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是陆慧心到这世上的第一个朋友,她希望她们之间能够坦诚以对,互相信任,所以话说的比较露骨直白,就像表白一样,她第一次说这么煽情,一阵阵的不好意思。
萍儿也有些难为情,见小姐如此诚恳对待自己,又是一阵感动,只觉得自己幸运无比,遇见了这世上最好的主人,也剖白心机道:“陆府里的人都知道,小姐对待下人一向是和气宽厚,对待我,更是跟亲姐妹一般,都是我自己斤斤计较,想岔了方向,还让小姐担心挂念。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小姐的用意。如果我要再胡思乱想,小姐尽管使劲骂醒我才好。”萍儿说着禁不住动情,眼圈也略微红了。
陆慧心见她真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误会已解,也不再多做纠缠,转移话题道:“你刚才去了哪,可打听到什么?不知家里发生了何事?”
萍儿的脸色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一会儿又微蹙了眉头,说:“我刚才去找碧荷姐姐借花样子,就闲聊起来,听碧荷姐姐说是那邵家出了事,邵家主母前天去庙里上香,回来路上突然风邪入脑,当时就昏死过去,大夫们都束手无策,拖到今天中午人就没了。下午邵家就派人来报了信儿。”
陆慧心听了,也不由得皱眉。邵家是城东一户富商,世代经营药材生意,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大叫邵有志,老二叫邵有才。陆慧如就是许了他家二公子邵有才,当初还是这邵夫人张罗着订的亲事,没想到儿子订婚没多久,这邵家主母就去世了,可真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时候父母亲去世,儿女按照古礼要守孝三年,期间不能嫁娶。两家的亲事看来要往后拖三年了。姐姐如今十四岁,三年后就十七岁了,按现在的习俗女子十七岁已经老大不小了,难怪父母着急,三姨娘也哭红了眼睛。
姐姐那儿倒是不需要担心,她本身就不愿嫁,自然能拖就拖,乐意之至。哎,若是两人不想出办法来,拖三年又能如何呢,得想法子帮帮他们才好!
主仆两人说着说着,外边天愈加黑了,树上蝉鸣也低了,萍儿起来服侍着陆慧心洗漱睡下,边给她铺床边安慰她:“小姐不必担心,就是过个三年大小姐也不算多大,两家已经订了亲,轻易不会生出变故。”陆慧心心想:“姐姐巴不得有变故呢!”毕竟是姐姐的事,没法和萍儿细说,边盖被子边想着这两人的事,越想越困,临闭眼前,还皱着眉头,想着,大不了把逸之师父拖下水,让他跟我做生意吧!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陆慧心积攒着自己的小家底儿,两年攒了将近一百两,如今三年过去,她已成为一个小小纺织作坊的小老板,而她仅仅八岁稚龄。这三年里,陆府依然平静,除了萍儿外,没人知道陆府的二小姐在外边玩的风生水起。只是哥哥陆浩轩两年前成了亲,娶了杭州府一家丝绸商的长女,如今儿子都有了。
正德十一年的初春,苏州城刚刚褪去冬寒,柳树还未来得及抽芽,梅花倒是纷纷扬扬的开了。苏州西山林屋山麓,自唐时起逐渐成为春季赏梅佳地,又是道家圣地,每到这时,无论道家、儒家,还是市井平民,都纷纷来此煮茶赏梅,陶冶性情。
今年陆老爷突然来了兴致,带着全家出来游山赏梅,并在山间悠悠道院小住两日。
山中梅林几千亩,道院众多,香火鼎盛,悠悠道院只是其中一座小庙,知道人的不多,在这游客众多的时节也不显拥挤。处在无边梅海之中,初春微寒,晨雾弥漫,只看眼前即烟雾氤氲,清晨的道院祥和静谧,只有道童扫地的沙沙声,更显‘悠悠’然。陆慧心起了个早,在扫地道童的颔首目送下带着萍儿出了门。
这时山里几乎没人,两人漫步林间如步入仙境一般,呼吸着清淡的梅香,舌尖儿似乎都有了甜味,也不交谈,只是放空心思,去汲取山间的灵气。
“兄弟,早些起果然景致又不同吧,你这懒鬼还给我摆脸色!”蓦地,平地一声炸雷响在耳边。
陆慧心吃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丈八壮汉闯入眼帘,脸如锅底,黑发虬髯,两眼如灯,炯炯有神,陆慧心吓了一跳,猛退两步,站定,萍儿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对方发现有人,喝了声‘谁?’也站住不动。
陆慧心抬眼细看,首先确定是个人,看来人虽然身才高大粗壮,脸上还有到两寸来长的刀疤,但是有鼻子有眼,且神色并不十分凶悍,在这梅林映衬下,还有几分柔和。恩,是个人。想到这儿,她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而且愈演愈烈,呵呵呵的笑弯了腰。总算估计有人没有去挠梅花树。
自家小姐在有外人面前一向庄重自持,如今却如此不顾形象笑个不住,忙叫道:“小姐,你怎么了?”
陆慧心这才慢慢收了笑意,也觉不好意思,可能是周围环境太好,使她忘了人间的束缚。再次抬头,才发现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跟虬髯大汉截然相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容俊朗,神色柔和,一身黑衣静静站在大汉身边,一点儿也不为大汉气势所夺。要不是虬髯大汉先出现引开了主仆二人的注意,此人也极难让人忽略。
虬髯汉子见是两个小姑娘,一个八九岁,另一个也不过十一二,显然是一对赏梅的主仆。两人都长得水灵灵的,尤其那小小姐,穿着一身淡粉色,扎着粉色的头绳,走在梅林中,简直是梅花里的精灵,梅园中的仙子。只是这仙子呵呵一笑,就下了凡尘。
陆慧心声音不像一般小女孩清脆叮咚,又不似男子般低沉厚重,而是清爽中略略有些沙,有些沉,不会一下抓住人的耳朵,却让人想去探究,想去聆听。
虬髯汉子见小姑娘笑了会儿,停了,又抬头大量自己兄弟二人,脸上已没有惊色,只有柔和和探究之意,心下有些吃惊,普通姑娘小姐见了自己这副摸样,不是惊吓害怕就是厌恶晦气。这小妞居然只是初时惊讶一下,马上就平静下来?
他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小丫头,你笑什么?”声音已不像刚才那般大,明显低了八度。
陆慧心看两人不似匪类,听大汉问起,看了眼旁边仍惊疑不定的萍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回头向大汉轻福了福身,施礼道:“先生无怪,闺阁女子见识浅薄,大惊小怪,让先生见笑了,”似乎想到什么,又微微抿了抿唇,说,“我本惊疑这梅林中怎么会藏龙卧虎,原来是两位先生也在此赏梅。”
萍儿本来暗怪大汉无故出来吓人,先听小姐反倒给他们道歉赔礼,颇为不服气,待听了后边一句什么‘藏龙卧虎’,虽然不是太懂说的什么意思,也知不是好话,不禁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她倒是没想到什么龙虎,黑熊倒是见到一只!