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按天轮换的琴、棋、书、画课程,今天本该学琴,但教琴的师父张适家里临时有事,让人捎话来说今天不能来了,请小姐自己练习。
萍儿看着平日小大人儿似的小姐,听了下人的传话后两眼放光,舒了口气,心里想,小姐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还有些个孩童天性的。陆慧心却不知道她自己虽然有时撒娇卖痴,但时不时忧虑沉思的表情,早已让整日陪在身边的好姐妹担心了。她就好像现代小学生,突然听到学校通知,说今天因雨大停课,开课时间另行通知一样,觉得今天真是幸运日,可以去买彩票了,额,可惜没处去买。总算她还有点儿良心,最后关心的问了句:“师父家里出了何事?”“先生没细说,似乎是家里来了客人。”等下人一走,系着粉红头绳仿佛河边吹的柳枝,欢快的摇了又摇,她一蹦三尺,“噢”地欢呼一声,扑上床去,抱着粉红绣花锦被不撒手,誓要睡死过去才罢休。把个萍儿吓了一跳,以为小姐失心疯了,差点儿奔出去叫大夫。
萍儿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子,泼冷水道:“不知道是谁张罗着想学琴棋书画,做一代才女。”
“……呼呼……”陆慧心只当不是跟自己说话,装聋作哑,厚着脸皮闭眼装睡,终究是小孩儿身子,最后装着装着就睡过去了。
萍儿看她这么也能睡着,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有无奈的份儿,把被子从她怀里死命抽出来,抖开再给她盖在身上。看陆慧心经过这么折腾,愣是没醒过来,愈加无语,索性不再管她,忙自己的去了。
春日天气晴好,太阳也落的晚,等陆慧心睡饱醒来,外边儿丝毫没有“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意境,陆慧心伸个懒腰,收拾收拾头脸,跟萍儿说一声“去看看姐姐”,就溜达出屋门,也不用萍儿陪,直接往隔壁小院里走,一边儿走一边儿寻思,总不能让病人来看望我吧,那也太不厚道了。
她们姐妹院子相邻,格局也一致,但进到院里,两个院子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陆慧心的院子干净整洁,又空空荡荡,整个院落自然大气,但是连棵植物都少有,足见主人的懒散,只有一株玉兰开的正好,这还是那年表哥送的一盆儿,当时兴致一起,就栽在地上,后来她便懒得再管,任它自生自灭了,好在萍儿不忍好好的花儿旱死,替她养了下来,使得院子有些生气,要不就完全是土地白墙了无一物了。而陆慧如的院子里,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春有玉兰,夏有栀子,秋有桂花,冬有白梅,四季交替开放,颇不寂寞,另外还有兰花、茉莉、海棠、水仙以及各种陆慧心叫不出来名字的花草占满了小院,错落有致,一年都有景致。
陆慧如爱花,也会养花,更有耐心侍弄花草,这几点陆慧心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她只有第一点能符合,另外两点实在没有那个兴趣,所以她也绝了养花的念头,心里自我安慰:“想看花草了来姐姐这儿和家里其他花圃去看不就行了,何苦自己辛辛苦苦去弄呢,花儿被养死岂不更是罪过?”她这个心思如果让萍儿知道,估计又是一个大白眼送她。
陆慧心走过院子,欣赏欣赏花草,也不用丫鬟通报,直接进了屋子,一边儿走一边儿问姐姐的丫头碧荷,“姐姐可醒了么,早上药可见效么?”“小姐正等着二小姐呢,吃了药,睡了大半晌,身子好了很多。”陆慧如原先有个丫头,前阵子自己赎身出府嫁人了,碧荷是新买来的,十一二岁大的小丫头,还不熟悉环境,说话小心翼翼,行动也拘谨。陆慧心点点头,挑帘儿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就又能看出两姐妹的差别来。陆夫人为人厚道,从不欺侮偏房,嫡出的女儿和庶出的姑娘都一个待遇,两人屋内添置的也都一样。要说卧室也就一个睡觉的地方,一张床,一排衣服柜子,一个梳妆台,还有其他一些零碎日用品。可这两人也硬是整出个天差地别,要不怎么说一个人的东西上就有主人的影子呢,这句话真不是白说的。
