬,在干嘛呢?”
原来是他们班人称“笑长”的肖璋。肖璋见谁都爱笑,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他人缘很好,结识的三教九流狐朋狗友众多;新生入校时,肖璋是他们寝室报道最晚的,孤家寡人只身前来,一推开他们寝室门,满脸就堆着以后被大家所谓的“肖氏微笑”。
丰铭扬是肖璋的上铺,记不清什么原因了,就带着肖璋去药学院食堂吃饭了;这一吃,两个人就是一块儿吃了四年,缘分呐!
“呵呵,铭扬,听到了吗?”
“笑长啊,跑哪里混了?以为你失踪了!”
又是一长串肖氏笑声:“铭扬,我过了年就到滨海了。在一家连锁药店干。你呢,还在为救死扶伤照方抓药呢?嘿嘿嘿!”
丰铭扬苦笑道:“谁能跟你笑长比,四海之内皆狗友,到哪都能吃到肉?”
更夸张的肖氏笑声传来:“铭扬,跟你说个正事,我们连锁公司搞扩张,正在招兵买马圈地盘儿;你能来滨海不?——凭着你在学校的成绩和实干的尽头儿,安排你到质管部不成问题。”
丰铭扬沉吟着,没有回话。
肖璋马上接着说:“如果你能来,待遇好说,基本工资三千五加奖金。我们这儿管吃住,你不用担心大城市费用高。另外,关键是药店美女多,哥在这里整日美女环绕,度日如仙哟。”
丰铭扬一边想想着肖璋的得意神态,一边说:“笑长,你还年轻,悠着点儿。没听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吗?再说你是个老母猪都当貂蝉的主儿,什么药店美女,不会都是猪八戒的二姨吧?”
肖璋啧啧连声:“兄弟,你还不了解我,眼睛可长在脑门上?咱们药学院的院花沈楠,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视多少帅哥如粪土,却频频给哥暗送秋波,我且视为庸脂俗粉,爱理不理的。——靠,最后沈楠被******那个傻大个儿追到手了,唉!就说我们第三药店那个美女店长吧,那气质、那身材、那学问,哥虽然时刻魂牵梦绕,人家也视我如粪土。我根本就不是她的菜。兄弟你也别做你的安静美男子了,来把她征服她了,我也好断了念想。呵呵呵……哦,她叫楚云岚。”
“本少爷没有喝二锅头的习惯,你的弃妇,你妥善安排吧!”丰铭扬根本不相信肖璋的美女之谈。
“铭扬,先不说楚云岚,你到底来不来。整天守着那个破医院,你的青春会滋生霉菌的。才华才华,有财可花,别浪费了大好机会,我可是拍着胸脯给我们主管引荐你呢?”肖璋有些失望,也为昔日的好兄弟现在的境遇惋惜。
丰铭扬也听出肖璋的不快,连忙说:“笑长,去,一定去;你也得容我做好善后吧。”
肖璋激昂的声音高了八度:“我就知道你会出山的,来滨海,我们兄弟并肩战斗;凭你的美貌加哥的智慧,什么人间奇迹创造不了……哈哈哈……我静候你佳音。拜拜。”
丰铭扬还想对肖璋说点什么,肖璋没给他一秒钟时间,挂断了电话。丰铭扬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铭扬,给谁打电话呢?”
丰铭扬眼皮儿没抬,听声音就知道是院长的千金——顾盼盼。淡淡答道:“一个同学。”
顾盼盼急切地问:“男的,女的!?”
丰铭扬不置可否无礼地说:“管他男的女的,你反正不认识!”
顾盼盼一点儿不怪罪,反而笑着说:“人家不是关心你吗!”
丰铭扬寻思着:谁要你关心。要不是你有事没事找我,背地和闺蜜说跟我好了,满医院也不会传的沸沸扬扬,说我高攀院长,想做院长的东床婿。我丰铭扬是吃软饭的人吗?小小浅水塘能困住蛟龙吗?
丰铭扬想,索性告诉她,让她断了和自己好的念头。反正自己一直对顾盼盼没有好感,一个小院长的闺女却爱摆架子,县医院的小护士却好穿懒做。医院的人议论顾盼盼一年买衣服化妆品的钱都几万块,比他一年的工资都多。
丰铭扬尽量平和地说:“盼盼,刚才是我一个大学同学,打电话给我介绍工作。”
顾盼盼一脸惊讶的说:“咱医院工作多清闲。现在你的工资是不多,可是你工作才不到一年,以后你可以调到县医院,可以升为药剂科科长,可以……,反正我觉得你前途远大呢。嗯,你同学给你介绍的什么工作?”