陆慧心的屋子真是一副小女生样子,她前世就喜欢粉红色,但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每回买个粉红的东东,总能收到一片同事同学朋友鄙视的目光,目光里明显写着“装嫩”二字,以至于她以后看见粉红色的东西,即使爱到流口水也不好意思买回去。这次她变小了,又来到了女人不用上班,可劲儿装嫩就好的古代,那还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被子、帐子、衣服、鞋子、袜子,连头上的头绳大多数都是粉红的,还好她知道还有“视觉疲劳”这个词,偶尔也弄点别的颜色调剂调剂。
而陆慧如的屋子恐怕更符合现代人对于古代大家闺秀的想象,屋子布置的温馨典雅,既有女儿家的脂粉香,又有一丝读书人的书卷气,连陆慧心这样的女人进了这个屋子都不免紧张,生怕冲撞了屋中的小姐。
萍儿曾经就两姐妹如此大的差距感慨:“大小姐为人温婉和顺,自己打理的院子屋子也是斯文雅致,是真真正正‘秀外慧中,表里如一’,而二小姐做事周全老道,对人远近有别,而到了自己的院子、屋子……额……就‘随心所欲’,嗯……”萍儿姐姐此处省略不知多少字。陆慧心大小姐后来听说了,对此做了补充,首先她同意萍儿对于大姐的评价,觉得大姐实至名归,其次她认可萍儿对自己的概括,认为大致是那么回事儿,不过对于萍儿最后的省略深表同情,叹息这就是读书少的结果,话都表达不清,最后她对于萍儿语言的贫乏给予支持补充,她说:“二小姐是真真正正的‘内秀’啊‘内秀’。”
陆慧如听说妹妹过来,早就拥着被子起来,让碧荷给她放了两个靠枕,半躺半靠着床头,也方便两人说话。陆慧心进门,就看见撩起的纱帐里,有一位古装少女斜靠在雕花檀木床头,少女虽不是绝色,但也是上等颜色,身着素雅的家常衫子,头发随便挽起,大半儿散铺在肩头,加上将起未起的姿势,显示出一身的妩媚风流。少女脸色略带苍白,显示病体初愈,更添一抹柔弱怜人之态。陆慧心不由放轻脚步,缓了呼吸,靠近上去。少女整个人都给人安静温和的感觉,看向来人的眼神中却似乎偶尔有丝急切渴望之色滑过,之后又作镇定状,快得让人几乎以为看错。
陆慧心显然没错过这变化,但也不说破,先在床上边儿找个位置坐定了,也不用碧荷搬来的凳子,让她只管忙自己的去,留下两姐妹说说体己话儿。等看着碧荷出去,才转过头对着姐姐说:“早上听三姨娘说姐姐病了?吃了药?午前上课没空过来,上完课琢磨着姐姐午后喝完药也得休息会儿,也就没忙着过来。姐姐身子可好些了么?”
“恩,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我这身子本来就弱,整天动不动就头疼闹热的,早就习惯了,哪有什么严重的?也不值得你问。”古代女子十四五岁,正是传说中的“豆蔻梢头二月初”,是待嫁的年纪了。陆慧如虽然偶尔会显露出些许孩子气,大多数时候带人接物都是中规中矩,对自己的小妹子说话也很有些大人做派。不过,她的这个妹子古灵精怪,说出的话有时又比她还成熟,让她很有点儿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姐姐整天都躲在屋里,身子哪有不弱得道理?就算是个壮汉,天天让他不见天日,身子也得虚了。即使不爱出门,也可以多在院子里转转,晒晒太阳,有时间也多到我院子来玩,身子也能结实些啊。”陆慧心很想说,多运动才更有抵抗力啊,你没看张老头的孙子狗剩天天泥地里打滚儿,一年到头儿什么病都没有么?可惜,这话她没法对淑女大姐说,一是太粗俗,她不好意思开口,二是说了她也不见得明白什么是抵抗力。想到要说什么话还得转化成古代流行语来说,生怕突然控制不住吐出来句现代话把人吓到,这点还真叫人郁闷啊。
“恩,知道啦,放心,我会注意的。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陆慧如觉得被五岁的小妹这么说,真是尴尬,忙问道。
“恩——”慧心也不纠结刚才的事儿,自己的身体自己珍惜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管也起不了作用。她听陆慧如这么半天终于弯弯转转问了句沾边的。心理早就偷着乐呢,故意拉长声音吊某人的胃口。看姐姐脸颊似乎稍有些红霞闪过,才说道,“今天下午没上课呢!”
陆慧如被妹妹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己,眼里偶尔流露一丝促狭,有些窘,脸颊上更是有些烧,她想摸摸脸颊,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红的烫手,也不敢付诸行动,只得顺着话音问一句,“怎么不上课了?”说完就半垂下眼帘,不出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