丰铭扬悠悠地说:“滨海的一个连锁药店,具体我还不清楚。”
顾盼盼更吃惊了:“铭扬,你放着好好医院不干,去什么药店呀!滨海倒是个大城市,可是听说消费很高的。他们给你多少钱?”
丰铭扬不很耐烦,你管呢!却又不无炫耀的说:“三千五,包吃包住。”
“不会是传销吧?铭扬,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好多人搞传销,专骗老同学。再说,三千五在滨海也不高。你将来干了药剂科的科长,外快也不止三千五。”顾盼盼替丰铭扬分析着,以为这个工作很不靠谱,还是守家待地更有前途。
丰铭扬心想,科长好像是你坤包里的唇膏,想拿就随手拿啊!不跟她废话了,只要家里人支持,我一定去滨海市发展。
“盼盼,我该去抓药了,药房还有事。”丰铭扬撒了个谎,迈步转身走向药房。
顾盼盼一边随跟着丰铭扬,一边慌忙地说:“铭扬,工作是大事,你要慎重考虑啊!”。也脚跟脚地进了门诊药房。药房门上的“药房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只能管住“闲人”,对此时芳心大乱的院长千金,就像用完的唇膏被随手丢进垃圾桶般被无视了。
顾盼盼在药房里,对丰铭扬苦口婆心的劝留,款款深情的诉说;肝肠寸断的小护士,泣下纸巾满纸篓,也没打动丰铭扬的铁石心肠。这个英俊却不潇洒的青年有着远大的抱负,却像一只被缚住双翅的雄鹰,时刻梦想翱翔九天,现实只能原地徘徊。
当天下班,丰铭扬骑着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满怀沉重地回到村里。照例先去给瘫痪在床的伯父消毒包扎褥疮,又一口水一粒药一粒药一口水的喂伯父吃药。如果伯父知道自己要到几千里外去工作,他心里该多么痛苦啊。
丰铭扬的伯父无儿无女,年轻时因家境贫困终身未娶。自己种地做点儿小生意独自糊口。丰铭扬家里也不富裕,小时候放学饿了,就到伯父家寻吃的。伯父从挂在墙上的篮子里,拿出自己烙的饼塞给丰铭扬。丰铭扬一边吃一边用瓢舀伯父水缸里的水喝,伯父总爱说:吃馍喝水,瘦成小鬼。
记五一前丰铭扬在班里首批加入少先队,老师让交两元钱买红领巾;丰铭扬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急的都哭了,伯父问明情况后给了他两元钱。丰铭扬戴上了红领巾,心里美滋滋的,却忘了叫父母还伯父钱。伯父根本就没提过这回事。
丰铭扬在魏都上大学时,冬天下大雪。别的同学都到操场上踏雪赏景,丰铭扬衣单怕寒,躲在寝室里暗暗掉泪。风尘仆仆的伯父坐火车从家乡赶来,给他捎来了棉衣,还塞给他几百块钱。
丰铭扬大学未毕业,伯父在一次赶集做小生意时突发脑中风,从此就卧病在床。毕业时,同学们都很不解丰铭扬为何选择回家乡,到一个乡级卫生院工作。老师好友都来做他的工作,为他惋惜。
在家乡卫生院工作,可以照料伯父,替父亲分忧,丰铭扬对谁也没讲过实情。他不需要同学好友同情的目光,也不需要安慰的话语。他要报答伯父对自己的爱,他要为伯父养老送终。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丰铭扬迟疑地把同学邀请他到滨海市工作的情况讲给父母。父亲一口口抽着劣质低价烟,烟灰颤巍巍的欲落不落,过了多时,才嗫喏着说:“去滨海是个好事。你伯父的病就是这个样子了,拖累你好长时间了。”父亲弹掉烟灰又说:“听说顾院长的闺女和你好上了,如果能攀上这门亲,在咱本地医院你也可以发展。”
母亲听说铭扬要到几千里外工作,眼泪都要掉下了,红着眼睛说:“孩儿啊,你真到几千里外工作,我和你爸真不放心。你同学也不知道实靠不实靠?家里挣钱不多,可那是个正经工作。”
父亲打断母亲的话:“铭扬,机会难得……我们老了,你自己掂量吧!”
是去是留,丰铭扬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美好未来的憧憬,改变境况的理想虽然被他压抑着,可是每个黑夜来临的时后,反反复复地在梦中召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